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亦笑,原来敏之还是外貌协会,又怎么不找外国人。
“外国人?不行,毛太多。”她漫不经心地说:“要找外国人我真还不如当初顺着爸妈的意思跟文博凑一凑过算了,反正他也是外籍人士。”
“小姑奶奶,我可不敢要你。”文博终于吭声,“我是国人,还有,我毛也不少,谢谢。”
润之连忙制止,说别闹了,到底关心妹妹终生幸福,又听是同行,问这个人的姓名。
“卓伊,庄。”敏之夹了一筷子粉条,说:“中文名?忘了。”
文博一听,拎了拎眉毛,说:“庄逸臣?”
“谁?噢,好像是,大概罢。”她低下头吃东西,还发出跐溜跐溜的声音。
润之和文博灵异地对视了一眼,冬亦分明看到润之用口型说:“敏之不会是在发梦罢?”文博耸耸肩。
饭后,润之说妹妹大概累了先拎她回家,敏之看一眼冬亦,又看一眼文博,一下了然,一言不发,只好由润之拖着先离开。
文博说:“冬冬,我送你。”
冬亦觉得哪里不对劲,看着他走到街对面去取车才想起,他好像从没叫过她“冬冬”。
他叫的,和别人叫的,不一样,明明是同样两个字罢,说不上,就是哪里不一样。大概是叠音的小名听上去亲昵,却让他叫得四平八稳的感觉。
路上,她见他脸色阴郁,白白问道:“伤好了没?”
他听了,目露凶光地扫她一眼,又直视前方,不回答。
她觉得理亏,也不敢响了。
及到宿舍楼下,冬亦准备跳下车,却听到保险喀挞一声锁上,文博说:“你考虑好了没有?”
“这都五个月了罢……”她扶着门把,讪言。
“噢,你也知道你考虑了五个月。”
“我已经说了不要。”
“不是已经被我驳回?”他转过来,忠实地说:“还是你也喜欢我一礼拜一打玫瑰,定时定点地送?可以,没问题。”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说着说着忽地没了气场,刚刚生了有点怯懦,又听他温温地说:“但不可能送一辈子,将来哪一天不送了,不要怪我不能坚持,说我对你标准降级。”
冬亦听着这句不算好话的好话,忽然心尖一亮,扬脸笑道:“一朵还没送呢,先说这种话。”
文博听了怔一怔,就探过去抱住她。
他的衣服领子蹭过她脸颊,绵柔的料子,触感陌生而熟悉,却叫她心里没来由的杂糅着欢喜和害怕,她仓促地轻声说:“我得上去了。”
文博依旧不纠缠,放开手下车帮她开车门,目送她上楼,进寝室,出阳台,和他招手,才放心离开。
他们回来的时间并不算晚,有人路过就有人看见,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苏冬亦成了晁文博的女朋友。各种目光或正或斜打在她身上,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只差没有和梦里一样有人跳脚。当然,跳脚还是可以跳的,背地里,一群女生集体玩跳房子也说不定。
自然,她们说,苏冬亦上场快,下场更快。
谁知两个人认认真真地交往了大半年,这句“她们说”传成“乖乖女勇擒孟浪”,还是羡慕嫉妒恨,经过时间考验,换了一种相对好听的讲法。
冬亦也觉得奇怪,敏之不是说他是混蛋,大,那个什么口……?可除了有两次她觉得唇上有点辣疼,后来也给她咬回去了,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就是清汤白水的两个人。
她甚至有点阴暗龌龊地怀疑过他是不是还有别人,可看着这个家伙在厨房里给她蒸粉蒸肉,又觉得自己委实是阴暗龌龊了点。
文博看着她吃得很香,提议道:“冬冬,不如寒假跟我回加拿大,粉蒸肉我妈做得极好。顺带让我再回去学几手,也好给你换换花样,吃来吃去这几只菜你不腻?”
文博真是精益求精,冬亦则属于一吃饭脑经就转不过来,含糊说:“啊?太远了,你想学烧菜其实我爸手艺也不错,不如你跟我回北京。”
文博又一愣,说:“也好。”
她中计,大冬天的,只好把他带回家。坐得是火车,一共十九个小时,两个人通力做完了一本数独。他听到边上两个北京爷们大刀阔斧地聊天,小声问她:“埋汰,什么意思?还有白斋,是什么东西?”
她笑而不言。
下了车,冬亦的爸爸来接火车,她将近一年半没有见到爸爸,高兴地扑上去搂住他脖子,又转身大大方方指着边上一个大高个介绍道:“爸,这是文博。”
她父母不是不开明的人,自己教得女儿自己有数,还嫌她这么久了光知道读书没进度,于是冬亦爸爸见到文博一下就笑得极为可亲。
谁知道,文博低头颠一颠背上的登山包,一伸手要去握,结果口中很随顺地喊:“爸……”
冬亦一听,身上一凛,险些当场心脏骤停昏死过去,简直需要电击复苏。
晁文博也有水土不服自乱阵脚的时候,他自己也是呆了三秒,握着人家老人家的五根手指头,这松也不是紧也不是,差点渗出一背脊汗。
还是冬亦爸爸沉定,他一只手摸着女儿的头发,暖融融地笑说:“这个小伙子,比我还心急,得了,爸就爸罢。”
文博呵呵一笑,索性就说:“爸,我是文博。”
冬亦见状,干冷干冷地咧口笑了一声。
回到家冬亦妈妈看到文博更夸张,根本是遇见外星闪亮生物一样,颜色三分惊异七分欢喜地一圈一圈不住打量他。这最关键的是,包饺子的时候这个小伙子还能帮她拌馅儿,手势一看就是调理过的,她连忙故意带点羞愧地说:“嗳呀,文博,我们家冬冬从小就给惯坏了,什么都不会,以后可全得麻烦你了。”
文博缓重点下头,冬亦却在一边默不作声地专心啃梨。
吃了晚饭,她和他坐在院子里放手持烟花,他摸了摸下巴,问:“今天表现过关?”
“呵,没看见他们打算就地把我卖了。”她白他一眼,“得了,你少在那儿得意。”
文博又拿打火机点了一根递到她手里,看她气呼呼的样子,只觉得可爱,于是戏谑地说一声:“卖大姑娘咯。”
冬亦推了他一巴掌,就见妈妈披着衣服出来大约觉得天气冷想喊他们回去,才不过探出个头又被爸爸拖走,她也觉得好笑。
他们进屋的时候,两个老人家早就睡下了,家里黑黑的一片。
文博睡客房,冬亦睡她自己的房间,两个人也不开灯,就轻轻在过道说晚安,然后各自回房。
可冬亦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还惨遭鬼压床,她心悸醒来,口干舌燥,起了床摸黑到客厅里倒水喝,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叼着杯子慢条斯理抬头一扫钟,才过凌晨一点。
回头听到客房门吱呀一声,刚觉惊悚,只见文博也默默走出来。她看他一眼,刚想说他怎么连衣服也没脱,该不会也睡不着罢。
结果……
文博二话不说轻松地一把横抱起冬亦就回了他的房间,她反应不过来倒还捏着那只杯子,剩下半杯水晃出来洒了两个人一身,一下透过衣服渗到皮肤里,那点沁凉,后来也很快被滚烫而仓促的体温吹得蒸发无踪……
这一夜,苏冬亦真成了晁文博的大姑娘。
根本是顶风作案,像是偷回来的快乐,分分秒秒都是急切要紧的,即便细致柔和,也必须相互绞缠在一起。
可第二天早上醒来,她仍在自己的那张床上,要不是有点隐隐的疼,也觉得像是做了一场不可告人的梦,她趴在枕头上笑得掉泪,可到下午她爸妈出去窜门子剩下他们两个在家,她又懊悔得要死,重重拍了他的肩,沮丧地说怀孕了怎么办,几乎要咒他去死。
文博抖了抖手里的报纸,抬头看她,问:“你几岁了?”
“二十一,虚岁二二,马上二三了。”她讷讷地答,眼神还是带点绿的。
“够了,到法定年龄了,有了就结婚。”他放下报纸,携过她的手送到唇边吻,温和地说,“正好,我喜欢孩子。”
“鬼才要给你生孩子。”她听了就任他拢着她的手,似清风拂心,却好气又好笑地说。
……鬼才要给他生孩子。
也许,真是这句话说坏了。
于是再后来的许多年许多年,他们也没能有自己的孩子,只剩樱桃,他说那是女儿,也是一样的。
那时他们已经共同努力了许久,放弃了。
她比他不甘,不甘得多了,是他反过来常常安慰她。
真是奇怪,这样多年了,细数从前他们之间开头的种种,好似在放一部台词熟烂的胶片电影,一幕幕,他指腹粗糙的手,他腰上为她留下的长疤,还有赛拉知不知道,他头上有两个漩。
后来再盛大的甜蜜,也不如最初的那些……那些已经属于另一个女人的东西,她也许再也不能触到了。
却不是完完全全的属于林赛拉的,只要她仍介意。
而至少,曾经,很长的曾经里,是鲜活完整,属于苏冬亦一个人的。
晁文博,这一生里注定要在开头有一个苏冬亦,就像他注定最后会得到一个林赛拉一样。
有了赛拉,他总会好的;
只留下她一个人,再好不起来了。
这样一怔一忡,冬亦靠在沙发独自坐到晚间节目已经结束,已是一夜,天亮照样要上班,几点了?连韵风买的凌晨气象贴片广告也跳了出来,这种垃圾时段的广告,价格优惠,聊胜于无。
聊胜于无,比没有好。
她的手一下一下抚着手里一本并没有打开的影集,眼神迷离,又有些空洞地盯着白墙,又落到缩在沙发那头睡觉的樱桃身上。
手势是想翻开的,却又将它阖得更拢。
那是离婚时她偷偷带走的,其实文博是知道的,对不对。
还记得她在泰国,七月末行至清迈的时候,去了邓丽君住的那家湄滨酒店,当时身边也带着这本影集,而文博,住在她楼下的一间房里。
也是这样凌晨的时刻,她蜷着腿坐在沙发上,翻着里头的相片,一帧一帧,都是她,正面,侧脸,背影,微笑,赌气,伤怀,他拍的,在世界各地。
几乎是想冲下去敲他的门,同他说:“老公,我们回家罢。”
到底为什么没有呢?反是记不得了。
她只是一时兴起,取了一支刻着酒店名字的原子笔,微微一笑,在扉页注下四个字,“此去经年”。
那时不知为何,仍深深笃定他们还有他们的此去经年。
至少,那时他还在楼下等她。
此情此景。
原来,竟是良辰虚设,此一去,再无经年。
到头来,终于,她还是失去了他。
(番外《此去经年》完。)
作者有话要说:请结合第五十七章及第六十章看,加上这一篇才是完整的一个番外《此去经年》。
原谅我这一篇写了这样久。
每次写了一些又想放弃,
完全是凭着对晁先生的爱坚持写下去的。
终于结束了,却空落落的。
至此,《刺猬小姐》一文的番外部分正式完结,不再加新。
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