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地。所幸,我等尚有一计,叫柔娘杀向后宅去。严老贼纵然有防范,也都放在正堂,断不会想到,你姐姐会把他的眷属杀得人头滚滚。到时候,就算我们行刺失败,也要叫严家内宅的娘儿们血流成河。可惜,无论成败,我等都不能看到那老贼痛不yù生的嘴脸了。”
众人皆知此一番无论成功与否,都是有死无生,大起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彼此点头示意。一边压腿弯腰,擦掌摩拳,做着最后的准备。
忽听门外有脚步之声。众人都停下动作,凝神看。只见院门开处,严府大总管严年迈步进来,大马金刀对他们道:“庆云班一帮耍马戏的,都在吧?要紧随我来,到你们了。”
洪老大赶紧应声是。严年又看了看那男扮女装的二郎,道:“我说到丫鬟房那,说你居然不在,却原来自己跑到这来了。以后可不能这样没规矩,这里是相府,不是你们的大车野店!小心当贼拿了,打得你两条白腿血红!”
跑江湖的班子,什么本领都得会一点。这柔娘的弟弟洪二郎,本是学过南戏中旦角的,模仿女人的身段步态,倒是惟妙惟肖,窈窕娉婷,却不敢开口说话。一张口,哪怕你男人逼尖了嗓子,与柔娘的总是差异太大。他只是低头随着众人走向前厅。
毕竟是相府森严,一路走来,这些大胆谋刺勇往直前的勇士,手心也都渗出了汗。
眼看一路穿过几重楼阁院墙,到了正堂门口。洪老大正准备往里迈步,忽听严大喝了声:“与我住了。里面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们能去的?就在这里随便练几手就是了。”
这时,班子正停在院子里,几百个大小官员的目光,自然聚焦在他们身上。这让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刺客们,更是不知所措。
那些官员们哪里知道他们的心思,彼此交头接耳道:“今年怎么听说来了耍马戏的?”
“你不知道啊?据说这个班子里的那个女角,是严家二少的相好呢。”
“就那个?长的看着不错,唇红齿白,但是身量是不是高了点?”
“这算什么,严家大少前段rì子在京里和个丑姑娘并马而行,那个啊,不光是个高,模样也是活脱个钟无艳啊。怕是有些内媚之术,勾上了严家大少。”
“还有这事?那丑女人呢?怎么没看见啊?”
“嗨,这你还问么?就那样的模样,也配进严家的门?好象还是双大脚,举止也粗野的很,无非是被严大少花言巧语的骗了,等上了床,自然一脚踢开。还想进门当小妾?哪轮的到她?”
“这么说起来,严二公子的目光,倒是比严大公子要好些了。看马戏班子里这个小娘,高是高,相貌还过得去啊。”
“那也只是比下有余而已。班子里这个想进严府,我看更难。你瞅瞅严大总管和家丁们对她那模样,可有半点对二少房里姨娘的尊敬?估计啊,也是要给几个钱打发走的命。”
官员们议论风发,说着严阁老孙辈的风流韵事。被众人指指点点的庆云班一众人等,现在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的暗杀计划,还没来得及就位,就已然破产大半。
正堂门口,距离严嵩所坐的大椅,距离实在太远。洪老大他们准备的梅花袖弩,以机括发力,速度快力量大,但是shè程只能达十步左右。再远,就是“强弩之末”,有所不及。现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对严嵩有任何伤害。
这洪老大虽然曾给曾铣当过亲兵,但哪里有机会来过阁老府?他以为,相府最多厅堂大一点,寿宴上,无非是像富贵人家的大厅一样,主人和客人的桌子团团绕着,自己在厅正中表演。这样,自个距离严嵩,最多不过几丈的远近,抽冷子动手,可谓万无一失。
可现在一看,要在厅外演杂耍,当下就傻了眼。自己有什么手段,也打不了那么远啊。他只得勉强道:“大总管,实不相瞒,这里离的远了,小人们的把戏,怕是阁老看不清。”
严大总管冷笑一声道:
“嚯,看不出这位爷好大的口气。阁老看不清?阁老看你这个干什么?你当你这个是啥稀罕玩意?冲着二少的面子,让你们在这胡折腾几下罢了。少说没用的,你们练什么就说出来,早练完早散,等着领赏就是。”
洪老大听到“领赏”二字,心思一动。待会谢赏时,可是要到严嵩面前的。到那时候再动手却也不迟。想至此,洪老大赶紧作揖道:
“大总管见教的是,是小的们糊涂了。我这女儿最善绳技,还请立下两根高竿,让我这丫头献丑,逗大家一笑便是。”
这绳技,也即是后世的走钢丝。与今rì的走钢丝相比,多了些在绳上的表演,也属于杂技中早有的花样。
听说庆云班要走绳技,严大总管又是微微一笑,也不知是赞许他们乖觉听话,还是讽刺他们不自量力。严年大手一挥:“来啊,把这块地儿腾挪一下,给咱庆云班的好汉爷们铺场子啊。诸位朝廷官爷们,也得罪得罪了。”
严大总管号令一发,自有严府下人上前,抬酒桌,搬椅子,把正堂门口的席位纷纷往四周倒腾,散开了场子。那些被迫挪到别处用饭的官员,心中难免埋怨,严阁老好大的势派,为个孙子的相好耍马戏,就要让我们这些朝廷命官挪地方。但终究严家势派大,谁也不敢说因此拂袖而去。真要走了,得罪严阁老不说,这送了礼不吃顿酒饭回来,也亏了不是。
严府家教甚严,严年御下有方,端的是令行禁止。一忽儿,便腾出来好大一块空地。
待等腾出了场子,却不见有家丁来埋木杆,栓绳子。洪老大正在狐疑,猛可地看见,场子周围有不少健壮家仆,手持棍棒,围向他们。洪老大毕竟是军中“夜不收”出身,多年来在边庭打探敌情,勘测地理,早已养成闻风而惊的习惯,平素就甚是乖觉。现在深入虎穴,忽见这般场景,暗觉不妙。
他转脸去看严大,却见严大总管早已退出十步开外,身边更有两个健壮家丁,虎视眈眈地护卫着。另有一个身着管家服sè的驼背,面带一丝冷笑,双手抱胸,两脚不丁不八站开,仿佛一只蓄势待扑的狸猫,戏耍着眼前的耗子们。
而从这厅堂附近的门户里,源源不断地走出了身着明黄飞鱼服,腰挎绣chūn刀的锦衣校尉,自四面八方向他们围拢过来。
这时,来严府贺寿的那些官员们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情况不对劲了。院子里原本就被挪开座位的官员,纷纷起身,又往后退了一截。而前堂就坐的锦衣卫首领陆炳,忽然从座位上站起,往前迈进几步。身边四名锦衣校尉中,早有两人抢步出来,挡在陆炳身前,成了人肉盾牌。
但见陆炳不喜不怒,运动胸中中气,冷声道:
“洪吉,洪老大,你当年本是前兵部侍郎、三边总督曾铣手下亲兵队长,在陕西三边二十万大军中,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字号。怎么,曾铣正法后,你不收拾武艺为国家继续立功,怎么隐姓埋名,反去做了马戏班的班主?这阵前杀敌十荡十决的本领,用来天桥杂耍卖艺,不是太委屈了么?”
洪老大的心头,原本孤注一掷的壮心,瞬间被陆炳这番话击穿。虽然自从暗藏长兵的木杆被严府收走,他就已经存了计谋暴露,身死尽节的打算,但纵使如此也未曾想到,自己的来历居然早被陆炳探了个一清二楚。
眼见四方锦衣官校,严家健仆包围而来,洪老大心知今rì必无幸免,一咬牙,喊声“拼了!”与早已准备好的另外三人,同时抬起胳膊。
既然计谋完全被看穿,此时想刺严嵩当然已经是不可能。但事已至此,再懊恼也无用,只好去拼了xìng命,不管是走狗官员也好,是锦衣鹰犬也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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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自投罗网(今日三更,第二更)
说时迟那时快,洪老大等四人挺腰抬臂,袖箭分别对准了近旁头目模样的锦衣卫,抑或是尚未来得急避开的朝廷官员,眼见得机括一发,至少要杀伤他五六人。
哪知四人刚要发shè袖箭,却觉得自己肩上如针扎般一痛,随即便是臂膀酸软无力,那袖箭失了准头,嗖嗖shè出,全打在地上,没伤着半个人。四人正在惊诧时,腿上环跳又是一痛,顿时下盘脚步不稳,便要栽倒。那洪老大生来彪悍,虽处逆境,不肯认输,虎吼一声,便要跃起。又听耳边阵风袭来,一条身影如风般掠过,双掌往他左右太阳穴按来。洪老大毕竟在边庭久战,虽惊不乱,退步转身,一拳击出,霎时间与来敌斗在一起。这时他才看清,对手正是方才那个微微驼背的胡子管家!
洪老大身在事中,不免眼花缭乱。旁边的锦衣校尉却看得清楚。方才,洪老大等四人正要举手发shè袖箭之际,便是这个驼背管家,双手连动,如穿梭般飞出八枚钱镖,正中四人肩头要穴。四个人穴道受制,骨软筋酥,哪里还能顾得上shè弩箭杀人?随后,这管家又是几枚钱镖打来,将四人下盘穴道打中。随即,纵身而前,“擒贼擒王”,便向洪老大扑去。
其实若以武功论,洪吉一身本事,乃是战阵搏杀中修炼而来,于军中鏖战中,也能杀出才重围,斩将夺旗,实非庸手。只是他一来没拿趁手兵器长枪,二来他做梦也没想到严家的一个总管,竟然是技击好手,再加上他一心顾着用袖箭杀伤近旁之敌,却未防着人家的暗器,结果一击即中,上臂下盘穴道皆受制。现在,虽然奋起余勇,顽强抵抗,但哪里是眼前这个异人的对手?
不过数招之间,已被人击中了好几下,嘴角渗出血来。全仗着身体雄健,咬牙挺住一口气在硬撑。那驼背管家却好整以暇,游刃有余,只施展身法围着洪吉车轮般的旋转,见机打出一拳一掌,时不时还往周围戏班中别的人招呼上一下。洪吉连连虎吼,拳打脚踢,哪里碰得着他。
这一切都是倏忽之间。另外的那些马戏班中之人眼看班主和人动手,也纷纷抽出身上携带的短刀、匕首,顿时空地上雪刃闪烁,白光耀目。
院落之中的官员都是一阵哗然。谁能想到严家老夫人大寿之rì,竟然演了全武行?至于那些刚才还因为挪桌子一肚子怨气的官员,此时各自暗叫好险,额手称庆。若非严阁老家中有计较,先拿话稳住那帮刺客,把场地清开的话,他们此时动起手来,自己身在暴风眼之中,刀枪又不认人,那还能有好的?
虽然今天来的官员里,武官并不少,但是参加寿宴,谁能带着兵器?所以没人上得去手。
那些刺客抽出兵刃后,有的便想去帮助洪老大,共同对付驼背管家。但听得洪老大一边打,一边高叫:“不要顾我,速速上堂去杀老jiān贼!”
刺客们顿时醒悟,于是纷纷朝前突出,想拼命杀到正堂之上。然而严府正堂内早杀出了二十余名锦衣官校,各执绣chūn刀,刀光似雪,如墙而进。刹那间,两队人斗在一起。
这些锦衣卫不但人人武艺高强,而且训练有素,分明练有分进合击的本事。但见二十余人或直进,或穿插,杀得众刺客只能一步步后退。也不知是碍着今天是欧阳氏老夫人的寿rì,众锦衣不好在寿宴当庭杀人溅血,还是想要活捉生擒,故而手下留情,刀光之中,那些刺客竟然无一人被杀,连受伤的都不多。
但这也正说明,整个局势完全落入锦衣卫的掌控之中。那些刺客别说战胜对手,就连想玩命,都已经没有zì ;yóu了。至于说冲进前厅去杀那些贵客,就更是白rì做梦。
眼看锦衣卫和刺客们在前厅门口混战,外面严府的家将教师们,人人手中各自都提了一条棍,也聚集起来。领头的教师爷“倒拉牛”牛千斤,仿佛肉山一座,杀气腾腾,手中拿的是自己那条熟铜大棍。他指挥家丁们,暴雷似喝一声:“进!”
一听号令,但见那些严府家丁齐声呵斥,声如巨雷滚滚,震得满院子回声隐隐。这些家丁并不各自为战,而是肩并肩排成一线,同步向前。手中几十条大棍,或上扬,或下击,或直戳,竟如同一条巨大蜈蚣的毒爪在上下翻动,搅起棍风阵阵,尘沙点点。
院落里的官员里有识货的,当下看的明白。这些家丁分明是按军阵之法训练而出的。这种捉拿刺客的法子,并非是凭着个人勇武去一对一,几对一的寻常撕杀,而是按着战阵撕杀的法子,同进共退,有攻无守,以攻代守,甚是了得。有人不由伸出大拇指赞道:“不愧是严阁老,连家丁护卫都如此得法!”也有人面上微笑,肚子里不屑一顾,觉得这不过是儿戏之作,真打起来当不得用的。
确实,若是敌人强大,严府这种笨法子当然未必能行。可眼下是我众敌寡,庆云班的二十多个刺客,先失去了趁手兵器,前面又被锦衣卫完全压制住,现在严府家丁再从后面列队兜了上来,顿时形成腹背受敌的局面。别说打破严府的包围,就连想跑出去一个人也已经不可能了。
此时那“马戏班主”洪吉已经被驼背管家又在胸前印了一掌,只觉胸中气血翻腾,脚步踉跄。管家见他这模样,冷笑一声,收起双掌,退到圈子外面。洪吉待要再上前继续和他拼命,早被倒拉牛带领的家丁队伍一裹,哪里还能分身。
这会儿,陆炳与严世蕃二人,已经在一众锦衣卫的簇拥保护下,迈步来到正堂门口。虽然和刺客们相距不过二十步,但隔着两重锦衣卫,刺客们自然是无法伤及这个近在咫尺的大jiān贼。
严世蕃独眼之中闪烁寒芒,忽然大笑几声,笑声仿佛猫头鹰在暗林中的啸叫。笑罢,严世藩冷声道:
“你们这些逆贼,都是边军夜不收里的逃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