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暮道:“我要回雪峰山,先去替娘找了紫珠草回去入药,另外,还想去问问师傅一些事情。”
丛颢崐微笑道:“我只怕暮儿是不想见我,要去江湖上寻师兄避开我呢。”
祁暮的脸有些烧,可不就是有些这个意思么?她有些讪讪道:“怎么会?丛大哥待我这么好,我也没什么可避开的。”
丛颢崐看着她道:“那便好,那晚我也是有些唐突了,但却真的是我心中所想的。也许你心中已有别人,但我还是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祁暮既知爹娘已答应了三哥的婚事,便借口道:“那个,那事,我会听爹娘的安排。”
丛颢崐的笑容浓了起来。
祁暮想起师傅的事,此时正好问他,便说道:“我师傅是叫萧向南。丛大哥果然认识他么?那么你可知我师傅他到底是什么门派的?”
丛颢崐忽然象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将她上下好一番打量,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问她:“你果然是萧向南最小的那个弟子?那你记不记得你七岁那年秋天去过一座山,送走了师祖?”
祁暮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可是你怎么知道?”
丛颢崐忽然笑出了声:“你就是那个睡熟了被萧向南抱上山,圆乎乎的小姑娘,如今倒是细长了。你难道不记得在那座山上你都遇见了什么人了么?”
遇见了谁,不就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人。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张面目模糊的脸,顿时惊得合不拢嘴:“你,你,你……你是小师叔?”
丛颢崐含笑点头:“我只当你一点也不记得了。我曾带你去后山看温泉,抓蚂蚱的。你小的时候力气很大,师傅临走前曾对萧师兄说‘你总算找了一个资质好点的孩子。’”
她是还记得这些,她还记得师祖临走前瘦得脱了形,她都有点害怕,当时站在她身边牵了她的手的,好象不是师傅而是刚带她玩回来的小师叔。
祁暮感觉自己先前对师门的猜测越来越靠谱,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那我们真是……”
丛颢崐接口道:“你想的不错,我们就是龙雾派的。目前所知的龙雾派的传人,就只有你师傅、你、我三人,当然你如果能找到你别的师兄,又另当别论。龙雾派找传人相当地挑剔。觉得不好的,哪怕教了几年了,也不肯带上山,资质好的,哪怕已是别的门派的人,抢也要抢过来。
我与萧师兄见面也不多,概因萧师兄觉得这样的挑徒原则,龙雾派总有一天要消亡,他总觉得应多收一些,优胜劣汰,也好将龙雾派发展光大,重新恢复龙雾派六十年前的风光。而师傅则一向秉承祖师的原则,两人时有龃龉。我听山上的龙伯说,有一次萧师兄与师傅又有了争吵,大约是师傅嫌师兄收的徒儿不好,后来师兄便说‘我自去教他们,只不说龙雾派,教得不好了,也不至堕了龙雾派的名头,他们若是以后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我再告知门派不迟,可好?’他这一去便几乎不再涉入龙雾山,我在山上六年,只见过他两面。他的事,都是师傅和龙伯跟我说的。”
祁暮顿时觉得怀中的雾令沉甸甸起来,她不知是不是该马上告诉丛颢崐雾令的事。但师傅似乎也没有明确说要交给小师叔,他只让她看着给,或者最后自己留着。
丛颢崐又笑道:“萧师兄也绝,还当真教得与龙雾派撇得干干净净,将刀法换成了剑法,除了内功心法,轻功的名称也变了。我那日看你与李子霄相斗便觉得你武功路数应是龙雾一派,却又不尽相同。问问你,你说是雪峰派,轻功剑法名称倒是都与雪峰有关。只是那日爬山,我才能真正确定。师兄还真是个武学奇才,他只是在龙雾派的刀法掌法上略做了些变化,更适合你这样的女子发挥。”
解开了一个谜,欣喜之余,祁暮有一丝隐隐的担忧,她说不清楚自己在担忧什么,但却想着,等三哥来了,还是紧快回到雪峰山去吧。
祁暮走在路上时还有些恍忽,丛大哥变成了小师叔,也算是亲近的人了,以后再要怎么相处呢?
思邪宫座落在处州城郊的一处叫紫坞的小山坳里,祁暮骑着绿骊不一会儿便赶到了紫坞,再要找思邪宫,恐怕得问人了吧。江湖中人常有出了银子让思邪宫帮忙办事的,要问估计也不是太难。她停下马来,正打算找人问,却见山坳里转出一彪人马来。一绯衣男子坐在四人抬的滑杆上,八个褐衣人团围着朝这边来了。祁暮定晴一看,正是贺兰颢嵩,却不知他如此郑重出行,是要到哪里去,上回见到这个架式,还是在垠州夺刀那会儿。
贺兰颢嵩也看到了她,手一抬,滑杆便停了下来。祁暮下马走过去道:“贺兰大哥,这又是要找谁晦气去了呢?”贺兰颢嵩迈腿走下来,道:“没有啊,就是去接你。”
祁暮诧异道:“接我?你知道我在处州,要到思邪宫来?”
贺兰颢嵩一脸受辱似的表情:“你当我们思邪宫在处州地面都是死的?你们昨日便到了吧?我这一早的就等着你来啊,你不来,当然是我来接了。”
祁暮笑了:“我们?你知道还有谁?”
贺兰颢嵩掸了掸衣袖:“不就是贺兰老二和他主子么?他们不关我事。我只想着你经过处州地面,总不能思邪宫一点都不沾吧?”
祁暮道:“怎么不沾?我倒是要来叨扰几日呢。”
贺兰颢嵩高兴地说:“那便好,那便好。”说罢,一挥手道:“回宫。”竟是连那滑杆也不坐了,和祁暮慢慢腾腾地走回宫去。
贺兰颢嵩问道:“你是躲出来的?你那情哥哥呢?”
祁暮被他说得脸上一红:“没,我躲什么?我这是要回雪峰山给我娘找药。三哥,他是陪我来的,不过这两日有事,他办完事会来思邪宫找我。”
贺兰颢嵩道:“你那情哥哥好酒量,这回若来思邪宫,倒要好好请他喝喝酒。不过你真不是躲出来的?难道你还不知道?”
祁暮奇怪地看着他,他说道:“思邪宫有时也收些不咸不淡的消息,比如,丛太后已将兵尚书之女赐婚于右相贺兰颢崐。”
祁暮忽觉凉水浇头,不可思议地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三哥才说过我爹已给沐大人去信,说是允了这头亲事。”
贺兰颢嵩的眉头也是一皱:“这便怪了。要不就是你爹这头刚一答应,那边卡嚓就赐了婚。太后还不知道你已许出去了,却自作主张先定了。”
祁暮心乱无比,不知道爹娘会怎么处理,赐婚,恐怕难以拒绝吧。早上,丛颢崐竟是一字未提,总不会连他也不知道吧?
贺兰颢嵩又道:“要说贺兰老二,心思虽说是多了点,不过这回对你,看起来倒真是不一样啊,好象也有那么一点真心。我原来问过你,也看出你是有些动心的不是?看来你那情哥哥魅力还更大。”
祁暮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我原先曾在锦心楼找活干,我想当护卫,老板却要我当乐伎,说乐伎一月有八钱银子,而护卫只五钱而已。但是我还是想当护卫,因为我觉得我就不是那八钱的命。如今,丛大哥和三哥就象当初这两份工,我只有五钱的命,当然就只选五钱。千笑的夫人也跟我说过,要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人,我想,还是三哥更适合我吧。”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无相经
贺兰颢嵩对祁暮说,思邪宫没有什么禁区,随她乱逛。
思邪宫看上去十分森严,平时见到那些护法、长老啥的都是面目严肃,朝她行个礼或打个招呼便静静走开,就没听到什么喧哗的。宫中侍女极少,门内女徒也不多。她就想象不出贺兰颢嵩是怎么管他们的,因为他看上去每日里懒洋洋的。有一次祁暮问他,他说:“思邪宫自有一套严厉的规矩,照章办事便行,跟当家人管多少也没多大关系,除非当家人要改规矩。”所以他总是在议事厅里坐不了一会儿,便陪着祁暮紫坞或是旁边的小山上去逛了。
此时正当初春,倒是一派桃李争艳,莺歌燕舞的景象,贺兰颢嵩自夸道:“怎样?我这思邪宫虽说不在江南,但春日里还是挺不错的吧?人家都说塞上江南,我这儿算不得塞上,便也是个‘中原江南’吧?”
祁暮禁不住笑了,很不卖面子地说道:“那我们雪峰山,比你还西还北些,春天秋天也很美呢。”贺兰颢嵩便说:“你倒常夸雪峰山,那等你三哥来了,咱们一块儿去瞧瞧?你那师傅不会脾气很古怪,不让人上山的吧?”想了想又道:“算了,你这一路倒是可以跟你那三哥双宿双飞,本宫就不掺合了,还是等你们在雪峰山了,我再来。”
这一说倒勾起了祁暮的心思,天青寨也自有自己的一套消息渠道,不知道三哥此时知不知道太后赐婚的事。见她突然便没了声音,贺兰颢嵩停下了脚步:“呵,这一提你便又想起你那三哥啦?还是想怎么应付贺兰老二?虽说我觉得你想要动脑子动过贺兰老二,不太可能。躲,也许也躲不了多久,但是一直躲着他,也算是给他一个打击。他之前啊,哪个女人不是上赶着的,从千金小姐到花魁,他大约还没那么受打击过。嘿嘿,小祁暮,这我可有些佩服你了。你以后真要躲了,就躲我这儿,他来我也不让他见你,他能拿我怎么的?”
祁暮本来是满心愁闷的,被他一逗,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时,他们是在思邪宫的后山。宫人来报,说宫门口有人想见暮儿小姐。
祁暮和贺兰颢嵩一起向外走去,还未到大门,就看到小天已将人领了进来,那高大的男子穿了一领靛蓝的锦袍,手挽着一匹白马的缰绳。贺兰颢嵩笑道:“才刚说起呢,这就到了。”来人正是祁峰。
贺兰颢嵩上前道:“祁公子来得好,虽没有玲珑九酿,但处州的桃白还是不错的,今晚正可尽兴。”便吩咐小天着人打扫出客房,带着祁峰和祁暮回到自己所住的园子,在石桌旁坐定了闲聊。只一会儿,小天来报收拾好了,祁峰便跟着小天先去安置,也好洗去一路的风尘。
一会儿,宫人又能来报,说门口又人有要见暮儿小姐。贺兰颢嵩玩笑道:“我这思邪宫生意好的时候也没这么热闹,一天能来几拨的。”顺口便问了一句:“是什么人要见暮儿小姐?”那宫人也是一直和小天一起跟着贺兰颢嵩的,此时道:“是,贺兰二爷。”
既知是二爷却没有将人带进来,祁暮有点相信贺兰颢嵩前面所说帮她挡人的话了。贺兰颢嵩望向她:“贺兰老二找来了,见不见?”
他现在是自己的小师叔,总不能真的避而不见,见便见吧。
丛颢崐带了莫奇和小桃负手站在宫门门口,并没有一丝的不耐,见有人来引了,整了整天青的丝袍,缓步而行,从容而优雅。
贺兰颢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二哥今日倒有闲,若不是小祁暮,你也不会上思邪宫来。”
丛颢崐微笑道:“四弟此处对我不是非邀莫入的么?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问过暮儿。”
祁暮原本站在贺兰颢嵩身后,此时站出来一些,叫了一声:“小师叔。”
丛颢崐的眼神略黯了一下,依旧温温地开口道:“暮儿,我们原本如何便如何,你还是叫我丛大哥吧。”祁暮犹豫了一下,应了。
贺兰颢嵩道:“今日客多,我倒要好好去安排一番。二哥不如就在我那怒园的亭子里说话,等下酒菜也好直接送那边。”
怒园的亭子是在后山的半山上,对着一个小潭,山岩上有细小的泉流跌落入潭,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丛颢崐没有开腔,祁暮便只对着那小小的瀑布发呆。她很想问他究竟知不知道赐婚一事,她有直觉是他是求来的,但她那晚不是已经很明确地拒绝了他么?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又咽了回去,他承认知道又怎样,他不知道又怎样,自己还能骂他吗?不如装作不知道,如贺兰大哥所说的,且躲远一点再说。
丛颢崐似乎也有什么不太好说的话,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暮儿,你下山的时候,萧师兄怎么样了?”
怎么样?也没怎么样啊,突然想到就赶她下山了,三哥和沈千言都说过师傅这个人比较古怪了。但她还是回答道:“师傅也没怎样,只说自己要闭关了。”
他又斟酌着问道:“那么萧师兄是说所有该教你的都教完了吗?”
“嗯,师傅就是教了内功心经,千山飞雪,就是你说的那个雾海迷踪,还有回风十三式,落叶掌。”
“齐倒是差不多都齐了,不过萧师兄没有提起无相经么?”
无相经?听着怎么象是庙里的经文?祁暮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
丛颢崐点了点头,又问道:“暮儿,你跟着萧师兄九年,有没有觉得萧师兄这两年老得厉害?”
祁暮低头想了想,自她看见师傅起,他就是个半老头,现在变成了个老头,好象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原来她以为师傅应该跟张婶差不多的年纪,下山前她只是觉得师傅看上去比张婶老一点而已。这算是老得快吗?她摇头道:“没有啊。”
丛颢崐道:“那你知道萧师兄今年几岁?”他并没有要让祁暮回答的意思,自己接下去道:“他应该是四十三四的样子。”
祁暮吃了一惊,她以为师傅至少在六十以上了,其实只不过是跟爹爹差不多的年纪啊。
丛颢崐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想来师兄果然是没有将无相经传给暮儿,大约也是怕她练不了吧,从师傅到师兄,看来,这无相经果然是练不成的。他又道:“其实师傅去世的时候也不过六十多点,但看上去却已象是耄耋之人,这其实是他们练无相经的缘故。这无相经原本不是龙雾派的,只是某个祖师爷无意中得来,却教诲弟子不要轻易练习。据说那无相经练成之人,功夫可增一甲子,但若不成,功力虽增了,但人却极易衰老,乃至早逝,功力高者衰老得慢些,功力低的只怕挨不了几年。”
祁暮仔细想想师傅前两年的样子,忽有些害怕起来,喃喃道:“师傅没有跟我提过这个,我不知道。”
丛颢崐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这个,提醒你不要练了,假如练了,也最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