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叹连连,这簪子价值连城啊。
启云从我手里拿过簪子细心为我插上,再梳理几下发稍,便大功告成。抬眼看见我一直盯着镜子发呆,轻笑道:“小姐怎么了?莫不会连自己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没错,我的确是不知道乔竹悦张什么样啊,真是让人失望透了。
启云见我没有反应,又道:“小姐天人之姿,定有菩萨保佑,一时落魄,隐忍便度过此劫了。”
天人之姿?我心里躁起来,忍不住嘀咕:“是吗?可是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好看。”
启云愕然看着我发脾气,“小姐,见过您的人谁不夸您长得绝色?怎么今天嫌弃起自家来了?”
冷笑无奈,是来巴结相国大人的趋炎附势之徒将这位千金小姐夸得天花乱坠吧!现在还会么?乔竹悦岂能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扁扁嘴,“他们眼睛瞎了!”
启云失笑,像哄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所有人能瞎,当今太后可不算也瞎了吧?她老人家当年倾城倾国,见了小姐也说要让位京都第一美女的称号了。”
我疑惑了,难道这异时空的长孙皇朝与我这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审美观格格不入?
又瞟一眼镜子,还是平淡毫无出奇之处的脸蛋,心烦意乱,“啪”反面扣下镜子,失神道:“我一点都不觉得哪里标致了……”
启云黯然,扶我到窗边坐下,叹气道:“如能安然度过此劫,等日子好起来了,小姐也就能恢复容貌了。”
苦笑,这丫头,日子好起来,人就能恢复漂亮?她是指那些绫罗绸缎,金银珠饰,繁缛的宫妆穿戴到我身上,我就能变美丽吗?敢情她误会我在嫌弃眼下困窘的生活。
摇头,我无意在这问题上纠缠过多,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不是吗?
于是岔开话题,“月落呢?怎不见她影子?”
启云低头抬起我的右臂,松开白布,“小姐的伤需要一些特别的药材,她出去买药了。”
“买药?”我莫名其妙,扭头向外看去,白茫茫一片水面,天边飘着几艘小帆船,水天相接。
出去买药?怎么去?游泳去?
启云见我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长叹一声,也不点破我“失忆”的事,“月落轻功不赖,涉水上岸,小小浩江难不倒她。”
启云将我手臂上的白布一圈一圈解掉,开始换药。她挑了一点黑色药膏出来,轻柔抹在我伤口上,痛得我全身皮肤缩起来,低头一看,吓一大跳,不敢再看第二眼。
那血肉模糊,黑渍斑斑的碗口大的血疤,真不敢想是在我身上的……这也太缺德了。
听启云说刀上的毒是伤口迟迟难以愈合的原因,幸好启云对药物了解不少,否则我一条手臂就完蛋了。
“启云,相国大人——就是我爹,他有没有说过我该把兵符给谁?”
她神色凝重起来, “老爷说,此等天机不可妄议,不可误导小姐。小姐是有缘之人,日后当看清一切,无需旁人谗言罔助。”
大概看到我脸色不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只好又说:“老爷修书一封,嘱咐奴婢们在小姐凤凰重生六个月后方能取出……”
“那还等什么?”我眼睛闪亮起来,一把抓住她纤细手腕乱晃。
“说不定爹在信里告诉我要将兵符交给谁,指我一条生路呢! 好姐姐,咱就甭管什么六个月不六个月了,到时候不知道小命还在不在!现在就拿出来让我看吧?!”
启云脸色一沉,断然拒绝了,无论我说什么都死脑筋不肯松口。口干舌燥说了半天,身体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
我泄气地歪倒在床,死了这条心,“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过。那两枚兵符呢?拿来给我看看吧。”
启云本来僵立在一旁沉默对待我的劝说诱逼,听我要兵符看,讶然抬头,继而有点不安,脸都红了。
“小姐,兵符……奴婢从不曾见过。这世上,除了小姐,没有人知道兵符藏在哪里。”
“什么?”我目瞪口呆,差点忘记手上的刀伤跳起来,心脏都停了,“我……我,我一点都不晓得过去的事情了,怎么知道它们在哪?”
这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老天爷,有没搞错,你这不是开玩笑吗?
我怎么知道乔竹悦把兵符藏哪儿了?这东西收大不大,说小不小,随随便便丢个地方就够呛了。
天啊,欲哭无泪,舱内我和启云面面相觑,动手将包袱和我身上每个地方搜个遍。
没有意外,根本找不着影子。
看我快哭了,启云倒不着急。说乔竹悦是个谨慎之人,肯定将兵符藏得很好,没有失落的可能。机缘到了,兵符自会出现。
正在我从头到尾把自己身体研究个遍时,一个面目和善鬓染风霜的老大娘掀帘子走进来,眉角深皱笑吟吟道:“姑娘,孩子他爹捕了条大鲤鱼,我熬了锅汤正好给你补补,瞧这柔弱劲儿,怪可怜的。”
启云感激地回礼:“谢谢大娘,我家小姐这就出去,麻烦您老人家了。”
“不谢不谢,到底是个懂事闺女,礼节多,咱乡下人不兴这个。”
到了外面坐下,就见江面上有黑点快速移动,正是月落踏水归来,果然轻功绝高,水沾不到她裙子半点,衣袂飘飘宛如水上蝴蝶。
吃过饭,月落给启云换过纱布,我跟她们商量起去处。
这一个月来,为了躲避紧粘着的杀手和耳目,三人一直走偏僻小道,或者山林小道,居无定所,没个目的地。
听罢,我摇头道:“荒郊野外了无人迹,这不是给人家机会下手吗?大隐隐于市,在闹市中肯定有三方势力,他们顾忌彼此,互相牵制力量,加上无辜百姓在旁,反而不好出击,还有这船上不安全,他们肯定很快找到这里,到时候逃跑都没有路,更会殃及无辜的渔民。”
于是我决定今晚趁夜在最近的大港口横县下船。
登上码头,我们径自朝闹市走去。大街道上人来人往,很多生意小摊档热热闹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小丫头月落玩心重,好久没有看到过大集市了,显得十分兴奋,睁大圆眼睛左右张望。稳重心细的启云有点放心不下。
我笑笑,轻声道:“咱们好好逛一圈,买点玩意儿,然后找间好客栈,放心睡它个一晚上,再作打算。”
启云有点忧心地望我一眼,“小姐,我们就这么招摇地当靶子么?现在起码七八个人盯上咱们了。”
我面不改色,不以为意道:“随他们盯,反正这里不可能出手,咱们乐咱们的。”
启云不再言语,看样子还是放不了,我也不再理会,乐得同月落买些布娃娃,糖葫芦,芝麻糕什么的。
不愧是水路陆路交汇点,横县集市上什么都有得卖,货色还不错,虽不能比二十一世纪百货商城的“琳琅满目”,但在物资匮乏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不知不觉走过大半条街,夜色渐浓,人们也渐渐散去了,繁华落尽,清清冷冷,稀稀拉拉的几个摊档也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月落意犹未尽地咕哝,“刚才那小摊的栗子炒得不错,还想着回头买呢。”
我好笑地看她一眼,还真是小孩子心性啊,“也够了,找地方歇息吧。”
月落乖乖点头,拉着启云的手跟在我后面。
我琢磨刚才一路走来,客栈不少,前面拐角那间不错,挺清雅的。隔街的福来客栈富丽堂皇更舒适,后面的好运来客栈人多口杂,阻人耳目也好……
“呜呜……呜呜……”一阵轻轻的啜泣声打断我的思路,抬头一看,街边阴影中蜷着一个瘦小的孩子,衣着破烂,正缩成一团哭得伤心。
“好可怜。”月落显然也注意到了,喃喃说了一句。
启云轻叹一口气,“唉,能不多事尽量不要惹,我们泥菩萨过江啊。”
我走过去蹲下。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光景的小女孩,瘦得眼睛大大的。头发梳成乱糟糟的辫子,小脸脏兮兮沾着污渍,身上的衣服大概好久没洗了油腻散发异味,半截胳膊裸露在外,嘿嘿手背上有一道深深的血口子,又是血又是泥沙。
我放柔声音,“小妹妹,怎么哭了?是不是天黑迷路了,你爹娘呢?”
她扑眨眼睛,怯生生的模样叫人心生怜意,擦了擦鼻涕,小女孩抽噎着说:“我没有爹娘,哥哥给我找吃的了。可是我等了好久他都没有回来,我怕……我饿……”
身后的月落似触动了心事,眼中流露出隐约的波澜不忍,低着头用哀求的口吻唤了一声,“小姐……”
我没有回头,请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姐姐陪你等哥哥,好不好?来,伸手过来姐姐看看你的伤口。”
小女孩盯了我好久好久,我一直保持笑眯眯的,她才犹犹豫豫伸出细如藤条的胳膊。
我自己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行动就够不方便了,但还是轻抓住她的脏手,掏出手绢擦去伤口边的碎泥,尽量不碰疼她,说话分散注意力,“真乖,就这样子别动,一会子就好,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明显放松了戒备之心,抽噎着老老实实回答:“我没有名字,别人叫我阿妹,哥有名字,叫阿牛。”
心轻轻酸起来,这个时代的女子没有地位,贫穷人家的女孩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我摸摸她稀疏暗黄的头发,“你哥哥去哪里给你找吃的,你知不知道?”
小女孩眼圈一红,“我不知道,他没有固定的活,西家东家扛米送柴……”
清理完伤口,我吩咐道:“启云,你随身带有药膏吧。”
启云默不作声,递了一个小小瓷瓶过来。
我打开盖子挑了一点乳白色药膏,均匀抹在小女孩手背血口子上,然后把瓶子塞到她怀里,“每天抹两遍,过几天就好,记住了吗?”
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我将刚才买的一袋绿豆糕放到她手里,然后掰碎刚剩的芝麻饼,给她喂一小口。
“来,先吃点东西再等哥哥,慢点咽——”
“你们对我妹妹干什么!”
一个黑影猛地蹿过来,用力打落我手中的芝麻饼,一把拉起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人影一闪,启云已全身绷紧护在我身前,眼眸深沉如刀。
这大概就是小女孩口中的哥哥阿牛了,约摸十三四岁。
身板单薄,衣衫破烂,面黄肌瘦,脸黑黑的,一双怒目睁得大大的,直盯我们三人,将妹妹牢牢拽在身后,如发怒的牛犊全身是刺。
地上滚落了那袋绿豆糕,和一地的碎芝麻,混合着泥土,黄色绿色黑色,萧索而颓然。还有两个黄馒头,应该是这小男孩带回来准备给妹妹吃的。
他应该很紧张妹妹吧——怕妹妹受到伤害,连自己千辛万苦挣来的馒头掉地上了都不管。
“哥,姐姐是好人,”阿牛身后的阿妹拉他的衣角,“姐姐给我抹药,还给我好吃的,陪我等你回来。”
阿牛并未因此放松,仍拦着妹妹狐疑看着我们。
我蹲下身捡起那被打落在地装着绿豆糕的纸袋,还好,没有沾上泥,又拈起那两个馒头轻轻拍去灰尘,小心翼翼放到袋子里。
看看碎了一地的芝麻,叹一口气,那是不可能捡起来的了。
绕过满身戒备的启云走到阿牛面前,把袋子递给他。
轻轻叮嘱一句,“别践踏粮食,好不容易干活得来的,要珍惜。”
说完塞到他手里,转身不再看他们,“走吧,启云,月落。”
心里无力无奈地悄叹,对于这个倔傲的男孩,自尊,是我唯一能给的了。
5。客栈惊魂
我们最终选择了在“一品堂”客栈落脚。
一品堂的特色就在于它有几间单独的院落,位于闹市而不喧噪,环境幽雅舒适。
店小二见三个布衣女子走进来,衣着寒碜,也就懒懒地靠在一旁疏于招呼。
当启云扔下一张银票后,情形就完全变了。
掌柜的立刻满脸堆笑迎上来,殷勤地问候:“小的这还有两间小院,东边的竹园和南边的荷院,一样的干净舒敞,不知姑娘想要哪间?”
堂里挂几幅山水丹青,茶香袅袅,只有三两客人在喝茶,两个跑堂的肩搭汗巾,偶尔添一回开水。厅中空落得紧。
启云拉住要说话的月落,自己温和开口道:“有劳掌柜了,就要竹园,另外还请烧一桶热水,方便我等侍候小姐沐浴。”
掌柜点头哈腰忙不迭应允,领着我们朝后院走去。“姑娘请先到房里歇一会,小的这就遣伙计们去准备。”
一路左弯右拐,遇上几个小二模样的人,皆点头向掌柜致意。
掌柜几次回头,假笑客气地摊手,“姑娘,这边请。”
好搞笑啊……我偷偷撇一眼那副嘴脸,觉得自己好像在看古装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掌柜嘛!
一路无话,沿走廊越向里走,除了三两点灯火,鲜有人声,显得安静幽邃。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不安起来,小道边竹影斑驳,随风摇曳,黑黑的看不清究竟,仿佛随时会有猛兽扑出来吃人。
嗨!肯定是小红帽看多了,自己吓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我安慰自己。
不多一会儿功夫,掌柜领我们来到一座小小的院门前,推开院门。
他立在门边打了个手势,笑眯眯招呼:“姑娘,请进,瞧瞧小的这院子可否还满意?”
我定神回他一个微笑,当先上前跨进门槛,正想好好观察一下环境,背后风声乍起,响起启云的警喝:“小姐!”
她伸手要拉住我手臂往后拽,我没站稳,磕到门槛——
“啊——”
我身体控制不住,向后倒,惊得尖叫起来。
紧接着身后传来噼噼啪啪几声,劲风飒飒。
闭着眼睛准备后倒头破血流,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什么事,背后被人重重拍了一掌,“嘭”沉闷的一声!
沉重掌力击得我复向前扑,胸腔窒闷气息翻腾狂涌,跌跌撞撞向前迈了几步。
眼前一阵发黑,哇塞,是不是遇上降龙十八掌了!
妈呀,怎么这么痛,脊椎都要断了!
那一掌震得我昏头转向,脚一软跪倒在凉如水的地上,一股腥甜从喉咙深处汹涌到嘴里,“噗”喷出唇边。
我大惊,意识到事情不妙,“启云,月落——”
我颤声大叫,回身看到黑暗中启云月落正跟十几个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黑影交手,招式交叠,快速疾迅,没有刀枪撞击的声音,但更令人觉得鬼魅。
我半坐在泥地上,脑子飞快且混乱地转着。
这里非常僻静,即使喊破了嗓子外面也听不到,我猛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