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前,祁暮想起一事,问小荷道:“小荷,我一直没问你,你之前不是跟着池小姐的么?怎么她不在,你却留在丛大哥身边?”
小荷道:“我和小桃从小便跟着爷,帮爷打理内务。爷到哪里都会带着我们中的一人。只是爷遇到池小姐后便让我服侍她,因此跟着她的时间略多一些。我们做下人的,自然是主子叫跟谁就跟谁了。”
“那池小姐她……”对于她为何变成月娘的,池月婉只说自己做了让他不高兴的事,祁暮猜测不出来是什么,此时好奇,便问了出来。
小荷道:“爷之前,从来没让我服侍他带回来的女子过,池小姐是第一个。她长得不算顶美,有小女人的一些手段,但脾气一向很好,十分温柔的一个人,也很善良。我们起初以为爷对池小姐是不一样的。可惜池小姐到底不太知道爷的原则,干涉了爷的正事,碰了爷的底线,所以就那样了。”其实她也不太清楚池小姐到底去了哪里,只说是比原来略好一些的地方。莫奇还说,也不能说爷亏了她,毕竟给了她自由。再说,呆在撷芳园中的那些女人,难道就好了吗?
祁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荷在她身后帮她梳着长发,又道:“不过,爷对祁姑娘与池小姐又是不一样的。”如何不一样,祁暮已懒得想。她承认她有些心动,但相府的生活好象也不是她能理解的。
那一日,右相府中来了客人,除了祁暮所在的兰漪园,其他园里的仆从都跑去看客人了,不管是大大方方看还是偷偷摸摸看,回来的都有些面红耳热。府里倒不喧哗,却暗暗涌动着兴奋。小荷去厨房给祁暮端药时,听到来厨房传达待客酒水的管家说:“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男人。”
书房中,那个风华绝代的男人自在地选了一张舒服的椅子坐下:“贺兰相,贺兰大人!江湖上的晴玉公子操持国事,游刃有余啊。又被你踢下去两个了吧。”
丛颢崐优雅地坐在案前:“在其位谋其政而已。倒不知晶玉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谈子音懒懒地一挥手:“得了,官场上这一套你就别在我这里现了。只怕我还在城外二十里,你就知道了。”
丛颢崐也不在意,哈哈一笑道:“那好,我直接点。你是又有什么生意要找我呢,还是回来寻人找乐子。”
谈子音朝他飞了一眼:“说对一小半。我来,一是要帐的,二来是寻人的,不过不找乐子,那丫头哪有什么乐子给我找?”
“我欠你么?寻人?你这一进府,媚眼抛了一地,我这府里大半人都要被你勾去了。”
“你用了我的人,还没付银子呢。你把她藏哪儿了?我这儿勾了半天,也没见她出来。”
丛颢崐略顿了顿:“她这次受了不轻的伤,在我这里养着呢。银子,我会付给她的。不过你能让她留下吗?”
谈子音干脆地说:“不能!”
丛颢崐笑笑:“你那儿缺护卫么,你死卡着不放。要不我拨两个跟你换?”
谈子音讽刺道:“我傻啊,让你往我那儿安俩人?她跟我是有契约的,至少得等到九月。就是养伤养到八月半也得回锦心楼。怎么,你要跟我抢人?”
丛颢崐道:“你倒不怕暮儿回了你那边依旧是我的人。”
谈子音笑了一下:“她就不是那种会做探子的人。你是想说她又被你勾上了?再说了,我这么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勾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她动心,你就行了?”一付嗤之以鼻的样子。
丛颢崐叹了一口气:“你别‘勾’啊‘勾’地说得那么难听。暮儿只是护卫,就算是姑娘,我也已经给了你一个池月婉了。”
“池月婉是能干,但跟小暮是一类人么?我们那儿姑娘多,就是得要女护卫,倒是你这儿,你要女护卫干什么?”说罢仔细打量了丛颢崐一番:“你不会真动心了吧?也是,你看起来也算是比较容易动心的,这回打算动多久的心哪?不过,小暮我不打算让你伤她。”
丛颢崐冲口而出:“我不会伤她!”
谈子音忽做恍然大悟状:“哈哈,那我更不能让她留下。抢了你的心头之好,多有趣的事。”
丛颢崐无奈:“那你也得有本事抢啊。”
谈子音忽然骈指点向他面门:“怎么没本事?试试。”丛颢崐微微一后仰,举掌格挡。莫奇在外面看他们你来我往,十分热闹,房中物事却是没乱半分。谈子音忽然甩了下袖子:“一点变化也没有,没意思。”两人又住了手。莫奇心道:又是这样,总是半斤八两的,也不知两人有什么好较量的。
丛颢崐道:“等会儿我叫人把饭摆到兰漪园去,和暮儿一起吃。我叫王伯给你收拾个园子?”
谈子音翻了个白眼:“就你园子多。我干吗住你这儿?我自己有锦华居。”
丛颢崐陪着谈子音到兰漪园时,祁暮正坐在小院的花架下发呆,她觉得在这里呆久了,有点想念家里的轩儿辕儿,还有,答应三哥这趟差事完了就去找他的,可一呆就是半个多月了。还有寻父母的事,也不知丛大哥问过那个辛尚书没有。但他最近都这么忙,自己怎么好为私事又去麻烦他。左右这个尚书府也在云城,不如自己去问问算了。
园外有人叫“小暮”,祁暮惊喜地站了起来,这声音象是谈美人的,老板来云阳了。她惊异地看到,丛颢崐陪着进来的是个穿着鹅黄华丽袍服的男人,老板居然穿男装了,不由地多看了两眼。谈子音得意地看了丛颢崐一眼,又啧啧有声道:“这个小暮啊,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相府里给你吃什么了?”
其实祁暮已经日渐红润,自己照镜子已经觉得颇有血色了。祁暮一时答不上来,只好打招呼道:“老板。”
谈子音又打量了她一番道:“怎么搞的?你死心眼冲到前面去了?我不是跟你说,只要那女证人不死能说话就行了么,怎么你倒是把自己搞得差口气就死?”
祁暮回道:“可是我不在前面,她不就要死了么?那我怎么拿得到银子?”
谈子音点头:“不错,到底是我们锦心楼的人,知道银子重要。可是你要死了,又怎么拿得到银子,还说要寻哥哥呢,你拿什么寻?”
祁暮微笑道:“这回还真是托了老板的福,路上我已经碰到我三哥了。”
谈子音高兴地说:“那你不用一个月的假了。过几日我要便回上京了,你正好跟我一起走。”祁暮只能称是。
谈子音又见园中的小荷小桃两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未免有些得意,凑向祁暮道:“怎样?这回你不会说看不出男女了吧?我着男装比之女装如何?”
祁暮想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说道:“那个,比较……风骚。”他穿女装时,是觉得很美,如今穿了男装,却有了些勾魂的味道,可不就是风骚。
谈子音的脸色黑了一下,丛颢崐却已放声大笑,小荷小桃也在一边捂嘴偷笑。
饭罢,谈子音与祁暮说起归期,丛颢崐道:“你不必如此苛刻吧,她的伤还未大好呢。”
谈子音道:“我可不放心把她留给你,再留下去人就回不来了。她为你伤的,你把补药赔给我,我自会回去让她好好养。那儿总有她的家,总比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好。再说,小暮,哪儿是你那一园子花草的对手。”
谈子音告辞后,丛颢崐又返身回到兰漪园。摸出一个瓷瓶递给祁暮:“这是我从宫中要来的青玉膏,消疤生肌最好,每日一次,你让小荷帮你抹上。”祁暮接过收好。
丛颢崐又道:“明日,我有差事,要出远门一趟,需要好几日。你在府中好好养伤,别的都不用想。你寻亲的事,我自会挂在心上的。”祁暮又低低地应了。
见她情绪不高,丛颢崐摸了摸她的头,叹口气道:“你别听晶玉公子夸大其辞,我何曾会伤你,他说话就是那么没边没际。”
祁暮勉强笑笑:“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祁暮在相府,却也隐约听说,朝庭里最近发生了大事,辅国大将军被发落了,相应的他的姻亲户部侍郎潘大人也被查了,权力交替,又有了一些波动。丛颢崐的差事,总是与此有关吧。
他走的次日,祁暮闲来无事,只能去后花园走走。这日,后花园中却不似平时冷清。
过了荷塘的后是一片樱花林,林后,就是那座大院子了。此时,樱花林里正有四五个丽人携了丫环朝这边走,林中一片莺声燕语。林中只有一条小径,祁暮只待在路一旁,静待她们走过继续前行。当先一个高挑的艳丽女郎忽然停了下来看向祁暮,又看看祁暮身后跟着的小荷,开口道:“这位小姐,可是爷新近收了放在兰漪园的?”
祁暮莫名其妙,那女郎却是不等她回答便朝身后道:“这可巧了,咱们这头说要去瞧瞧这兰漪园新来的姐妹呢,就在这儿碰着了。”她身后的那些美人一听此言都围拢了过来。有人低声讥诮道:“我还以为是怎样的美人,爷要放在自己身边呢。”另有一美人轻捅了一下说话的美人:“妹妹又口不择言,你怎么知道这位妹妹没有一点吸引爷的本事?”
祁暮的脸色有些变了。当先那位高挑的美人又道:“我们五个都是爷的姬妾,我叫朱珠,年纪略长一些,虚担着做姐姐的名份。妹妹贵姓?”
祁暮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是谁收在园里的,我只是客居而已。”
那朱珠不甚相信:“这府邸修好后,离爷最近的兰漪园就从未有人住进去过,只爷自己高兴了住住。你都住了那么久,怎么不是爷看上的?”
又有人道:“朱珠姐,你没听人家说是客居么?都说不是爷要收的了。我想也是,爷的眼光何时这么低了。”
祁暮脸色通红,几乎就要发作,只不知要如何辩驳。小荷却是听不下去了,脸色一沉,上前道:“爷的事也是你们管的么?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有,爷说过不让你们去前园的,你们最好记住了。”
那几位姬妾似乎对小荷挺忌惮,朱珠慌忙道:“小荷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我们也是关心爷么,想跟新人多亲近新近,怎么会是管爷的事。”
小荷冷冷道:“祁姑娘要养伤,你们还是不要打扰她的好。”
祁暮再没有了逛园的心情,回身便回屋了,只觉伤口又闷痛,小荷在后面道:“祁姑娘,你别介意。”却也劝不出别的话来。
第二日,祁暮说要出门逛逛,小荷要陪,祁暮不让,只说自己心情不好,想散散心。小荷只当她还为昨日的事生气,便也依了她。
祁暮出了相府的门,就一路打听着往兵部尚书辛靖的府邸去了。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黯伤魂
辛府很好找,就在崇德街东头,街的西头便是云湖了。
祁暮扣开了门,守门人见是一个单身的女子,有些诧异:“姑娘找谁?”
祁暮道:“我想找辛大人。”
守门人见她毫不通世故,有些微讽道:“姑娘,辛大人不在。就算在,也不是你想见就可以见的。”
祁暮听他如此一说,也知道自己有些孟浪了,塞给他一小块碎银道:“那么大叔,夫人在吗?我叫祁暮,是北狄来的,是……来寻亲的。”
守门人见说是来寻亲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那你进来在门房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柳氏在后堂听报有人来寻亲,有些不耐:“这些年怕也不下二十个来寻亲的,我看都是冒认的。这姑娘什么样貌?”
守门人道:“十六七的样子,白晳清秀。她说是从北狄来的。”
柳氏听到“北狄”两字凝了凝神,前些日子,长年在北狄的金长信来报说有了小姐的下落,大人自己也是相信小姐是流落在了北狄,如此,倒要见上一见。便说:“那你叫她凝香居等吧。”守门人躬了一礼出去了。
祁暮由人引着进了凝香居,是前院的一处小厅堂。辛府虽不若相府华丽,但在相府那么久,祁暮也看得出府中建筑所用材料都上乘,园中花木颇名贵,只是低调一些罢了。她等了一会儿,隔墙后转出一位带了三四个仆妇丫环的美妇。
那美妇三十出头,着一袭红底撒花襦裙,梳警鹄髻,头上插了一枝金步摇,随她的步子摇曳。她仔细地打量了祁暮一番,道:“姑娘坐吧。姑娘如何称呼?”
祁暮也仔细瞧了瞧了她,心中暗道:这便是母亲么?只是瞧那冷艳的样子,似乎有些难以亲近。不过她还是行礼道:“我叫祁暮。”
美妇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那么祁姑娘,你是来寻亲的,寻的是怎样的亲呢?”
“我是来寻父母的。我是二岁时被养父母收留的,据他们说我是云阳人,启正十五年的上已节,他们在云湖边上捡到的我。很久以前,我的养父母便故去了,我托人打听亲生父母,有消息说,是辛大人。”
美妇低头拨弄着碗盖,又慢声道:“祁姑娘,这几年,寻到府上说是辛家小姐的女孩儿可有不少,不过,都只是骗点钱财的。我们已有些失望了。当然我不是说祁姑娘是骗子,可是你说是,自然是要拿出物证来的。”
祁暮道:“我自小有个金锁片挂着,锁片正面是龙凤之形,反面是个‘暮’字。”
美妇道:“锁片何在?”
“今年正月时被我当掉了。”
美妇摇了摇头:“当初我们辛家找小姐时可也告知人锁片的样式,你莫不是哪里听来的,又或是见过画样?”
祁暮有些难堪,但还是鼓足勇气道:“除了锁片,我还有走丢时新买的玩具。”说罢,从怀中取出陈旧的泥公鸡和泥娃娃。
美妇只是瞥了一眼,便道:“我可不曾听说我家小姐丢时还有这两样东西。祁姑娘我看你是寻错了人家吧。”
祁暮注意到她说的是“我家小姐”,想来她并不是自己的母亲,可是既然是这位夫人当家,莫非自己的母亲只是妾室?她本应再想法寻自己的母亲出来才是,却从美妇的言语中感受到了羞辱,只好站起身来道:“对不起,我以为是。那祁暮便不打搅了。”
她眼底有泪,却死死忍着不让它掉落出来。出厅门时,与一位衣着鲜艳的十六七岁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