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杨顺、阎儒和一班子护卫,进入原本严鸿的房舍之中。杨顺、阎儒等人与马芳等彼此落座。杨顺坐了左手第一张椅子,却看正中间虎案后面严鸿的椅子空着。杨顺又是一笑,问马芳道:“不是说钦差在大帐中等候么?如今钦差何在?”
却听得一阵咳嗽:“杨叔父,您好。”严鸿头缠白布,做出一副步履蹒跚的样子,迈出堂来,往中间椅子上一坐。身边一个美人仗剑扶持,不是张青砚又是谁?
第七百一十四章 草窝抓鸡
杨顺看见严鸿,眼珠子顿时瞪了出来。他原本听梁如飞叙说,又被阎儒一番说,只道严鸿真是已经死了。至于在城外,王霆说钦差卧病在床云云,不过是手下众将为了稳定军心,隐瞒死讯。进得马莲堡内时,他一心想的是赶紧支开旁人,拿出总督的架子,把那两箱子东西搞到手要紧,故而几句调侃,自以为是在挤兑马莲堡众人。哪里想到,这个“死掉”的严鸿竟然真的踱了出来。这一下,杨顺真是又惊又怕,直吓得面如土色,刷地站起来,本能地待要转身逃走。可目光一转,却见门口已经堵上了一排锦衣卫,人人面如寒霜,手把腰间绣春刀。一副“尊客慢走”的架势。
这杨顺身为宣大总督,平素里岂有不带人防卫的道理?他随身也带进了八名心腹护卫,个个武艺高强,人称“大同八虎”。这帮人都是杨顺的死党,杨顺虽然不曾给他们讲自己要来夺密件,但人人刀口舔血过的,察言观色,判断形势,都是好手。他们眼见形势有变,这钦差安排伏兵,多半对总督大人没有好意。更兼他们生性彪悍,敢为主子效死,于是齐声怒喝,都拔出兵刃,往屋门口硬闯去,一心要冲开堵门的锦衣卫,给杨顺开辟一条路。只要跑出去,外面还有杨顺的标营,总不是束手待毙的模样。
却见这八个人刚刚冲出,严鸿身边商子强一声呼啸,十二生肖中的八人也是飞步而出,拦在门口。刹那间,一个对一个,与八虎打成八对,一时之间。不分胜败。紧跟着,又一个灰影倏地冒出,足不停步,围着鏖战的十六人左右盘旋。寻隙插手。他行踪诡异。出手甚快,专选破绽。不到一炷香功夫。杨顺手下的八虎,不是被点中穴道,就是被打飞兵器,一个个都束手就擒。再看这灰衣人。中等身材,微微驼背,不是梁如飞又是谁?
杨顺毕竟跟着严嵩混到宣大总督的份上,见过的风雨也不少。看梁如飞这样出手,那么他来黄狼坡给自己报信的事不问可知,也是严鸿的诱敌了。杨顺心知自己中了严鸿的计策,不禁懊悔不已。狠狠瞪了身边的阎儒一眼,心想,若不是你撺掇,我何至于到此自投罗网?
阎儒倒是镇定。开口笑道:“见过钦差。我家军门闻之钦差被鞑子围困,调集宣大兵马,星夜驰援。只因为弹药粮饷不济,来迟一步,望钦差恕罪。我家军门在来时路上,还听这位梁大先生说,钦差遇刺。军门心中甚是惊怒,一心赶来马莲堡,缉拿凶手,以阵国法,更兼心中挂牵钦差,心急如焚,唯恐一个不留神,辜负了严阁老的恩情。如今钦差却贵体安康,可喜可贺。”
严鸿也轻轻一笑,略有吃力地说道:“阎先生客气了。遇刺的事有的,所幸严某命大。杨叔父,这里人多耳杂,小侄有些要事,请借一步地方说话。”说罢撑住椅子,站起身来,示意杨顺跟他进内室。
杨顺此时心中如同吞了个炭头,毛焦火辣,踌躇进退。如今自己确实是上了严鸿的圈套,严鸿也必然做了准备对付他。但这时候应该孤注一掷,还是乖乖听话?孤注一掷,就算是九死一生,只要有一份希望,倒也值得争取。可是假若任严鸿处置,谁知道严鸿会怎么对付他?
严鸿见杨顺犹豫,咳嗽一声道:“杨叔父,您是我祖父的义子,我虽然位居钦差,岂敢对叔父无礼?这次来宣大,叔父给的关照也甚多。只是事关抗击鞑子的大计,这其中若有些误会,不私底下细细分说,怕是隔阂深了。您且随我来,其中自有道理。”
杨顺听严鸿这话,似乎只要听话,还是有好果子吃。他却又听得马芳道:“杨军门,您老的标营在外面,现在多半已经被招呼着吃酒去了。这马莲堡虽是个弹丸之地,这些天却打了不少大仗恶仗,死伤了怕有近万人马。单是现在,马莲堡就驻扎有我手下的五千兵马,还有麻禄老哥的五千兵马,就算再加上您的几千标营,也不为多。”
杨顺心知马芳这话,意在说明你的标营能打仗,可未必狠得过我马、麻两家军队去。现在马莲堡就是咱们的兵多,更别说,总督标营又不是杨顺的家丁,也未必有胆量跟着杨顺造反。到此时,就算想孤注一掷,只怕也没这个资格了。杨顺这才彻底认输,强笑道:“钦差说笑话了,您身负天子王命旗牌,又是严阁老的爱孙,既然有令,我怎敢不遵从?喏,便请钦差大老爷借地说话。”说罢,迈步跟随严鸿,去了内室。张青砚也随后而入。
那杨顺的师爷阎儒,眼珠一转,待要也跟进去,锦衣卫副千户王霆抬手道:“且慢。钦差只与杨军门一人商议,无关人等就请在此饮茶,休得打搅钦差和杨军门的机密要事。”
阎儒干笑两声,道:“好说,好说。既然如此,我且去外面转转,等军门消息就好。”转身要往门口去。王霆又道:“且慢,阎先生,您就请待这儿,哪也别去。若是累了,跟我到后面客房休息。等钦差和杨军门把事情商量好了,若有需要您处,自然会告诉您的。马莲堡如今乃是战区重地,切不可胡乱闯荡。”
阎儒一听,这分明是把他软禁在此,等候处置。他心知不妙,若是再耽搁下去,便真是个任人宰割的局面,事到如今,杨顺又被弄进去了,无论有用没用,只好赶紧叫嚷起来,让标营冲进来救杨军门,趁乱闹上一场,说不定事有转机。因此他一扭身,猛地往窗口奔去,口中待要呼叫。不防马芳飞身跳起,粗壮的手臂一伸,就扼住了阎儒咽喉,另一只手再拦腰一抱一甩,当即把阎儒放倒在地。这阎儒虽然身上也有些功夫,遇到马芳这等蒙古草原锻炼出来的猛人,那就如同狼嘴下的兔子,半点反抗不得。马芳放倒阎儒,冷笑一声:“阎先生,您在杨军门身边,出了不少主意。这大呼小叫的,莫非想直接引标营哗变?还是安静些吧。”一手取过绳索,三下五除二,将阎儒绑了起来,又把嘴巴也塞上。两个锦衣卫上前,将阎儒从侧门带了出去。连同杨顺手下被擒的八名护卫,也都一个一个绑了带走。
再说杨顺跟随严鸿进了内室,见张青砚也跟了进来。严鸿大模大样往床上一坐,指指床边的凳子:“杨叔父,您请坐,不必客气。咱叔侄俩都是自家人,也不必讲什么客气。中间有什么误会,都敞开了说罢。”
杨顺自从沈家庄事件后,对严鸿就如同兔子见到狼,怕得要命。此刻心中有鬼,早已六神无主,哪里还敢托大。勉强用小半个屁股蹭着凳子,强笑道:“钦差在上,下官这次带兵来解围,因为寒冬出兵,马无草料,更兼弹药、丁壮都不凑手,因此亏欠了些。还望钦差大人恕罪。若是有本地将领,因为与我私怨,出言挑拨,钦差千万别相信。”
严鸿眉毛一竖:“杨叔父,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我严鸿虽然不会带兵打仗,可我这里有会打仗的人啊。马芳、麻禄的话就算不可信,我自己带来的俞大猷俞老兄,总该信得过吧?我的心腹幕僚云初起云老兄,总该信得过吧。您这大同军镇的情况,我不敢说了如指掌,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您老在黄狼坡耽误这么些天,一兵一卒都不派过来,别真把我当成傻瓜啊。这行军驰援的事儿,要是我死了,自然随您怎么说,可我还没死呢,那哪能这么被您编排呢?再说,我也让梁老兄送信给您,送的消息,不论真假,全是我安排的。不这么说,只怕您老还不肯来马莲堡呢。就冲这,您也别说那些虚的了吧。还是那句话,您要还是肯把小侄当自己人,咱有话说话,一切好商量。您要还跟我打马虎眼,想糊弄过去,现在可没这便宜的事了。”
杨顺见左右无人,又知自己这次大败亏输,处处受人算计,只觉得腰眼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严鸿磕头如捣蒜道:“严贤侄,严钦差,严大老爷,饶命啊!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下官的不是。我带兵无方,畏敌如虎,贪生怕死,统率的这卫所兵马,战斗力也甚是寻常,和蒙古人拼起来,大家都怕啊。再说,下官在宣大干的些见不得人的事,生怕沈炼知道之后写进文书里,被您大老爷拿住;又怕钦差您老听信了马芳的谗言,于我更是不利。因此我鬼迷心窍,这救兵来得确实是缓了。下官罪该万死,该当千刀万剐,但请钦差大老爷看在我义父严阁老和义兄小阁老的面上,饶我这一次吧。下官在宣大积累的家财,上次大半都已经给了钦差您和严阁老、小阁老了,这次剩下的我也全部让给您,只求您让我保全身家性命啊。总督我也不要当了,您能给我条活路,我便感激不尽!”
第七百一十五章 聊安君心
严鸿见杨顺拼命求饶,却无表情,只沉默片刻,伸手虚扶道:“杨叔父,您起来吧。咱们怎么说也是叔侄之亲。您就是犯下天大的罪过,只要不是造反篡逆,犯天家的大忌讳,那小侄我自然不能看着您人头落地。便是教您削职为民,其实也是不妥的。您好歹是我严门的一员大将,要是随随便便让您倒霉,我爷爷的面子往哪里搁?”
杨顺听此言,要紧道:“是是,钦差宽宏大量,下官感激不尽。下官胡作非为,带累严阁老的清名,惭愧至死。下官一切全听钦差的安排,您说怎么办我便怎么办。”
严鸿道:“好吧,杨叔父,我没别的要求,只要您对我说实话,大家别再打哑谜。您就说,这次拖延进兵,到底是您自己的主意,还是谁给您出的主意?”因为严鸿心知,杨顺迟迟不肯发救兵,固然有他自己本身的算盘在里面,但蒙古人方面也能得到这个消息,那就说明此事的策划者多半是杨顺身边的白莲教徒。
杨顺忙道:“是我师爷阎儒给出的主意。若不是他花言巧语,下官天大胆子也不敢贻误军机。”笑话,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是背黑锅你来,送死你也去了,难不成杨军门还要为你一个幕僚开脱,把罪过揽自己头上?
严鸿点头道:“这就对了。实不相瞒,杨叔父,小侄这次偷袭鞑子军营,擒获了两名白莲教匪,他们的口供说,在宣大衙门里却有暗线,您看这口供。”说罢,将审问白莲教副香主贺小辉的口供从抽屉里摸出来,递给杨顺看。
杨顺不敢起身。跪在地上低头看,细看之下,额上汗珠儿涔涔冒出,双腿不断打闪。看完后。抬头哀求道:“严钦差。都是我糊涂,那阎儒多半就是白莲教匪党。我回头就把他千刀万剐。还请严钦差饶我一命。”这勾结白莲教,素来是官家大患,如今他自己的心腹师爷竟然是白莲教徒,而且在此人的操控下。自己干了很多勾当,都是拿不出来的。这一番,真真叫杨大军门魂飞魄散,有大祸临头之感。
严鸿道:“叔父,您请起,请起。我说了,只要您肯对我说实话。咱们万事好商量。这白莲教匪阎儒着实可恶,好在他诸般阴谋,现在还没有得逞。您再说说,这次进兵过来。他还让您做什么?”
杨顺此时哪里还敢隐瞒,又把阎儒叫他前来,如何借着总督的名头拿到机密文件,如何捕杀马芳、麻禄,然后把钦差战死的责任推到这二人头上,还诬赖他们沟通白莲教匪等事,都一一说了。严鸿听得也是又惊又怒,想不到这白莲教的计策如此歹毒,竟要一举把边庭的栋梁也给摧折了。真要按这厮的计策行事,那整个宣大重地,几乎就要变成竹篱笆,任凭蒙古人蹂躏了。但他依然不动声色,等杨顺说完,叹道:“叔父您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您要真敢杀了马芳,麻禄,连小侄在内,这一下子死去一个钦差两个副总兵,如此大事,莫非朝廷就不闻不问?少不得还要派要员来查询此事。而我爷爷严阁老,我岳丈陆大都督,又岂能对此善罢甘休?到时候您这宣大总督的位置,那是肯定坐不稳的。一旦换了人,您还能在宣大一手遮天,掩人耳目?您扪心自问,这宣大的地方官员,各路将帅,对您老除了敬畏之外,可有几个愿意和您同生共死,为您隐瞒真相的?到时候,您做下的这些事情全给查出来,可比贪污些军饷军粮,或者杀个把沈炼的罪孽重多了,只怕您要满门抄斩哩。”
杨顺也恍然大悟,连声痛骂阎儒卑鄙,又骂自己猪油迷糊心窍,不是个东西,再向严鸿求饶。严鸿道:“幸好小侄这次命大,虽然遇刺,不曾身死。那白莲教匪阎儒,自然饶不得他。只是此人身为叔父您的幕僚,若是被我钦差查出来,朝廷那边一说,怕于叔父您不大方便。这样吧,您就在我这儿写个文书给小侄我,就说已经查出此人是白莲教匪,但恐后面还有什么后台,呈报钦差深究。如此一来,这识破白莲教阴谋的功劳,也就有了您一份,洗掉了前者用人不明的污点,天家面前,也好交代。”
杨顺见严鸿肯拉自己一把,喜得涕泪横流,赶紧坐起来,接过张青砚给的纸币。他本是国朝进士,笔头子功夫自然不差,不多时,写就了一封文书,讲明阎儒如何混入自己幕下,又出了哪些诡计,自己如何发现其蛛丝马迹,最后痛陈自己用人不明,已经将此白莲教匪逮捕归案,请钦差处置。此外还在严鸿的提示下,叙说此白莲教匪勾结标营中部分不法之徒,凌虐军民,更与杀害沈炼、谋刺钦差严鸿的案子均有干系云云。这么着把自己干下的坏事一股脑推到白莲教头上,就差恨不得写自己贪污的军饷,置办的产业也是白莲教的教产了。写完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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