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暮可不相信谈子音是随便逛逛到这里的,他到一个地方必有其目的。她便问道:“老板到端州是有事的吧?”谈子音道:“嗯,我就是想到这一带来看看,什么地方适合再开一个楼。我是在想开在端州呢还是在端南?”祁暮道:“无论端州还是端南其实都很乱啊,不象是龙城,算是比较繁华的了。老板为什么要在这一带开楼呢?”谈子音道:“乱,乱才好打听消息,才可以有钱赚啊。”祁峰却是明白,锦心楼那样的地方并不是歌舞坊那样简单,他想了想道:“这两处,可能还是端南更合适一些,因为端南的地形平缓一些,又差不多是在三国界上,人来人往多一些。”谈子音频频颔首。
晚上,祁暮有些抱歉对祁峰道:“峰哥,我丢了这图,是不是差点又惹祸?”祁峰道:“这默庄是清白的,也不怕人查。暮儿,你找到我的时候我便知道你丢了图了,我从未说过什么呀。怎么这回又想起来了?”祁暮低头道:“嗯,因为我傻,见了晶玉公子才想到后果嘛。”祁峰笑了起来。
月亮出来了,已近全圆了,看着庭院里遍洒的银色光芒,风动竹影,两人都想着不如一把团扇,一张竹椅,坐在院中听风吟唱。已近七月半了,在夜晚,暑气总是退得快一些,两人并肩坐在院中细细私语,偶尔静下来时,听小虫在花间低鸣。祁峰只觉岁月静好,外面的世界如何的纷繁芜杂,这里却始终有这样一方安静之所,只愿此景永驻。
祁暮忽然低声一笑,看着祁峰道:“不知不觉乞巧节已过了呢,去年那个时候我是在上京跟小辕轩儿干叔叔他们一起过的,今年却是在山寨中。去年我还跟他们提起小时候你老是抢我的果子吃。”
祁峰也道:“我也记得的。其实我也不怎么爱那些果儿,只是看你喜欢得紧,很想尝尝是什么味道。谁知比你先抓一把,你倒哭起来了,只好还你一些。后来,便是故意来抢,喜欢看你哭而已。”
祁暮带嗔地打了一下他的臂:“刘婶还说小时候你最疼我,看来你也是爱欺侮人的。”
祁峰道:“不是,我不是要欺侮你。你是不记得了,我记得捡你的时候,你就是在那里哇哇哭着的,当时我看着你一双大眼里的泪珠滚圆滚圆的,便觉是非常可爱,因此央着爹爹将你带回驿馆。后来你到了怀义王府除了一开始的时候不笑,始终都是笑嘻嘻的,大家都爱看你笑,我却老记得你哭的样子,所以才来惹你一下。”他忽又专注地看着她道:“只是现在,却是看不得你哭了。你一哭,我便觉得心要碎了。”
月光下,他的眼里有涌动的春潮,看得她心跳加速,绯色渐渐洇上脸颊。她不由自主地朝他倾过身去,嘟起红唇,贴上了他的脸。祁峰只感觉那柔软的两片唇凉凉地在他颊上轻轻一贴又逃走,他笑着转过身去,握着她的双臂将她拖入怀中,俯身狂吻。两人气喘吁吁之际,他贴在她耳边低语:“暮儿,回房去,好么?我,我……”他没有说下去,但她却是明白的,脸愈发红了,双眸在月光下晶莹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祁峰将她打横抱起,几步便进了房。
他们没有点灯,月光如水银泻地,溢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祁暮身上的纱衣如月光下的花瓣层层飘落,她光洁的身子便在月光中闪着微微的银光,祁峰只觉有些眩目,喉头发紧,有些颤抖地抚着那具身子,感觉到自己指下的皮肤起了一些细细的栗子。她却又忽然坐起,伸出纤手,去解他单薄的衣衫,感觉到她的一些些犹疑,一些些羞怯,他握住她的手,引领着她去除自己最后的束缚。床帐被他轻轻挥落。
他知道她有些不能承受凿枘之苦,一切都放得轻柔。她初时还是有些紧张的,总想着昨日的疼痛,他一边低低抚慰着,一边用力,渐渐地她柔软下来,如水波一般轻伏着。月色撩人,她低柔的轻吟更让他血脉贲张。终于,她眼前盛开了烟花,仿佛是除夕夜坐园中看金雨飞溅,直觉自己便是那朵烟花,热烈地燃放着,有肆意的痛和快乐。
事毕,他怕自己伤了她,轻声问她可疼,她点了点头,又摇了一下头。两人都觉进步不小。祁峰暗想,李季这小子,倒真还有能教他的东西。而祁暮,则在想,亏得嫂子临走前过问了此事。昨夜那一声叫,其实也是惊动了不少人的,想到这个,难免有些羞惭。
谈子音在庄上住了两天,说自己要去端南了。临走前忽提醒祁暮道:“你还欠我半个月的差事未做完,这回要是在端南开了楼,你得接着做完吧?”看看祁峰的脸色略有些变,哈哈一笑道:“行了,知道你这相公不会放,要不,我有事时让你帮下忙可以吧?”祁暮知道他恶作剧的毛病发了,笑着答应了。谈子音却又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道:“你成亲,我还没有贺礼给你呢。这个玉佩你拿着,下次派你出去时,你拿着这个到锦心居下的所有楼坊,便是号令。又或者你有需要时,拿着这个到楼里,也会有人帮你。”祁暮说不出谢来,眼睛却是湿润了。
祁暮在默庄呆了二十来天,祁峰也陪了她二十几天。她怕山寨有事找他,他却说,有小闪跟着,不会误了什么事。再说八月初,她又要回云城,少说也有半个月见不着她,而且又是来回去面对丛颢崐,他总是有些不放心。
她笑他道:“我看你对别人都是很放心的,寨子里十天半个月不去的也只说没事,就是不放心我,难道我很笨么?”
祁峰道:“我只是担心你心软,人家一哄就跟着走了。”
祁暮道:“看来是你不放心的是你自己啊。”
祁峰忽就一怔,对那个人,自己心底里竟真是有一些不自信,却被暮儿挖出来了。
祁暮看他发怔,偎过去道:“可是我,一直对你有信心啊。我靠着你,就觉得依着大山那样安心。”
祁峰的心忽然就被幸福充满了。
第六十七章 精谋算
丛颢崐在上京一呆就是二十余天。
正德帝大约三十多岁,长得与祁峰颇有些相似,有着一样方正的下巴和线条刚劲的唇,只是神情间却是透着一点阴郁。在位十年,他的日子似乎也不好过。
因为天灾,军队的粮饷有些困难,那些剿匪的将领便有些出工不出力,国内起义形势反倒越演越烈,他心里也明白,他执政十年,朝内的大臣是换了大半,但军队的中下级军官中有不少是怀义王和原护国将军的部下,他们心里未尝不在为十年前怀义王一案抱屈,如今有人打出了祁峰的名号,竟隐隐然有些一呼百应的趋势,虽说,祁峰这些年来从未露过面。
他也有些恼恨十年前的那次失手。据说玉潜已请了云阳的江湖中人抓到了祁峰,怎么又会让人救走?虽然玉潜说祁峰中了他的毒,逃出去也是一个死,但从此后便摸不着他一点底细。去年唐志、仇大人和李庭一案,竟是查了一年也未破,有人推测是前太子党,他心里却是怀疑是祁峰出手的,他一定没死。
太子,杀了也便杀了,这位兄长一向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就凭着他母亲是父亲宠爱的先皇后,就从不把自己和母亲放在眼中,哪怕母亲那时已是皇后,小时以取笑他为乐,长大又视他若无物。可是二哥淳义郡王和叔叔怀义王,他却是有愧的,二人秉性脾气差不多,十分淳厚。但是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如果得不到那个位置,就会永远地被人踩在脚下。就象是商雪莹,他贵为五皇子,却不敢跟一个小王爷争,就因为怀义王深受父亲宠爱,他的长子,父亲却看似自己的亲子一般。不,是比自己这个亲子更亲一些。
当然,他后来还得知了一些秘密,让他觉得怀义王一家若不消失,那他就是得到皇位也会寝食难安。
他步步为营,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可是这十年,他心里却是一刻也未安宁过。
先前几年都还平静,从去年开始,便有些诡异起来。一切都开始与他作对。去年冬天到今年初春的这场天灾终于将他逼得向云阳递出了求救的国书。
云阳倒是先借了三十万两给他救急,可是刚一运过边境,就在玉苍山中被劫,也不知是哪个寨子做的。关键是这三十万两竟是无影无踪,愣是二三个月查不到线索。后来从西北一处米行中查得一锭纹银,官印有些模糊了,却没有磨光,被人认出是云阳的封印,应是这批银子中的一锭。严刑拷打之下,老板说是端州有人跟他买粮时用的,他收进银锭时并未细看。循线追去,终于得知银子的来处是玉苍山中段的盘龙寨,不用说,就是这伙山贼劫的银子。
他将此事扔给了刑部,刑部以为凭着端州的捕快和本地的守军,一个一百余人的盘龙寨怎在话下。可是,每次派小股部队入山,最终都会无声无息地消失。本地的兵丁们便不肯进山,传出山中有鬼的传言,此事便又转到了兵部。
兵部后来上书说,玉苍山盗匪竟是结成了攻守同盟,一处被围,四面来救。就算赶不及救,被攻的山寨到最后也往往留下空寨,人却是移到云阳界内,他们莫可奈何。
祁岷对端州其实头痛已久,这个原来怀义王的封地,明明暗暗的总有一些小动作,说什么兵丁入了山便失去踪影,十有八九是与那些山寨合为一体了吧。此次若与云阳合作,不如连端州一并解决掉。
云阳派来的使者是右相贺兰颢崐,是云阳启正二年的文武双状元。只是中了状元后,十八岁的他却又不入仕,游弋江湖,人称“晴玉公子”。直到前年年底才肯入朝为相,辅佐少帝云洋。祁岷接见了贺兰颢崐,看着这样一个翩翩公子,不由得在心里喝了一声彩,真个是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墨玉般的双瞳透着温润的光泽,仔细看去,却又觉幽深无比。一出声,则音若琅玉相击,清音叩叩,入耳何其悦尔。云阳四公子之首,果然名不虚传。祁岷有些遗憾,怎么北狄国内就没有这等人才呢?
两国商谈还算顺利,北狄原本只是想要银要粮要人,条件么自然是在两国通商上放开许多,云阳货物降一成税。还提出若是云阳能出兵助北狄平叛,端州可列入两国共管之地。
端州大部都被玉苍山脉所覆盖,如一颗四芒星嵌入北狄、云阳、西夷三国。原本端州及端南北辰郡的一部分都是属于北狄的,但六十年前两国间陆陆续续的战争,北狄一点点地让出了南方的土地。及到云阳攻占了端南一地,却是再难向北推进,盖因玉苍山的天然屏障所在,地形复杂,云阳多次进攻,总是无功而返。端州便如一只尖利的角,插入云阳境内。
虽然有玉苍山这座天然屏障,但端州对北狄还是如同鸡肋,一直是疏于管理的,因与端南水乳交融,本地人从没觉到出玉苍山到端南是出了国界,也使得北狄对端州的管理有些头痛。
贺兰颢崐又与北狄的左丞仔细商讨了一些合作的细节。一日,左丞来请贺兰颢崐进宫,说是正德帝有请。北狄的皇宫有些这个国家固有的冷硬和厚重,少修饰,大而空旷。祁岷是在皇家花园的落日轩接见的他。见他来时,起身来迎,只说是有事请教于他,顺带设小宴。请教的却不是小事,却是想问如何能更快地平定内乱。
这题目出得,贺兰颢崐思索了一番道:“陛下可听说过大禹治水?堵,莫若疏。”
祁岷点头:“只是要如何方疏得开呢?”
贺兰颢崐道:“堤坝固然是要筑,但也要有放水的渠道,依陛下所定之势而走,方能渐渐平息。想要疏,自然要找到淤塞之源头。陛下可否知内乱因何而起?”
祁岷道:“先是天灾,后是酷吏,再后便有人借先怀义王、先太子之名作乱了。”
贺兰颢崐道:“陛下莫怪我唐突。那怀义王旧案可有玄机呢?”
祁岷的眼神中透出一点落寞:“此事是朕登基前,母后处理的。当初处理得十分迅疾,若有不察,也是有可能的。”
贺兰颢崐微笑道:“原本若无瑕隙,就算有不慎处也不碍。只恐怕当年的事有人知情,漏了消息出去,故而有人借此次天灾旧事重提。我听说坊间有传言,端州乃怀义王故封地,此次天灾却一丝未受影响,是怀义王在保佑他们。而北方受灾祸及京城,有人又说是怀义王的报复,故而风浪骤起。既是如此,陛下何不从此处开始疏通呢?”
祁岷皱眉沉思,良久道:“右相大人是说该重查此事么?”
贺兰颢崐含笑点头:“想来陛下要查,总是能查个水落石出的。这流言便被掐了,若再有什么,陛下也有时间修复和组织,以集中力量肃乱。”
祁岷道:“查自然能查,只是查出来了,又如何安排怀义王府旧人呢?”
贺兰颢崐道:“那要看查出什么来了。该死还是有罪亦或清白,只是一句话的事,但解决方法是不同的,就看陛下的旨意了。”
祁岷道:“闻君一言,茅塞顿开。”
贺兰颢崐离去前又道:“陛下尚未立储,恐也会引发矛盾。这事,陛下亦应早考虑。”是啊,没有立储,没有子嗣,那先王旧嗣人人皆有可能,纷争便起。
祁岷却有些头痛,要立嗣也得有嗣可立,而他,三十余岁了,却是一个子女也没有。继位之前生的,都夭折了。自十年前,他在旧怀义王府强要了商雪莹,后又闻她自焚而死,每每入梦,总觉得她那双莹莹大眼含着愤恨看着自己,从此竟是使不上劲,对宫帏之事也少了甚多兴趣。太医诊过,只说陛下是心结,开的清心补阴之药,但也没起什么作用。他心里烦燥,处事上便暴戾许多,他也知道那会惹民愤,但竟然管不住自己。
可是自己的兄弟,已被他自己整得七零八落了,有子嗣的也没有了。乱贼中有人提二哥的长子祁轩,他倒也是个人选,却也不知是否活着。他心里明白,二哥纯粹是被扯进去的,但怀义王,他是必除的。反正先前是太后作主处理的,太后已逝,此时为死了的人正个名倒也无所谓,只是那不知死活的祁峰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那贺兰颢崐虽说只是给个建议,但云阳这边什么态度也尚未可说。这种不上条文的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