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才刚落座,冷气晁就幽幽出来发话了,大意是今天晚上铁定不能准时下班云云。
我正好有理由可以推了晚上那顿饭。
结果,理想永远是美好的,事实永远是没谱的,中午又接到了嫂子的电话,我提溜着手机到厕所里声音虚得跟做贼一样,“什么?改八点半?那好吧,我努力,正好我也走不开……嗳,嫂子,倒霉透了我,碰到现在的上司是个变态吸血生化恶魔啊,苍天啊大地……”
只是连带下班要开溜地时候,连一起从门口出来神经粗得跟天津麻花似的晁文博都忍不住问了句:“今天穿这么花枝招展,是要去干吗?”
我低头哈腰一笑,“跟朋友吃饭,吃饭。”就与他分道扬镳了。
等什么,赶紧拔脚。
因为下班高峰的余波未过,将近八点四十多我才端端站在包厢的门前,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如花得不能在如花的笑靥一把推开门。
“哥哥,嫂子,我来了。”
我大嫂立马起身亲昵拉起来,“赛拉来了。”
“赛拉,来,坐这里。”我哥起来帮我搬开椅子,顺带推了一推,介绍了后面一个脸色有点,怎么说呢,好比小黄说的腌菜色的人,谦谦道:“介绍下,这位是你嫂子的表弟,姓晁,名叫文博。”
晁什么……文什么……博……
我觉得自己头上轰然响了个焦雷,炸得个七荤八素。
“老大……”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幼得像蚊子哼哼似得。
他亦皱了皱眉,瞬间又恢复了那个冷气吹劲的样子。
下意识又抖了两抖,我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离帕金森也不远了。
“你们认识?”
我呵呵讪笑两声,“他是我上司。”
嫂子:“……”
哥哥:“……”
晁文博:“坐下吧。”
原谅我,我脑子里迅速飞入一句几年前流行的很俗很俗的话: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得今世的擦肩而过,那我前世的几千年里是怎么样了卯足了劲得回头猛抛媚眼以至造了多大一个孽得以换回今天这顿饭?
满桌珍馔吃得是食不知味,龙井虾仁尝得出陈年抹布的味道。偷着眼觑着其他三位,估计心里也在上演真人版“三字经”。晁文博倒最是稳当,倒是我嫂子的脸比桌上那条黄鱼还咸上三分,该不会是……她把我中午的话跟晁文博说了罢!
饭后我眼尖尖轻轻扫过哥哥手里账单。俗话说:真爱如血;事实是,真爱如血崩:一顿饭,将将去了我半个月的工资。
且这钱看样子打了水漂,只怕这会哥哥心里正直直喊肉痛。
饭后,大家兴致怏怏得散了,哥哥脸色深沉,嫂子更难堪。我心有不忍,有一种壮士一去兮的豪情油然而升。林赛拉,今天你就是个下血池地狱的。
我轻扯了扯“冷气晁”的袖子故作轻松道:“那个,老大你得空罢?送我回去呗。”
嫂子听了,干干笑了声说道:“对对,文博麻烦你送下赛拉。”
晁文博淡淡瞥了我眼,对嫂子谦谦一笑道:“你跟洛阳赶紧回去罢,一会诺诺看不到妈妈又该闹了。”
诺诺是我侄女,五岁了,粘甜妈妈粘甜得快恨不得在妈妈身上蛀几个洞。
大家又道了遍别,便各回各家,各寻各娃去了。
自报家门牌路后,这一路上我坐在晁文博的车里一直寻思着要说点什么,脑子里掠过许多话题,结果没一个甚合时宜。只得作罢,默然干坐着。
“难怪今天上班看你穿得这样花里胡哨。”倒是冷气晁先开得口,只见他握着方向盘,左转,右转,那叫一个运筹帷幄。
我又呵呵讪笑了两声,转过头去看车窗外的灯影交错,犬马声色。
忽然脑子里一个激灵:林赛拉,人家怎么说也是你直系上司,就没话找话道:“你怎么会认识我哥哥嫂子?”
“没人跟你说么,你嫂子是我远房亲戚。”
“噢,对,那这么算起来,我们也算沾点亲带点故。”
“别指望工作上给你放油水。”他食指打了两下方向盘,那动作看来十分得意,于是我内心十分得不爽利,只听他问道:“你怎么会跑来相亲?”
“我又不是二八年华,是二十八了。我自己不急家里会急,暧暧,老大你不会是变相在夸我长得尚算能登堂入室……”
“你?长得一般,工作能力更是一般里的一般。”
“噢,谢谢夸奖。那你这个长得不一般,工作能力更是不一般里的不一般的人干吗也跑来相亲。”
他尚需相亲,让广大长得一般,工作能力一般的本与我相配的适婚男同志们,情何以堪。
“看在你嫂子向我母亲那么热烈地推销你的份上,给你哥哥嫂子一个面子走下过场。”
“你该不会早知道是我了罢。”我衷心感谢哥哥嫂子对于我的终身问题,如此得古道热肠。只可惜,力没给对地方。
“本来没关心,到了玉玲珑听你嫂子说了才知道是你。”
我嘴巴一时关得不牢,真迸出个与他母亲有关的敏感词。
“小姑娘这么粗俗,难怪还没嫁掉。”
“是是,不知先生文雅至此,何以落得离婚的下场?”我决定主动出击,企图扳回一城。
谁知他理也不理,我只好把冷气的扇叶撇着正对自己狂吹。
“知道是我,更失望得不轻罢?”我见他脸沉郁得紧,忍不住问道。
“是。”他毫不留情地认下,再一个刹车,“你是不是到了?”
我缴械投降,本想跳下车直接窜走,但回头想想要有点家教,便打了个招呼:“老大拜拜。”
“创意部的人干,明天上班别迟到。”他看都不待看我一眼,一脚油门窜得甚是稳当。
人干?……总不见的夸我苗条罢,不不不,他不可能夸我。
人干,什么情况下才能成人干?我顺着这个思路默默思索了良久,良久。
到家门口拔钥匙的瞬间,我完全了解了。
被吸血了不就人干了?
好你个晁文博,你将将想告诉我的是你知道我在我嫂子面前说你坏话的事实,也不用这么绕乎这么隐晦罢。
本次相亲,林赛拉,完败!
回到家,我妈看到我那张菜脸问也没问,偷偷掩着嘴回自己房里看电视去了。
真是,苍天啊大地!
正文 Chapter。6
所谓三个月试用期很快过去了,我顺利地跟奥安签下“卖身契”。
没有任何欣喜兴奋,因为本身就是很是铁板的事,且工资合理。
不知道是不是晁文博跟我多少有点沾亲带故,还是得益于那次混乱的相亲,总之他甚少再刁难我。当然,平素也不怎么待搭理我。
我是自然觉得这样的格局最好了。
更好的,还有我跟公司一些同事的关系,尤其跟恩娜是几乎已经到了无所不谈的地步。
当然,所谓谈,大部分是些红尘八卦。
女人的友谊不是都建立在消化八卦的基础上吗?一点没错的。
“嗳,给你个内部消息。”恩娜凑在我耳朵边上说,有一股香奈儿“COCO小姐”的味道散到我的鼻息里,已经是后味了,很淡,偏甜。
“什么事,这么神秘。”
“人事部的消息,说晁总监提得要求要在三个月后在创意部内部甄选选拔一名助理总监。这个职位闲了很久了,以前也有过,但是晁总监不太满意就撤掉了。”
“那又怎么样?”
“你不心动啊?升职嗳。”
“可我做得是文案啊,助理总监怎么说也该是设计类专业毕业的吧。我的话,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嗳呀,你笨呀,现在赶紧去报个平面设计的班学起来呀。三个月,以你聪明才智可以学很多东西了,搞不好还真能争取考个证。到时候就名正言顺去参加甄选了呀。就算最后你没选上,学到的东西总还是自己的。你现在呆在创意部,多少也还是要用到这些。”
“你啊……恩娜,我服你了,你真的是资深人精啊。”
“怎么啦,你不想学?”
“说实话,每天上班下班累得半死,晚上再跑去充电。我是真怕我吃不消。”
“好了好了,懒骨头。大家工作也比不出谁辛苦谁轻松的,我还不是每个礼拜上两次西班牙语课,去两次健身房。”
“我承认,我真得没你勤快……但是我实在不怎么想去甄选,放着王世轩那种名牌大学相关专业的来三年了还在做美指,你说我,凭什么?而且……”
“什么?”
“算了,没什么。”我总不能说,晁文博这么难弄的一个人,做助理总监不是有点自觉自动去撞他心刀的味道么?
“我知道,晁总监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连“人精”一双透视眼瞬间穿透我的五脏六腑,“可是赛拉,不是我说你。大家一般大,不要固步自封。你看看你,每次一到下午茶就只吃黑咖啡和巧克力榛子蛋糕,你吃不腻我都看腻了!知不知道其实我们公司定得蓝莓芝士蛋糕才是最好吃的。”
她拉近了自己的椅子,端起我吃了一半的蛋糕,指一指说道:“你的本职工作就好比是这块巧克力榛子酱蛋糕,助理总监的职位呢就像是冰箱里的蓝莓芝士蛋糕。我现在不是让你立马拉开冰箱风卷残云,只是叫你试吃而已。如果你吃不惯蓝莓芝士蛋糕,你回头巧克力榛子酱蛋糕还是在啊。只是没咬上一口,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不喜欢?上司是没得选的,可是待遇福利那些,有时候真是靠你自己一手一脚选出来了。”
我就在她一通充满巧克力蓝莓香甜味道的说话里,被劝服了。是啊,不就报个夜班吗?能有多难,难过在法国用法语学德语的课程么?
“那好吧,我试试。”
她才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把巧克力蛋糕举起一大块塞到我嘴里,“赶紧补补,夜校累心累人。”
当年晚上回家,我就在报纸网络上搜索出若干夜校信息,比衬了比衬以后选了三家比较牢靠的打算明天白天再致电详细咨询。
读书?算什么,相较于恩娜那只千年人精派,我可是枚万年学生党啊,一点不怕。
正文 Chapter。7
我迅速地筛选,择报了一个一周三晚,为期三个半月的培训班开始上课。那劲头,连我妈都啧啧称奇。
尽管最后一个月内,小黄跟小赵相继辞职,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顶替暂时就剩下了我一个文案。当然,还有两位策划师自己也兼做文案。可工作任务依旧繁重,我也还是尽量坚持着不落课。
上课时偶尔走神,有些落寞,有些羡慕。
想想小黄结婚回老家去了,小赵转行去做热水器销售代理了,总算也是自晁文博手下“逃出升天”。
叹一叹,然后收收思绪,再看看各色教程。
其实相较于助理总监的差职,我更在意的是第一次见晁文博时他在办公室里将我数落得一无是处的深深刺激。
而谁当助理总监,并不重要。
事实上谁都看得出,王世轩该升职了。
那天晚上,世轩亲力亲为留下加班。
看他留下我也就留下了,倒不是为了狗腿。
只是人家小样一出,我的文案马上跟上方便些。不然人家打仗夙兴夜寐,你回家吃饭睡觉,好意思么?
我先在桌子上扒了两口盒饭里没有蛋黄的南瓜炒蛋黄,坐等小样出来,才知道是一家教老外汉语教国人外语的综合语言培训中心的一套广告。宣传单页,海报,展板等等。
这种广告文案最简单了,看来今天可以早点回家,我暗暗窃喜。
嗳?这广告上的身姿曼妙的汉语老师,脸看着有点眼熟啊!
明星教师,Betty?
明明是郝贝儿!
郝贝儿是我出国以前工作的那家公司的同事。
同为中国人,我的平翘舌是偶尔不分一分,她的平翘舌是偶尔才分一分。结果她跑去教老外中文了,看样子还教得风生水起。
我忍不住伏在桌上直乐。
“在笑什么?”背后的一个声音问我。
“在笑这个广告。还明星教师,红眉毛绿眼睛挺像回事。”我反手把单页往后一送。
那人接过小样看了一眼,“清汤挂面,长得不错,你嫉妒?”
“你赛姑奶奶需要嫉妒人么?”想着王世轩的声音什么时候变这么肃静了。我转过头,禁不住抖了两抖,“老大,你怎么折回来了?”
“回来取点东西。你怎么留在这里?我今天没让你加班。”晁文博目光清冽地划过我脸上。
“我想等世轩的稿子一出来马上接上。”
“那就错别字一个也别再让我找到。”
“知道了,老大。”我目送他提着一个塑料袋出去,从形状上看好像里头装得是一些罐头。
失婚男人与各色罐头,真叫一个相得益彰。
原谅我没什么同情心。
我冲他的背影狂吐了吐舌头。
待他走后,我想到回国也没联系过贝儿,就转身发了个邮件给她询探询探近况。
两个礼拜后,内部甄选正式开始,如火如荼。诚然我还没来得及考到证,依旧报名了。设计部除了我这个不相干的文案也凑上了热闹以外,助理总监以下职位的人都参与了竞争,有面试跟技术及理论测试。我想着至少参与过,端端学了三个月的平面,哪怕是临时抱抱佛脚也该来场检测罢。
且交报名表时,晁文博阴沉犹疑的眼光,让我觉得挺受落的,回去又恶补了一些设计方面的经典教材。
可是,事情的发展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我举着面试安排的通知与王世轩面面相觑。
名单上统共那么十来个名字,将将扫了几遍也没有找到“林赛拉”的三个字,连拆开的都没有。
“世轩,你告诉我,是除掉了几个人的名,还是单除了我一个?”
王世轩一时缄默,唇角摈了摈,有些为难仍欲张口。
“别说了。”我伸手阻了一阻,“我找他去。”
“赛拉,算了别去。你说过,本来你也无意争这个职位。”
“我可以无意,但是我不能容忍某些人的有心。我林赛拉就是这种人。”
我敲了晁文博的门就推进去,看着他捧着本年度广告大选安安然然端坐在位子上,那土皇帝的样,令我实在想不出整间公司还会有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