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氏腿脚不大灵便,走长途更是疲惫,但她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夏紫苏道:“妹子,你让姐姐好找啊。”
“龙姐姐?”乍见雪音,夏紫苏也有些尴尬,心说:自己拒绝了龙姐的提亲,又上赶着到京师来寻纨绔小阎王,这让龙姐姐知道,实在丢人。再说要是龙姐对严鸿不利,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却听龙雪音急道:“妹子,你这么重的身子,怎么还到处乱跑,真要活活急死人了。且快随我回保安沈家。这一回边关杨贼又施罪恶,沈公一定要将他告倒,相公又出海未归,全指望妹子坐镇了。你这一走了之,叫什么事情?便是不答应婚事,咱也可慢慢商议,不能耽误了正事,先且随我回保安。”
夏紫苏有心不回去,可又挨不住龙氏拉扯,寻思:先去保安也好。等到把孩子生下来,再抱着孩子上门寻夫,看他认不认。若是孩子有个好歹,自己也就不活了,到时候对着脖子一剑,落个彼此干净。
再说严鸿,自那日在锦衣例会上发言震惊四座,可谓是一炮打响,声望日高。卫里一干老人发现,此人虽然平素里顶着纨绔之名,然而行事颇有章法。那安定门杀人案,以及山东、江南之事,卫里大家伙不得亲见,可是严鸿在会议上表达的观点,实在是有条有理,使人佩服。再加上他有家族力量帮扶,岳父抬举,未来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再加上他那份雄心壮志,和那份狠辣劲头,确实够个锦衣指挥的才干。这些人有的本也想展一番拳脚,有的则想给子孙后代谋个出身,因此堂官里有不少开始向严鸿靠拢。
按说这种事本来属于忌讳,毕竟大都督在,作为下面的人搞山头,你莫非是想造反?可是严鸿与陆炳的关系属于翁婿,这就毫无问题了。在陆炳支持下,严鸿公然在卫里逐渐搜罗党羽,渐成规模,陆炳更是表示,等过了年,就把北镇抚司印交给严鸿,让他独掌一方先行锻炼。
这日将要下班,却有那位鞑官赛哈出前来严鸿的衙署里,把自己从山西千户所得来的一份奏报,交给严鸿道:“纯臣老弟,这里是山西锦衣千户杨大业上报的绝密军情。按说是不能给你看的。不过我请示了大都督,你且看看吧。这上面的事,若是坐实了,怕是要出大乱子。”
严鸿接了奏报观看,也是暗自吃惊。原来根据杨大业奏报,那宣大总督杨顺,自上任以来玩忽职守,又残暴不仁。克扣钱粮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使得边军生活贫苦,人不得食,马不得草。杨顺还动辄鞭笞士卒,斩杀兵士,完全没拿边军当人看。
同时杨顺身边的幕僚阎儒,也是尽出馊主意,导致边军接连败仗,失城失地,百姓多被俺答劫掠而去。去年里,杨顺连失城池四十余座,他居然丧心病狂,诈称取胜。又杀了万余名进城避难的边民,又从中选择首级千余,改换发饰,以此充当战功。另外,杨顺还与蒙古人私自贸易,走私禁物等事,也一一列举。
严鸿看罢,心里寻思,若是按天朝律法严格执行,杨顺的脑袋必须搬家。可这杨顺不但是严嵩的干儿子,而且是严世蕃力保的人物。现在他却搞出这么大的漏子来,岂不是带累严家?
从附带的证据看,这杨顺在边关已经是肆无忌惮的地步,那么他的败露也就是迟早问题。现在关键就是严家,在这个问题上又该持何态度。
见严鸿不说话,赛哈出道:“纯臣老弟,送来这消息是否确实,我也是吃不准的。杨大业在我锦衣中也算是个老人,可我还听人奏报,他和杨顺不太对劲。那杨大业有个结拜兄弟,乃是边军中的一个把总,结果因故触怒杨军门,吃了军法。杨大业出面说和,杨军门不肯给人情,照样把人杀了,从此两家结下梁子。所以,杨千户为了这仇隙,捏造攀诬杨顺,倒也有可能。”
严鸿道:“这事我看不至于。毕竟杨顺总督宣大,位高权重,若无真凭实据,一个小小锦衣千户,如何敢来随便冒告他?多谢老兄关照,此恩此德,日后必有报答。我这里自有计较。”
严鸿表面上不动声色,送别赛哈出,自己急忙收拾东西,回到严府中。此时严嵩、严世藩依然在西苑未归,严鸿自个脑子里转了几转。等到晚间严嵩、严世蕃回来,严鸿当即前往拜会,将此事原本叙述一番,只是略过了杨大业的名字不提。
老严嵩听罢,白眉一皱,瞅向严世藩:“东楼,杨顺此事,怎么闹得这么嚣张?这边防大事,岂是儿戏?若是天家闻之,如何是好?”
严世藩却微微笑道:“父亲莫要担心。杨顺先前在宣大被俺答汗打得苦,一心想调到蓟辽去,偏又没有称心,所以有些松懈,也是有的。至于说冒功捞钱,这世上几个当边将的没干过?放心,如今朝堂上,咱严府偌大势力,莫非还保不下爹爹您的一个干儿子?”
严鸿听老爹说此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就算严家势大,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啊。你杨顺贪污受贿倒也罢了,这克扣士卒,等敌人打过来了靠谁抵挡?还有杀良冒功,那是伤阴德的事啊。可是看严世藩这般得意,他却也不敢对口。
第六百四十三章 轻挑浪战
严世藩又道:“我所虑者,是徐阶上次被鸿儿这小畜生拒婚,想必心中气愤难平。他若是趁机出来就此事寻衅,再加上周延和吴山这两个老狗帮衬,倒是不可小看。不过,徐阶他这些日子来对爹爹倒似比以前更为恭敬,鸿儿大喜日子他也亲自来道贺。这么说来,他未必敢真翻脸。再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却也不怕了他。”
严嵩道:“话虽如此,东楼你还是修书一封,去叫杨顺多加小心,该善后的,能做多少做多少。这事儿闹大了,毕竟不是好玩。”
严世藩道:“是。”于是爷孙三人,各自散去。
过得数日,朝堂之上果然有刑科给事中吴时来上了本章,弹劾宣大总督杨顺守宣大多年,消耗库银数十万,结果却贪墨军饷,使得边疆将士面有菜色;更养寇为患,使得边境军民,被鞑虏掠杀上万之众。其更收受贿赂,杀良冒功,实有负陛下隆恩。
严世藩闻之,自然不肯轻易就范。这吴时来是徐阶同乡,此次弹劾,想必是徐阶在背后授意。当即小阁老抖擞精神,指挥部下言官猛烈还击。原本他还留有后着,以为吴时来只是先遣队,后面还有徐阶一党大军跟进。
谁知吴时来本章上了之后,只有周延手下几个御史跟着摇旗呐喊几句,徐阶大军却是按兵不动。这一下,双方实力悬殊。那吴时来虽然仗义慷慨而谈,可嘉靖皇帝原本宠幸严家,如何听他的?不数日,便有旨意下来,把吴时来贬为横州县令。
严世藩见徐阶这一次攻击轻而易举便被挫败,又喜又惑。喜的是徐阶雷大雨小。看来还是不敢与我严门争锋,这一战又添三分威风。惑的是,他派吴时来出来送死,究竟是何打算?
不过。吴时来此次上的本章里。不少地方有根有据,自然也不可全然不理。杨顺位置特殊。手上掌握宣府、大同的边军,以及整个山西的人马,论兵力接近十五万。九边督抚,位高权重。责任重大。一方面,若是真让无能之辈在上面尸位素餐,甚至胡作非为,则边防大事,恐被毁于一旦。然则若是擅自处置,又还怕引发边军军心浮动,俺达汗号称麾下控弦引弓之士二十万。到时候铁骑南下。庚戌之祸恐将重演。
因此,对于这份奏报须要慎重对待。吴时来虽然惩处了,却也不能完全对奏章不理不睬。正好今年杨顺又写本报捷,说大破俺达骑兵。斩首数高达八百余,为边军将士请求犒赏,并请弹药、佛郎机重炮等物。嘉靖天子便决心来个一石二鸟,传旨选派能臣,前往宣大劳军。顺带也要查一查杨顺是否有那些不法勾当。
兵部衙门内,尚书杨博一身常服,望着眼前来报丧的人,却认得这是前任右都御使郑晓的长孙郑平。平素里杨大司马在手握十万雄兵,指挥若定,此刻却颤声道:“平儿,你家祖父、祖母,怎么俱都去了?到底得的什么病,怎么走的这般急?”
郑平人已极为憔悴,两眼泛红,一看就是伤心过度。听得杨博询问,他哽咽道:“祖母回到家中,因思念四叔,积郁成疾,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今年又赶上闹时疫,便没挺过去。祖父虽然罢官,却依旧关心朝政。先听得浙江一带大破倭寇,喜上眉梢,谁知后来消息传来,那倭寇头子汪直竟然被赦免,天家又要开海通商。祖父又惊又怒,在家里就吐了两回血。他抱病上本,请天家三思而行,不可践踏祖制,导致纲纪紊乱,沿海不安,结果也如石沉大海,全无消息。失望之余,人也不成了。走的很急,也来不及支会亲友。”说到此,已然泣不成声。
杨博不禁老泪下来,拍拍郑平肩膀:“我已知了。窒甫心忧国事,是为国尽忠而死。你且去吧,老夫已知晓了。”
等送走了郑平,杨博坐在大椅上,回忆着与老友郑晓交往点滴,又想起那死去的表妹顾氏,心潮起伏。晋商家族同气连枝,彼此都有亲戚。顾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虽只是姑表之亲,自己却对她看若亲妹子一般。郑国器遇害时,可恨自己未曾在京,否则定要泼出气力,保郑国器不死。
说起来,郑国器一时色迷心窍,犯法杀人,倒也怪不得。只是听表妹说,当初严嵩、严世藩明明答应好放人,最后却还是被那严府长孙严鸿用奸计抓入牢狱中,断送了性命,此事却大违官场惯例。如今老友和表妹前后亡故,说起来也都与严鸿有关。杨大司马虽则一向对朝中党争并不参合,但若要他此时还以平常心看待严鸿,那真是圣人心肠了。
念及此,杨博轻声冷笑,手捻胡须,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他在椅子上坐了足有半个时辰,门外有人禀报道:“凤磐相公求见。”
这凤磐相公,指的却是如今翰林院编修张四维。张四维今年三十三岁,蒲州人氏,与杨博同属晋人,彼此都有亲戚。他文章书法兼优,乃是嘉靖三十二年翰林院第一名庶吉士,不出意外的话,妥妥的未来辅臣。张四维进门之后,行礼拜了伯父,问道:“伯父,姑母、姑丈过世之事,不知伯父可曾知晓?”
杨博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子维,这事你是如何看法?”
张四维道:“侄儿以为,姑丈、姑母之死,寻根问底,系是那严鸿诡计所害。我们三晋子弟,同气连枝,若是坐视不管的话,不是冷了亲戚的心?再者严府兼四部之力,权倾朝野,其下多有横行不法者。闻吴大宗伯与周老都堂皆对其恨之入骨,我等自当奋力为国家除此奸贼。”
杨博道:“依你之见,该如何从事?”
张四维道:“我已经联络好翰林院中不少同僚,准备联手上本,参弹严鸿。我手上也拿了一些证据,他在台州杀耿少泉之后,耿家的田地都到了他名下,耿少泉的夫人和妹子也被他霸占,如今仍在府中。多半是他贪图别人家产家眷,而陷害了抗倭义士。而那徐海的婆娘王翠翘,如今竟然在扬州办盐行,两人在扬州时听说很不规矩。还有那犯官莫怀古之妾雪艳,女儿清儿,都与严鸿有些不清白。严鸿这般秽行……”
杨博突然插口道:“这些全都没用。”
张四维没想到被一棍子打回去,愣了一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杨博道:“子维,你毕竟年纪还轻,道德文章,做得多了,却忘了严鸿何许人也?他虽是严阁老的长孙,却是锦衣武臣,天家鹰犬,又不是你这翰林储相,文人栋梁,讲求立身端正,道德无亏。你拿文人那套东西,说他没用的。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物,不一样被天家重用提拔?再说如今严家深得天家看顾,便是严嵩的干儿子杨顺在边关做下那许多勾当,吴时来一上弹章,天家照样偏袒。你这奏折上去,无非自取其祸而已。”
张四维道:“然则姑姑、姑丈的愁,莫非便不报了?”
杨博微微笑道:“你听老夫一言,且回到翰林院,好好抄书,只当没这回事。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至于你姑母、姑丈之事,自有伯父我来操持。再者,你有空的时候,不如上几道青词,为皇长孙祈福,这样天家才能记得你的名字,对你日后大有好处。你本是国家栋梁,未来当操持天下,岂能为了这一介锦衣鹰犬,就拼出大好前程?”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不烦二主
张四维看杨博这般说,将信将疑。杨博又冷笑道:“子维,你姑姑是我表妹,你姑丈与我交往非浅,此仇如何能不报?只是报仇也要讲个方法,像你那般正面攻击,那是白费力气。然而自古邪不胜正,单说这大位之争,严家支持的那位,多半已经输了。等到……这一家权奸,眼看就要报应临头。如今么,严嵩的干儿子杨顺杀良冒功事发,天家要选派钦差前往宣大,犒赏三军,兼查办此案。我正好利用这个时机,将严鸿小贼除掉,为郑大都堂与顾夫人报仇!”
张四维道:“不知伯父如何行事?”
杨博道:“杨顺这厮在宣大干的好事,恶贯满盈。我且上本,请派严鸿前往调查。届时……嘿嘿,子维,你说严鸿这次查出了杨顺的事,又当如何?查不出来,又当如何?”
张四维前后仔细思度一番,恍然大悟道:“明白了,伯父此是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只是,却须得小心严党报复。”
杨博道:“他们报复什么?我保举他们孙儿去查严嵩的干儿子,他们还觉得我是故意放水。到时候严鸿在大同出了什么闪失,那就与我无关了。”
张四维叹息道:“伯父高见,小侄佩服。”
次日,有兵部尚书杨博,保举严鸿为钦差,前去犒赏边军,兼查办杨顺一案。奏折送到内阁,新加了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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