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旁边的座位空着。离男人也比较远,便安心了下来。
“你这家伙,迟到了哦。”
似乎已经喝了不少,红着脸的布宫如此说了后,河濑撒谎道“跟负责人谈得久了点”。实际上是因为讨厌跟男人身处同一空间,而故意来迟了。
“我还给你的手机发了邮件。”
“对不起。手机忘在家里了。”
这是真的。布宫“唔哇——”地耸起了肩。
“你这家伙,身为销售人员也太离谱了吧?”
“好怕回家后看来电记录啊。”
边说着话边坐了下来。男人坐在上位,一面由女职员替他倒着啤酒,一面谈笑着。明明不想听,可越是讨厌的人的声音,越是容易分辨得清楚。听着就讨厌。河濑将右手探进西装口袋。便宜的折叠刀,用手指执拗地来回抚摸着这可怜的唯一战友。
“总之先喝一杯!”
布宫将啤酒瓶递过来,河濑慌慌张张地拿起杯子。
“这次啊,柴冈部长的调职很突然不是吗?其实本来要调去北海道分公司的是采购部的稻坂部长,但对方突然辞职了,所以才决定由柴冈部长替任。”
一面盯着倒入的啤酒的泡沫,一面适当地回应着“这样啊”。
“虽然这是从其他部门的人那里听来的,好像总公司并不想放柴冈部长走。可是部长自己请求说想要去那边。原来就是北海道的人,外婆也住在那里,从以前就一直提出请求说想过去。那个外婆似乎身体也不太好的样子,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以照顾老人为理由的调职……表面上听起来的话,是个为外婆着想的好孙子。但那家伙并不是这种正派的人。而是利用自己的职位把弱者当作猎物的最差劲的男人。
河濑将杯子中满得几乎快溢出的啤酒,一口气喝干。
“柴冈部长在营业部干了很久呢。北海道分公司不是类似原料输入窗口一样的地方吗,现在却要去那么不一样的部门工作啊?”
稍稍嘲讽了下男人后,布宫却一脸惊讶地歪过了头“怎么,你不知道吗?”
“柴冈部长,听说刚就职的时候就是进的采购部。因为工作能力强,上面便每隔两到三年从制造部、物流部、商品企画部,几乎每个部门都让他呆过了。从一开始就是干部候补人选哦。”
啊啊,这样……除此之外便无话可说了。河濑从第一杯之后便开始控制酒量。不想被酒醉侵蚀大脑而失败。
男人心情很好地喝着酒。最后道别时,甚至有女职员哭了出来。这些场景,河濑一直用冷冷的眼神看着。
晚上九点过后一次会结束。尽管也提起二次会,但男人以搬家的准备还没有结束为由,委婉地拒绝了。到调动的月末为止,只剩一个礼拜的时间。
男人捧着一堆花束与部门的几个人一起走了。空出一段距离,河濑跟在部长与那几人后面。中途,在人行横道前,男人与几人集团分手,向着东边走去。集团走去的方向前头有地下铁的车站,男人好像并不坐那条线路。
街灯明亮的街道上,男人脚步缓慢地行走着。右手边可以看到一个只有两三个游戏器具的小公园。男人走进其中止住了脚步。毫不怜惜地将花束沙沙地扔进了垃圾箱。河濑呆住了。
一个人住,然后再过几天又要搬家,从这样的角度来看的话花只是麻烦也不一定。然而一想到这个男人,连为了客气而将花带回家的体贴都没有,便发觉到其面对着人时好的一面与那背后的本性之间的差异。
穿过公园,男人走进了街灯稀疏的后街。过了便利店之后,便没有了路人,连车都很少经过。河濑一下子缩短了距离。男人没有回头。也许意识到了身后有人正在接近,但大概并不在意。
走到男人身后,抓住了单薄的肩膀。停下脚步,回过头的男人看到河濑的脸,瞪大了眼睛。
“你……”
“道歉!”
河濑怒吼道。
“跪下来道歉!”
男人嘴半开着,眨了几下眼。刚觉得那双眼忽然变细了,男人便将手抬到嘴边轻笑了起来。
笑意慢慢扩大,终于连肩膀都抖动起来。既没有道歉也没有找借口,只是笑着。在感到愤怒之前,恶魔般笑着的姿态先让人不舒服起来。
“你,有什么好笑的?!”
“啊,不是。只是想说,如果下跪的话就能被原谅啊。”
被笑意的余韵所影响,男人的话尾轻颤着。被当作笨蛋了,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脑袋里变得一片通红。河濑拽住男人的胸口,毫不手软地揍了过去。
嘎地一声钝响,男人的头大幅度地晃向右边。顺着惯性,男人踉踉跄跄地退向斜后方,绊到了人行道与车道之间的水泥隔断。
之后发生的事,便如同看着慢速播放的影像一般。男人飞出车道,向后倒了下去。开过来的汽车的行驶声,和刺眼的车灯。
“啊!”
叽——,河濑的声音被刺耳的刹车声掩盖了过去。伴着咚地一声钝响,人的身体像橡皮球一般弹起,一直飞到了对面的人行道上。
黑色面包车停下了。静止了一瞬后,噗噜噜的引擎声响起。黑色汽车又开动起来。
“什么?等……”
无视河濑的声音,汽车急速开走了。只剩下人之后,周围便被完全想不到发生了糟糕的事般的静寂包围了。被撞了的男人,和自己。
倒在对面车道边的男人,一动不动。……说不定已经死了。扑通、扑通自己的心脏大声到嘈杂般地跳动着。明明咬紧了牙关,牙齿却喀喀地颤抖着。
这……不是自己造成的。自己并没有错。
看了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腿动了起来。跑。奔跑。奔跑着逃走,逃走,逃走……逃到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不知道跑了多久。可以看到私营地下铁的站口就在不远处了。河濑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下脚步,哈哈地大口喘着气。部长他死,死,死了。被撞了之后一动不动了。连呻吟声都没有。血,有没有流血。距离太远所以不清楚。
并没有想要杀他。虽然恨到想杀人的地步,但并没有动手的打算。小刀也只是为了威胁而买来的。右手伸进口袋。河濑将弱小的搭档,扔进了自动贩卖机的垃圾箱里。
还不能肯定就死了。万一只是受了伤的话,还有可能救回来。如果是那样……自己,自己是不是不该逃走,而应该在当场呼叫救护车?
慌慌张张地寻找手机。找不到。焦急地寻找着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故意忘在家里了。慌忙奔到车站,扑向外面的公用电话。
“……人,有人,被车撞了……救,救护车快来!”
声音在发抖。
“明白了。可以告知地点在哪里吗。”
接线员的声音,平淡不惊。
“后,后街的人行道上……”
“地址清楚吗?”
“就算你问我地址,我,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啊!”
声音回响着。
“请冷静下来。周围有没有住家或是电灯柱上贴着番地的铭牌呢?又或者附近有便利店的话,那个也可以作为地标。如果都没有的话,周围有没有其他知道地址的人在呢?”
河濑放下电话,冲向正经过眼前的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什,什么事啊?”
女人用胆怯的眼神,看着被抓住的手臂与河濑。
“救,我想叫救护车。这条路的那一头……请告诉我那是哪里!”
“那边大概是唐津吧?”
一听到这句话,河濑便立刻回到公用电话前将听筒贴上耳朵。
“唐,说是叫唐津的地方。就在离那里的便利店不远的地方……”
“明白了。那么打电话来的这位先生,可否告知您的名字与电话号码。”
河濑定住了。
“我的信息不重要,总之快点过来!”
接线员一时沉默了下后接着问道。“那么烦请告知伤者现在的状态。问话后,有回应吗?”
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丢下被撞的男人跑来打的电话。
“反,反正请现在马上过来!”
自说自话地挂断了电话。回到自动贩卖机前,坐倒在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在意被撞了的男人。虽然在意,却害怕回到那个地方。
只有时间不断流逝。面前的道路上仍没有救护车经过。
“太,太慢了吧!”
抬起头,对着虚空怒吼道。难道因为中途切断了电话,就被当成是恶作剧而不来了吗。这么久,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应该有其他人发现被撞了的男人了吧。那个人一定会叫救护车……但是,那里不管是车还是人都很少经过。
不想回去那里。然而也无法回家。哪里也不能去。就那样到底呆了多久呢……颤抖止住了,河濑缓缓站起身来。慢慢地沿着逃过来的道路……以简直如同爬行般的速度走了回去。渐渐接近事发地,便看到了刺眼的红色警灯。
路口处一辆警车,孤零零地停着。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对一名穿着西装的年轻女人问话。自警车旁边,汽车缓速驶过。
被撞了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河濑转头离开。逃出生天的后背,冷汗直流。
即使回到公寓,也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在床上坐下来,低着头而已。搞不好自己杀了人。就算不是故意的,自己也的确有一半的责任。
说不定“杀死了”,也说不定“没有杀死”。那个男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同样的问题在脑子里转来转去不断重复。
无法忍耐下去,握着家里的钥匙站起身来。去向警察自首。那样的状况,自己不可能不被问罪。
脑子里闪过家人和朋友的脸。被逮捕的话,一定会给大家造成困扰。朋友……会惊呆吗,还是会鄙视?对为了调职跟男人上床,然后因为没能实现约定,出于怨恨而将对方杀掉的人类。
河濑抱住头,胡乱抓着头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完全不清楚。还是干脆自己死掉算了?……那样的话就什么都不用考虑了,是不是会轻松些?
一夜未合眼天就亮了,到了早晨。随手丢在一边的皮包,被太阳照耀着。
过了九点,从昨天早上就一直被丢在餐桌上的手机开始嗡嗡振动,河濑吓到几乎跳了起来。感觉可能是警察打来的,害怕得不敢伸手去拿。电话一时停了下来,还没安心多久,过了五分钟左右便又响了起来。
会打电话来,就说明自己已被调查清楚了。警察在逮捕自己之前,说不定已经人在门外了。觉悟之下河濑接起了电话。
“唔……喂。我,我是河濑。”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了一会。
“你今天是怎么了?打算休息吗?”
是布宫。不知道是安心还是紧张的关系,额头上一下子冒出汗来。
“只,只,只是身体不,不太好……”
“声音在发抖啊。发热了吗?”
“啊……是的。”
说着谎的同时,用力握紧了听筒。
“因为身体不好而休息也是没办法啦,但是休息的话,至少也跟公司说一声要休息吧。这样也才好安排接下来的工作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
道歉声的间隙中,可以听到布宫的叹息声。
“尽快去医院吧。然后……对了,尽管在你身体不好的时候有点不大合适,但还是告诉一声好了。是关于柴冈部长的……”
现在,最不想听到的男人的名字。河濑几乎快要悲呼出声。
“昨天晚上,部长被车撞了。”
拿着手机的手指,像得了病一般喀啦喀啦颤抖起来。
“宴会结束后,听说是跟桑田他们一起回去的,可中途就分开了。好像是在那之后吧。腿和肋骨骨折,不得不住院一段时间了。”
“那……那样啊。”
部长没死。没有死。发着抖长长吐了一口气。
“肇事车逃逸了,犯人到现在还没抓到。真是太过分了。”
对声音忿忿不平的布宫,河濑事不关己似的回应着“是啊”,挂断了电话。男人没有死。还活着。太好了。总之太好了。
安心之后,便察觉到肚子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下一碗杯面,明明没有睡意,却不可思议地被睡魔袭击,穿着西装便倒在了床上。
……明明是在公寓,不知为何自己却回到了那条后街。身边很暗,街灯昏暗朦胧地照耀着四周。被撞了的男人和警车都不在。总之讨厌呆在这个地方,快步走过去,出了街道后周围的景色就变了。
白色的墙壁,贴着墙壁零星地放置着塑胶制的黑色长椅。周围微暗,看不见走廊的尽头。有种以前来过这里的感觉。歪着头想了想,便回忆了起来。这里是以前……祖母曾住过的医院。
“这里,这里”
走廊的中间,有个地方正透露出光来。病房的门打开着。被那里传出来的声音吸引般地靠近过去,踏进病房时心中紧了一下。
明亮狭小的房间的正对面,是一张白色的病床。在那里躺着的,是像以前在恐怖电影中看到过般的,从头到脚缠满了纱布的人类。
“好疼啊,河濑。”
男人的声音。慌慌张张地掉过头时,不知跟谁撞了一下。是布宫。
“都是你的错。”
河濑摒住了呼吸。布宫明明应该比自己矮,此时却低眼看着自己。
“那个……”
回过神时,身边已经被营业部的全体职员包围住了。一束束非难的视线向自己直射过来。
“对……对不起。”
面对胆怯的河濑,有人抬手指了过来。
“说是想进商品企画部,所以跟部长上了床。那种事情还真亏他做得出来啊。”
窃笑声回响着。
“明明是个男人,真不敢相信。”
嘲笑,如同漩涡一般旋转着流进自己的体内。蹲下来捂住耳朵。羞耻,丢人。想要死……想要去死。
“唔哇啊啊啊啊!!”
睁开眼时,日头已经快要西沉。西装皱得不成样子,汗水顺着脖子流下。河濑盯着脚边,斜照进来的橙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