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听错?”她指着边上三个大纸箱子,“那这些是什么?”
“噢,那些是我不要的东西,我预备丢出去。”我站起来,起身上楼,“苏总监,不送你了,我有点累,一会文博要回来了,你总不会打算等着他我们三个人坐下来玩一局争上游罢?”
她也站起来,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本就打算等他回来,我们三个人开诚布公地解决这个困局。争上游?也未尝不可。”
我一阶一阶地上楼梯,一步一重,听到她竟然在后头跟着。
我没有回头,只自顾自辛辣地笑,“苏总监,你希望文博回来跟你说什么?说他还爱你想你一刻不曾放下你?还是与你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我以为你不是这么讨嫌的人……”
她当真深深被我刺激,忽然拉住我,无比哀婉无比凄切地说:“赛拉,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你把文博还给我。我不知道你怎么说服敏之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连她也叫我脱手,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听到她软弱冷清地泣声,仿佛孤立无援的样子,觉得很烦,无奈袖子又给她拽得绷坠,发出像弹棉花一样的声音。
真的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她知不知道我现下有多想转过去吐她个满身稀里哗啦?
我小腹冰凉,知觉得有什么自食道里冲上来,于是打算奔下楼去抱马桶,只好向前猛地一抽手,“你早干吗去了!放手!”
谁知这一抽,抽出祸端来了,我脚尖一滑险些又在楼梯上跌倒。
该死了,跌倒了就连马桶也没得抱了,果断得横着去医院啊。
上半身已经失去重心倒向一侧的时候,我就想:要是孩子没了我要苏冬亦全家给我抵命!
可我尖叫一声,就觉得背上被人顶了一把,连忙顺势抱住头向前一倾,就听到咣当一声闷响,手肘磕到台阶的边,呲得疼,却没有摔倒。
赶紧坐下来,抓着胸前的衣服,跟遇溺被救一般地大口呼气,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却发现,嗯?
苏冬亦呢?不见了?肯走了?大变活人?
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全身冷地一震,我抓着扶梯往凌空的一边小心探去。
只见,苏冬亦,我昔日的上司,我男友的前妻,她侧躺在地毯上,头垂着,一动不动。
而一边钢化玻璃茶几的一角,沾染了一抹粘腻的殷红,才发现苏冬亦额角的血珠子也大颗大颗淌下来,很快头发被浸地结在一块,继而渗透了身体地下的大块绒布地毯。
好好的一只欢乐无比的机器猫头瞬间被染地好似在哪里受了气脑袋上燃了一把怒火,什么时候地毯换成这个了?
可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晁文博啊晁文博,早就跟你说过了,这么时髦做什么,为什么就不能装个有护栏的楼梯!
我讷了半天,才捂着嘴连滚带爬地跑下去,蹲在她边上,我轻轻戳一戳她的腰,用颤抖得连自己也认不出的声音微微地唤,“总监,苏总监……”
她一点反应也没有,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扼着喉咙,一下瘫坐到地上,不敢伸手过去试她还有气没气,只是半抱着突然抽筋的腿,不知所措。
急救电话是多少?一几零?
我脑子已然一片空白。
这时,门那边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
就听见文博兴冲冲地说,“赛拉,你是不是给我打电话?……”
见了鬼该了死的,他怎么不早一点回来!
四目相触,我眼见他也愣了三秒,然后发狂一样地冲过来。
我坐在地上,抓着染血的地毯,仰起脸虚弱地喃喃:“文博,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会摔下来……”
他听了这话,目光一下空得像两许枯井,根本不理我,只半跪下来捞起苏冬亦,他胸前也一下染上了一枝一枝艳红悱恻的血花。
他见她身子已是软绵绵的,也不敢摇晃,只一点一点亲抚着她的脸颊,气息仓促,低头心疼地像泣血一样地喊她:“冬冬……冬冬……”
苏冬亦像片枯叶一样停泊在文博怀里,只有听到她的声音才有了些微知觉,依旧没有睁眼,只是涣散昏聩地说了一句,“文博,我疼……”
这时,我看到苏冬亦的手指又不自觉地动弹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凄厉地大喊:“文博,送她上医院,快送她上医院啊!”
文博终于抬头,平静看了我一眼。
我无地自容,只觉得一柄快刀狠狠划过心尖。
他呼一口气,立刻一把横抱起苏冬亦。
他对她说:“没事的,我在这里,乖,一会就不疼了。”
他就要跑出去,我只好挣扎着起来去拿包,要跟上去。
“你不准给我跟来!”他背对着我,歇斯底里地吼,然后踹开门奔出去。
门往后砰然撞到墙上,带下一对跳佛朗明哥的女郎画像,画框发出爆裂的声音,我捂着耳朵在原地坐下来。
我失神看着那一对纷乱倒在地上的佛朗明哥女郎,原本我嫌弃锤子按的框太丑,于是文博花了半天功夫又悉心裱好。那画框,现在也碎裂了一地。
衣服上,裤子上,全是血团,直到收干了收凉了,我也一点站不起来。
是苏冬亦的血,我没有事,什么事也没有。
我们两个女人,终究要有一个人为了晁文博争得流血,倒在地上。
原本我以为不是我,便是她。
可到关键时刻,是她顶了我一把,选择自己跌下去。
文博不会白白爱一个女人这么多年,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愿意忍着她三分。
呵,不然,这会该是两个人齐齐浴血了罢,我为什么没有丝毫侥幸?
我和她,于此之前从未正面交锋过,这第一回,不过第一回竟然这样惨烈收场。
许是刚才太过紧张,现在松懈下来,我也不支,拖着腿往前挪了两挪,头歪倒在沙发上,抱过那只杯子,慌乱地闭上眼,却怎么也忘不了。
怎么也忘不了,晁文博会用这般怨毒的目光投射我,仿佛,要把我就地钉死。
那双多少次温和望着我的眼睛,为了她,变得我再也不识。
我想,自从昨夜我选择端然离开,就注定永远失去那个机会,那个跟文博说那些话的机会了。
正文 Chapter。 66
我终归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
等到有了一点力气,我打了个电话给润之,粗粗地说苏总监受伤叫他快些赶去医院,又换掉了身上的衣服才出了门。
我看到一点一点的血迹沿路一直滴到楼下文博停车的地方才断掉。
这每一步,每迈出一步我都觉得脚尖像被碎玻璃扎到碾过一样得疼。
出了街,拦车去了最近的医院,到了以后因为已是夜半,只是讷讷地问急诊室的护士,“刚才一个男发疯一样跑进来还抱着一个破了头快死的女的,请问他们现在在哪里?”
那护士淡淡扫了我一眼,“没死,外伤已经包扎好转去病房了,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她又翻了翻记录,“六零三病房。你要看就快一点,马上过探视时间了。”
我“噢”了一声,乘电梯上去。
电梯厢里有微微失重,却叫我的身体想跌垂到地上。
慢慢走到病房门口,我不敢进去,只好站在门边偷偷往里头看。
文博仿佛不在,而苏冬亦安安稳稳躺在床上,她的头,被包得像只垂了耳朵的兔子……
我掐一掐自己麻痹的手背,刚要抬脚进去,就见文博从病房的独立厕所里跨出来。
他衣服上的血也已经干了,成了一串暗红色的斑渍,依旧很是惊眼。
我又只得往回一缩,就看到文博背对着门坐到床边。
苏冬亦蜷了一下眼,含混地唤了一声什么,挣扎着一定要起来。
文博拗了半天也坳不过她,只好靠在床头扶她起来。
我想走开,却拔不开腿,悲剧得像一只被粘鼠板困住的小老鼠,眼睁睁看着前头的大奶酪被另一只跟兔子那么大的鼠精给四脚攀住。
我想,依照惯例,这时候她八成要躺到他怀里去才成体统。
果然,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接着,她应该要说点什么血淋淋掏心窝子的话。
果然,她也确实是说了。
“文博,你别再走了,我跟你回家,我们去香港。”她说,“我们重新开始。”
我彻头彻尾地傻了。
因为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苏冬亦会用那样哀恸的声音和一个人说话。
至少,我是学不会的。
我从没有央求过文博,叫他不要离开我,反而昨天,我自以为走得很潇洒。
一种把什么事都抗在自己肩上的潇洒。
因为我觉得如果幽幽怨怨得,会显得自己很蠢。
事实上,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够蠢了。
我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肝脾胆先是俱冻成了冰雕,再被人拿小锤子轻轻一敲,在皮囊里全裂开了。
林赛拉,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曾经幻想了一千万次的场面么?
这个女人,她也是扑心挖肺地对文博好,你除了扎刺还会做点什么?
怎么你又这么皮贱,受不了了。
我当真相当得皮贱,很是受不了了。
好在,文博还只是一只手蜻蜓点水地扶着她,另一只手根本还垂在床边。
这之于我,绝对是个莫大的慰藉。
请莫怪我丧尽天良,我真的几乎要走进去,想把文博扯出来。
我只想我的男人能跟我出来。
可惜,我曾经听过一个道理,它是这么个意思:有些人可以为你妥协一回,两回,甚至三回,但是他不会无止尽地等着为你妥协。
貌似正是苏总监告诉我的。
昨夜在雨里,文博站在原地,何尝不是最后一次在等我,等我还跟从前一样一蹦一跳地扑到他怀里。
错过了便没有了,他等不动我了。
于是当我这斗志昂扬的第一步才跨到半空中的时候,文博的手已经不在床边了。
我像尊劣质雕像,在房门口定住了。
他的手,她的腰,她的手,他的背,一起杀了我的眼。
我听到他用从前对我说话时那种低低的声音对怀里的女人说,“好,我们重新开始。”
或者应该这样说,早在这种低低的声音印在我心里的许多年前,它就是属于她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这样累。林赛拉终于累倒了晁文博,却有苏冬亦来拯救他。
你知道那种高昂阔步踩上云端却一脚踩空掉下来的感觉么?
我忽然觉得又想呕吐,于是我蹲下来呕吐。
今天以前,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再吐了。
什么也没有,酸意翻滚地这样浓,却连脏兮兮的颜色也没有,除了清水,还是清水。
可能是声音太大了,吵着房里的人了。
苏冬亦先看到得我。
“……赛拉”她扶着文博的肩,虚浮而仓惶地唤了我声。
我得承认她除了脑袋包得像个兔子外,脸色也确实不怎么好看,跟片瓷砖似地,白得发冷,纱布里也隐隐向外透着淡红。
然后晁文博也看到我了。
他没有惊慌,没有失措,轻轻放下她的手,走过来稳稳一把扶起我,声音里是不可救药的漠然:“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待在家里,让你不要跟来。”
我做了件自己也没想到的事情。
我扇了他,拿出了催命的劲儿扇了他。
那一记耳光,堪比一个响指,一声爆脆。
在医院长长的回廊里,几乎有回声。
然后,我又撑着他双手,低头吐了他一身。
注定今天有个人要被我吐一身。
我的清澄胃液把他胸前凝固的血又一块一块重新化开了。
吐啊吐啊,我明显扫到后头苏冬亦单薄的身子在床上细微晃了一晃。
她心疼他,多么明显。
看不下去了。
我把手抽出来,想转身走,还是一个踉跄,又吐开了。
我觉得自己快把十二指肠给吐出来了,怎么会这样?
“我送你回去。”晁文博好涵养,依旧声音稳健如常。
回去?回哪儿去?我回哪儿去?
“你给我滚开!你这个混蛋!”我撇开他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指责他是个混蛋。
那么,诚然昨天他才抱着我不舍得放,今天他就要丢开我放低我,重新开始去了,这算不算一桩理由?算不算?
“赛拉,你克制一点,这里是医院。”他依旧来扶我的肩。
什么叫左拥右抱,什么叫左右逢源,我已经收起方才所有的愧疚,脑子里上下翻飞的全是这种酸秽不堪的词汇。
“你们两个怎么站在这里?冬冬怎么样?”润之的声音响起来。
文博看到润之,有一瞬静默,“你怎么来了?”
“赛拉打电话跟我说冬冬受伤,她急得胡言乱语,说什么怕你一个人顾不过来……”他看到我这般狼狈,连忙问:“赛拉怎么了?吐这么厉害。”
我则甩开文博的手,像抓着一捆稻草一样地起来抓着润之的领口,顾不得什么形象尊严,都是狗屁,几乎是哭着央求他:“润之,我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他艰难地看了我一眼,再看了一眼晁文博。
文博说:“放心,冬冬没有大碍,就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又顿一顿,晦涩地说:“赛拉就麻烦你了。”
润之说道:“没事就好,我先送赛拉回去。”
文博便倒退着回病房了,他终于还是把我交给别人。
他已经□无暇。
润之则小心地扶着步履蹒跚的我,直到送上车子的副驾,又帮我绑看安全带。
我残残一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下来。
到了一个四岔路口,红灯,车停下。
润之忍不住开口问:“冬冬为什么会受伤?你们三个到底怎么了?”
他见我没反应,又干笑一声,“文博昨晚上到我家里拉着我喝酒,我到现在还在头疼。不是我说你,赛拉,你们两个也老大不小了,这是做什么?”
我满心绝望,如果胡润之进病房看到苏冬亦的样子,不杀了我才怪。
我低低地絮语:“润之,别问我,我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知道。”
缓缓张开眼,却发现这个位置已经快近原子,连忙转头急急跟他说,“不不,我不回原子,你能不能送我去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