束了,便关了电源。将自己裹进被子里,感觉淡然前行着的日常之中,只有自己在慢慢退化着。
不经意间,想起夏天之前被女友甩了的事,眼泪便一下子涌了出来。分手的时候明明没哭,为什么到了今天反而会如此,不明白。实际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悲伤,只是眼泪不停不停地流下。
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就到了傍晚,肚子饿了。站起来时双腿麻痹,向前倒了下去。完全没发现自己一动不动坐了那么久。
手机响起。打开一看,是叔父发来的邮件,写着“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吃晚饭”。自从叔父开业以来,偶尔会有这样的邀约。立刻回复了“我去”。想要跟人见面。
与叔父约定碰头的地方是全国连锁的烤肉店前。价格便宜却很美味,久违的食欲也渐渐回来了。最近一直不怎么想吃东西,便当常常剩下一半以上。
“你啊,是不是瘦了?”
河濑一面将泡菜与米饭拌在一起,一面装傻道“是吗?”
“啊啊,难道说是在减肥?”
“趁早放弃。”叔父一副听我的没错的样子摇着右手。
“现在的你没有那个必要吧。个子又高。”
“可是,公司马上要体检了。”
“说什么呢,像女高中生似的。勉强减肥,对精神卫生也不好……你吃了不少肉嘛?!”
河濑咧开嘴笑了。
“因为,这是叔父请客吧。”
“AA制啦,笨蛋!”
叔父没礼仪地用筷子叮叮敲着盘子边缘。
“既然身为医生,就不要小气了嘛。”
如此说了后,叔父便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挺起胸。
“虽然是医生,但我也很穷。你不也在工作吗,多少给我付一点!”
心里想着难道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河濑“是是”地敷衍着应承后,叔父便低声念道“可恶,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以前明明还会小光、小光地抱过来,可爱得不得了。我都不知道替你换过多少回尿布。结果现在讨人厌地长得这么大……”
“那个打住!把以前的事情拿出来说是违反规则的!”
也许是因为让外甥慌张起来而满足了,叔父哼哼地笑了。即便想要以平等的立场说话,结果河濑在这个叔父面前还是个孩子。
父亲在河濑不满一岁的时候,丧生于交通事故。母亲的弟弟,那个时候还是医学部学生的光辉叔父,代替父亲的职责尽心地照顾着自己。一直到懂事为止河濑都深信不疑,以为温柔随和的叔父就是自己的生父。
叔父考取医生执照后在大学附属医院工作,五年前退了职。然后在距离河濑的公寓二十分钟左右路程的车站附近的一栋建筑里,开设了一间诊所。专门虽然是精神神经科,诊所的看板却写着“内科?精神神经科”,内科摆在前头。“这个看板,难道不是骗人的吗?”如此说后,对方答道“内科也诊断啦。一点点而已”。虽然生意不能说特别好,但貌似维持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尽管也问过“不结婚吗?”,但叔父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
“我又不想要老婆,而且对我来说,史就跟儿子一样啊。”
如此一来,便无话可说了。在烤肉店坐了两个多小时后,出了店。外面风很大,河濑穿着薄薄的外套冷得抖了一下。枯叶飞舞着,莫名地哀愁也跟着飘浮起来。
“明明前不久还像是夏天,真冷啊。”
叔父弓起了背。
“披着那层肉棉被,多少好一点吧。”
拍着四十出头,确确实实正在向着三高人群进发的肥厚的背部说完后,叔父皱起了眉“要你多嘴”。不止是肚子那一圈,头顶也确实越来越稀薄。虽然会想越来越老了啊,但那也是另一种可爱。
那个男人与叔父同年。一想起来,便仿佛有黑色的蝴蝶突然飞出来一般,心中变得漆黑一片,嘈杂起来……脚下便晃了一晃。
“怎么了,史?”
叔父回过头来。
“没……没什么。”
不知不觉间竟然停了下来。追上叔父,光是看着那张脸便好像快哭出来似的,慌忙大大吸了一口气。
“那个,安眠药哪一种比较好?”
叔父停住了脚步。
“怎么,晚上睡不着吗?”
“总是在天亮的时候醒过来。然后就睡不着了,很辛苦。也许是因为工作忙的原因吧。不知道外面卖的药哪一种比较好,你告诉我啦。”
“嗯——”叔父抬头望着夜空想了一会。
“要顺便去我那里一趟吗?我给你开处方单。”
因为似乎可以拿到药,河濑便跟着去了诊所。叔父和五十多岁的护士、小林,以及快退休的事务员、藤冈三个人运营着这间诊所。刚开院的时候,欧巴桑俱乐部嘛如此说道后,被回应说“女人过了四十才有味道”,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因为是晚上,职员都不在。等待室只有六叠大小,却煞风景地摆着一盆观叶植物。被带进诊察室,在患者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叔父从右边的架子上拿下印着框线的纸。
“天亮就醒来的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面对突然换成医生脸孔的叔父,河濑耸起了肩。
“这是什么,问诊?”
“当然。难道你以为我会不诊断就给你开药吗?之后记得把保险证也带过来。”
抱怨着真麻烦啊,但还是实话答道“两周前开始的”。
“……听你说工作很忙,那其他还有没有什么介意的事情呢?”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含混道“并没有”,挠了挠头。
“没有,就那样。”
“人际关系怎么样?跟上司和同事相处的还好吗?”
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人影抹消掉。
“不好不坏……吧。”
“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安慰的口吻,单单只是这样,眼泪就好像快流出来般,河濑慌张地低下了头。
“我没事,身体很健康。”
“不只是身体,心理疲劳的话人也会觉得不舒服。”
大大的手,像对待孩子一般揉了揉河濑的头发。
“睡眠不足会使身体与心理更加疲劳。我先给你开一周份量的安眠药。要是觉得辛苦的话就再过来。对我抱怨也可以哦。不管怎么说,听别人说话本来就是我的职业嘛。”
明明只是床棉被,用惹人厌的口气说完后,背上便被啪地拍了一掌。明明很痛,却莫名地开心。那天晚上,托叔父开的安眠药的福,河濑连梦也没做沉沉睡到第二天早上。
十月二十日,因为寒冷而穿上了棉外套的这一天,河濑比平时早十分钟到了公司。一进门就向大厅边上的社内综合告示板走去。每个月的二十号,告示板上会贴出下个月一号的人事调动。虽然社内邮件也会发送人事调动的通知过来,但告示板是最快的。
没有人事调动的月份就没有通知贴出,但这一天有。看到纸张上方的“商品企画部”字样,心胸雀跃起来也只有一瞬间。
“骗人的吧……”
河濑死死盯着纸张。那上面揭载着新分配到商品企画部的职员姓名,但却不是自己。并且,人事调动的不只是商品企画部的一人而已。
“营业部柴冈保弘自十一月一日起,被派任至北海道分公司”
来上班的职员们,停下脚步看向告示板。但那也只是几秒钟的时间而已,很快大家便纷纷乘上电梯,在这之中,河濑却茫然地站钉在告示板前。
总算走向营业部,打开电脑查看邮件。社内人事的邮件,内容与告示板上的相同。
最差劲的肉体关系之后两个多星期。河濑自那之后,没有与男人进行过任何工作以外的交谈。单是想到身处同一个空间就会觉得不舒服,光是听到笑声便会怒火中烧到想要揍过去。
凶暴的躁动与空虚也只剩几天而已了,如此对自己说着忍耐了下来。结果到头来,还没有兑现与自己的约定,男人就要从营业部消失了。……简直像是逃走一般。
被最糟糕的预感包裹着。该不是自己被那个男人欺骗了吧。其实对人事方面并没有什么影响力,让自己调去商品企画部什么的,也只是为了玩弄自己的身体而编造的谎言而已……
“喂,看到告示板了吗?”
邻桌的布宫探过身子来问道。
“啊……看到了。”
“柴冈部长的调动,吓到了呢。而且还是北海道分公司的社长。太厉害了。”
“嗯,是啊。”
布宫靠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像柴冈部长那样擅长人员分配的人可不多见,不管是谁来继位大概都会引起不满吧。啊啊,这样一来我的商品企画部之路也就更加遥远了。”
“什么?”河濑转过头来。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布宫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因为是你我才说,可别告诉其他人。事实上,我拜托过柴冈部长,能不能将我调到商品企画部。你也知道,那个人似乎对人事部很有影响力。”
布宫也与自己考虑过相同的事情……,难堪得连喉咙都干渴起来。
“我也在营业部呆了六年,差不多也想认真做些企画方面的工作,所以学习了很多东西。部长也说‘虽然立刻调动不太可能,但会跟人事部提提看’。”
“然后呢!”
气势汹汹地追问后,却被反问道“然后什么?”
“那之后,那个人做了什么没有?”
“说什么做了什么,我只是拜托而已啊。部长又不是那种会背地里做交易的人。”
胸中有黑色的蝴蝶在飞舞。头脑中变得嘈杂起来。布宫还在继续说着什么,自己却只是随意地回应着“是那样呢”,内容完全不记得。
一直是最早来上班的男人,早晨的会议结束后也没有出现。外出跑业务,下午六点多回到公司。办公桌前岂止没有部长的影子,连公文包都没有。问了布宫后,被告知“上午来了一趟,不过很快又走了”。
“非常忙碌的样子,我也有想问的事情,结果连话都没搭上。”
没有办法只好回家。回去后,脑子里还是不停嘈杂着。自己被骗了,被那个男人骗了。明明被留下了那么恶心的回忆,结果却没能调动部门,落到只能哭着入睡的地步。肯定是这样。
肚子饿了,却没有想吃东西的意愿。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正常,将买来的奶油面包包装打开。明明是打算吃的,等发现的时候,面包却已经在手里被捏得不成样子。已经不行了。无法忍耐下去,给男人打了电话。……无人接听。
因为嫌麻烦而被无视了。这样想了之后,伴着悔恨的同时也执拗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地打过去。大约拨了三十分钟左右之后,电话突然接通了。
“喂,我是柴冈。”
想说的话像山一样多。……实在太多了反而发不出声音来。从电话那头,可以听到居酒屋般的喧闹声。
“是河濑吗?”
“……给我说清楚”
声音在颤抖。
“那个时候约好了的吧。说做了之后就把我调到商品企画部。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给我说清楚!”
“能不能稍微等一下?”
是在转移场所的关系吧,身后的喧闹声渐渐变远了。
“正在跟同期的一起喝酒。我是主宾,所以没办法离席太久。关于调职的事实在是抱歉。”
“不是抱歉的问题吧!明……明明做了那种恶心的事情!”
拿着手机的手颤抖起来。
“你,其实没有要让我调职的意思吧?只是单纯想以商品企画部为饵,将年轻男人吃掉而已吧?别把人当成傻瓜!”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我跟人事部长说过了。但是对方说有一个不管如何都想先调动的对象。”
“柴冈,原来在这里啊”从男人背后传来大嗓门的声音。
“你不在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吧?”
“啊啊,对不起。”
“突然不见,大家都在找你哦。嗯,在打电话吗?”
“啊,工作上的下属打过来……”
河濑挂了电话。确认了事实的现在,没有再听那个男人的声音的必要。自己被欺骗了,然后被玩弄了。
头脑中沸腾起来,浑身发热。想现在立刻冲到男人的面前,将其击倒。明明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道,却想要这么做。现在的话,自己能够将那个男人杀死。毫不犹豫地杀死。
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因为叔父说过量饮酒会使睡眠变浅,不要多喝比较好而自制着,但无法再忍耐了。就如同逃出沙漠的人一般,一罐接一罐地将啤酒喝干,冰冻的喝完了,便接着打开冰箱外微温的啤酒罐的拉环。
不知喝了多少罐,易拉罐自手中掉了下来。啤酒浇在膝盖上,起了白色的泡沫。太悲惨了,如此想着的瞬间,泪水便决堤而出。哭着一面打嗝一面喝着啤酒,哭泣着。
无法跟任何人商量。以部门调动为条件跟同性上司睡了这种事情,即便是嘴裂了都没办法说出口。不但不会被安慰,反而会被嘲笑自作自受,被鄙视。但那个时候并不是能够选择的状况。不,想要拒绝的话还是能拒绝的。但自己到底还是想进商品企画部,那么多年,不想等待数十年。
那个男人马上就要消失。一个人制造了美好回忆然后消失。现在想起来,全都是算计好的也说不定。把稍微有些中意的男人摘下吃掉。反正自己就快调职,也不会有后患。要是那样的话就太差劲了。最恶劣的男人。
想要去死。已经受不了了。羞耻,丢人,悔恨,悔恨,悔恨……死。死吧。想着要去死,刚站起一半,膝盖便抖动着当场倒了下来。
脸湿了。倒下的啤酒浸湿了地毯,脸颊好冷。
河濑到达举行送别会的店时,已经是八点后了。和式居酒屋的座敷席内,大致数一下有三十个人左右,营业部的职员基本全部到场了。环视了下周围,布宫旁边的座位空着。离男人也比较远,便安心了下来。
“你这家伙,迟到了哦。”
似乎已经喝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