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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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暮色-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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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依,要我隐,我必居高山。”
  她却不知道,无心的话又成谶。一月后,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第八十七章 沧海流

  说起来,征兆,是被一点点发现的。
  元宵节后,李季来了南郡,他是来汇报去年这一年的买卖的。不过他却没找祁峰,倒是一径来找祁暮,祁暮道:“你看我现如今这模样,还怎么管得动啊?不如你去跟峰哥说。”李季含混了一句,她没听清,就听他又说:“反正以后总是你管,你就先听着呗。不耐烦了就跟我说声。我总不会赖了你。”他的神色有些抑郁,祁暮问他,他又说他刚甩了一个只爱他财的女人。祁暮见他心情不好,便不再问了。
  祁峰的情绪也有些怪,一门心思只在她有肚腹上,比她这个娘还爱跟腹中的孩儿讲话,声音又低,饶是她这么好的耳力,也没听清几个字。唯有一次,她听清他说:“好好照顾你娘。”她笑道:“反了吧,该咱们照顾他呢。”祁峰道:“我是说将来,他长大嘛。”孕妇的心本来就敏感,她不由问道:“不是该你照顾我吗?”祁峰上前揽住她:“我前两天听你大哥说古,据说,女人都比男人长寿呢,我只怕照顾不到你最后嘛,龙儿他替我照顾你不也好?”祁暮气道:“不许胡说。”他涎着脸上来吻她道:“好,不说不说。”
  祁峰现在也不太外出,常在房中坐着。有时她跟着刘婶和梅姨做孩子的小衣服小鞋子,他便坐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她赶他道:“你不如去跟二哥切磋一下,二哥上次不是说要跟你切磋的吗?”他又道:“看你做这些挺好玩的。二哥啊,又不提这件事了。”
  二哥当然不会再提这件事,这个家,除了祁暮,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祁峰的毒复发了。他在祁暮面前是强壮的丈夫,在别的地方却日渐虚弱。但是祁峰知道她一时不会察觉。先前她吐得昏天黑地的,等不吐了,又嗜睡,一天倒是睡的时间多,祁峰自是好隐瞒。后来他的身子有些虚,也需早休息,他便找了个要陪她上床的理由,早早安歇了。
  等他有毒发征兆出现时,她的肚子很大了,注意力难免要转移到肚子里的小家伙身上去一些。但她还是会问:“峰哥,是不是我昨儿睡相不好,扰到你了,你看你都没精神。”他便答:“没事的,你这肚子大了,也睡不安稳吧,今晚要不垫个低枕试试?”他竭力支撑着,春天已经要来了,到了四月,他们的孩子便会呱呱落地,他多想看他一眼啊。
  那天她说要给小龙做个肚兜,翻碎料时却看到箱里搁了个黄色的锦包,那不是丛颢崐给她的那串玛瑙么?怎么会在这里,她没记得从府里带出来了呀?问祁峰,他道:“你现在记性不太好了,说不定是你顺手塞的你都忘了。”她现在的记性是比以前差了许多,因此狐疑了一下便也不提了。
  有次晚上起夜,她听到祁峰咳嗽,却忽然又被憋了回去,等她转回来,看到祁峰将一块布藏到了床下,不由问道:“峰哥,你在做什么?你不舒服么?”祁峰道:“没什么呀,只是等你回来么,你起夜怎么不叫醒我,要摔了怎么办?”祁暮觉得他刚才根本就没睡着,她的记性是差了些,但她的眼睛可没花。她也不吭声,走到床前费力地弯下腰去摸着什么。祁峰惊得跳了起来:“暮儿,你做什么?”祁暮是没摸到什么,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灯火下,白色的袖口有两朵新鲜的血花。
  两人都惊呆了,祁峰慌张道:“啊,刚才看你起夜有些着急,鼻子碰到出了点血,没什么的。”祁暮怎肯相信,怒道:“峰哥,你骗我!”心里又惊又怕,泪水便掉了下来。祁峰赶紧搂着她哄道:“我没骗你,只是不小心了罢了。暮儿,暮儿!”祁暮挣脱他,迅捷地拿起他放在床头的外衣,略一摸索,便找到了一个瓷瓶,她拔开塞子一看,出发前满满一瓶的凝雪丸,如今只剩半瓶了。毒发才吃,一颗至少能压制一段时间,他到底发作多久了,还是他到底发作得有多厉害?她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祁峰却是怕她心情激动,动了胎气。忙揽她入怀,唇压上了她的唇,想让她心情平复下来,以往这方法屡试不爽,可现在她却有点僵。终于,她开始回应,有些急切和狂乱,从来没有如此这般过,祁峰的嘴里尝到了她咸咸的泪水。他低声道:“暮儿,我不想说,我就怕你这样。你要想想你腹中的龙儿。再说事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我听说神医世家的程家已移居海外,你大哥说要去海外行商,正好带上我去寻医,你不要这样了。”她也曾听云洋提过神医世家,而这与求释兰有什么区别,祁暮还是哭倒在他怀里。
  第二日,祁暮的人就有些不舒服。祁峰慌了,叫人去通知辛靖夫妻,又差人去叫大夫。
  辛靖和苏夫人匆匆赶到,得知了事情的原由,不由大感踌躇,他们也没想瞒女儿很久,但至少要等到她生下孩子。如今被揭破,要安慰她实在很难。辛靖清了清喉咙道:“暮儿啊,我们也没打算一直瞒你,我们也在想办法啊。峰儿说得不错,北狄云阳无解并不代表着一定无解,这世上,高人多得很,而且程家与我们辛家也颇有渊源的,一定没有问题的。你现在不要多想了,一切要以腹中的孩子为重啊。”祁暮知道他说得有理,但还是坐在床上默默流泪。
  大夫很快也到了,替她诊过后倒说不碍,是情绪激烈引起的,开了一个安神的方子便离开了。
  房内只剩他们两人时,祁暮忽然从床上起来,走到柜前拎出一块包袱皮,开始收拾东西。
  祁峰忙拦住她:“暮儿,你干什么?”
  她转头认真地看着他说:“替你收拾东西,爹说得那么肯定,我相信爹。你不要耽搁了,不如去跟大哥说,现在就出发吧。”
  祁峰心内诸味杂陈,开始咯血了,已经来不不及了吧。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还好,我想等你生完孩子,我想看看我们的龙儿。”
  祁暮忽然便从那话中听出悲凉来:“不要,你快去,治好了回来不也看得到龙儿。我,我不要一个人养龙儿。”
  祁峰的双眼已贮了泪:“嗯,我知道,你不会一个人养龙儿的。可是我不在你身边,你生孩子我不放心,你就让我等到龙儿出世吧。”
  已经等到三月了,再怎样,也要坚持一个月啊,至少让他看一眼也好。
  时日再是难熬,也已渐渐地接近三月末,以太医原来的推算,暮儿的产期是四月十五,那么再等半个月就可以了。许是因为肚子太大了,暮儿每日都睡不好,他却是无法,也只能轻抱她安慰着她。祁暮无法与他相拥,但每每总是留恋地将脸贴近他的胸口。他一天天的消瘦了,原来十分厚实的胸膛渐渐变薄,以至于每日听他的心跳总是特别地响亮,但听得到他的心跳总是好的,她渐渐地便一定要听着他的心跳入眠。
  仲春了,外面花红柳绿,春风浩荡,祁暮忽想着要祁峰陪她到外面走一圈,大夫交待过产期快到最好让她多走走的,今日自己精神也很好,便一口答应了。服了一颗凝雪丸,自觉身体无碍,便陪着祁暮上了马车。
  南郡这个地方,民风也开放。正是仲春,外面冶游的俱是青年男女,有两两相携,有三五成群的。春风吹人心,他们竟然还在曲江的偏僻处看到几对亲热的,祁暮红了脸转了身,心下却有些凄然,最是青春少年好时光,她与峰哥却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时光了。心情一闷,便对祁峰说要回去了。祁峰看在眼中,放在以前只不过是一笑,如今却也生出别样的情绪。
  晚上,照例是难入眠的,祁峰的咳嗽越来越重了,祁暮自己睡不好,索性起来帮他拍背。祁峰照例是要贴在她肚子上跟龙儿说话的,现在手放在她肚子上都能感觉龙儿的小脚小手在向外顶他,他不由地笑出了声。他想要揽暮儿是有些困难了,他的手小心地往上搭在她的胸口。祁暮的脸却渐渐地烧了起来,她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当然也想,却有些担心,祁暮又说了一句,接着便吻上了他的耳根,他如何忍耐,终于吻了回去,两人陷入缠绵之中。
  次日晚上,祁暮忽觉腹痛,她有预感要生了,推了推祁峰。祁峰本来就浅眠,一推便醒。此时便跳起身来,着人去通知辛靖夫妇及请稳婆了。进入四月,辛府里便让四个稳婆住进府里,苏夫人说:“这生孩子也没这么准的,也许说生就生,总是早预备着的好。”平时无事,那四个稳婆早已将生产的一些事灌输给祁暮了,故此,她才敢跟祁峰提那要求,因为稳婆说过超前错后半个月的都算是正常的。她却是想让龙儿早点来,龙儿既足月了,她便不怕了。
  辛府里忙乱了一晚上,祁峰始终陪在房内,产婆说血房对男人不利,他淡笑道:“我一将死之人,有何不利。”祁暮很痛,却始终不肯叫出声出,祁峰心疼,只伸过手去让她着力。祁暮开始流红,脸色渐渐苍白,他急了起来,大叫大夫进来。产婆安抚他道:“夫人是头产,自是要慢一些,这是正常的,女人家哪个月不流血啊。”但他不听,一个年长些的产婆便道:“姑爷,你这样子不如出去,倒影响产妇啦。”他这才按下慌乱的心情去安抚祁暮,祁暮却是痛得没有力气说话了。
  直折腾到次日寅时,祁暮无数次使力后终于听到了响亮的婴啼,却听产婆说道:“恭喜王爷,是个小公子。”听着这一句,祁暮直觉倦极,合眼睡去。只一会儿,她又被人推醒,那人在她耳边叫道:“夫人,别睡别睡啊,你再使力再使力,还有一个。”她迷迷糊糊地,但还是感觉到腹痛,不由自主地便在使力了。只片刻,又听得了婴啼,更有产婆惊喜的声音道:“是个小姐。儿女双全,大喜啊大喜。”好象是又有人进来了,有个声音在说:“姑爷,这两孩子生在四月初八浴佛节,真是好日子啊。”她勉力睁开眼,就看到狂喜的祁峰左右手各抱一个小小的婴孩,冲着她傻笑。她不由地咧开嘴笑了一下,实在抵不住倦意,合上了眼。
  她没看见,祁峰抱着两个孩子渐渐地委顿在地。产房里又响起了惊叫。

  第八十八章 玉山颓

  祁暮醒来已是三天之后了,她并不是昏过去,只是沉睡而已。她记得峰哥是在身边的,睁眼他却不在,她心里又慌又委屈,哑着嗓子叫了声“峰哥”,推门进来的却是刘婶。见她醒来,忙问想吃什么。她又问道:“峰哥呢?”刘婶竟象没听到,笑说:“小郡主,你没见着那两个孩子吧,龙凤胎呢,都象爹娘。”她却固执道:“峰哥呢?”刘婶终于无奈道:“你生产的这一天,他过于激动,抱着两个孩子晕过去了。昨日,大少爷带他出海求医去了。”
  她有些茫然地点了头,心却是空了。刘婶忙到外面叫人抱了两个孩子进来。祁暮抱了一个在手里,软软的,一股异样的情愫便升了起来,她看了下,手中的是妹妹,那眉眼却是象极了祁峰,她眨了一下大眼就懒懒地闭上了,只留一条长长的眼线。一边的哥哥,倒是睡得正酣,一只鼻子却是象的她。她的心里有暖暖的东西拱了上来,放下这个又抱起了那个。刘婶悄悄地松了口气,还是夫人说得对,这当娘的,见了孩子,总会忽略掉什么。
  据说是辛梃带着商队出海,祁峰、李季带了两个侍从跟着去的。其实祁暮心里明镜似的,就算峰哥真的去海外寻找神医世家,回来的可能性也等于没有。既然家里人都哄着她,爹更是说得很有把握的样子,她便也假装相信了。可是午夜梦回,总是一枕的泪。夜夜低泣,让她孕时的那份圆润迅速地消失了。辛靖夫妻看在眼里,也只能在暗中心疼。
  还是梅柳想了个主意。她跟祁暮建议自己喂孩子,但祁暮因为悲伤根本没有什么奶,梅柳便道:“小姐若想要孩子健壮,自然先好调好母体,如此夜夜不眠怎行?要知道我们选的奶娘虽健壮,又哪及得上自己的娘亲。当年夫人体弱,还坚持喂了你八个月呢。”辛靖也点头说:“云阳大户虽说都有雇用奶娘之风,但我们辛家祖上却也有主母亲自哺喂的传统的。”苏夫人也劝道:“以后峰儿回来了,见你养不好自己带不好孩子会怎么想?”她看看两个可爱的孩子,他们是三哥的骨血,是他们俩盼了许久才盼来的,即便是为了三哥,她也要振作起来啊。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落叶时分了。
  祁暮背窗而坐,一边缝缀着孩子的小衣服,一边看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在大床上努力地学爬。衣服已穿得多了,爬起来很费力,看他们努力地一拱一拱的,她的脸上不由泛出了微笑。只一会儿,性格不同的两个小人便有了不同的表现。一脸严肃地龙儿此时还在做着努力,而雾儿,却懒懒地趴在那儿不肯再动,只把一边看着的刘婶笑得推了一下她圆圆的小屁股。龙儿长得象她,却有着祁峰的性格,沉稳,轻易不动喜怒;而长得象祁峰的雾儿倒是动不动就瘪嘴要哭,哭完了却又继续努力,不肯服输,家里人都笑说象她小时候,她倒不知道原来她也挺爱哭的。
  这大半年里,她一直呆在南郡,祁家的那些生意,她都托二哥和爹爹管着。沈千笑、贺兰颢嵩、谈子音都来看过她,贺兰颢嵩收了祁龙做义子,谈子音便要收祁雾做义女,他还说,本来他也想要龙儿的,但龙儿太严肃,估计长大了不肯打扮,还是小姑娘好。
  但她一直想要消息的那个人,却没有任何消息。她总是一边嘲笑自己的不切实际,一边还是保留着心中可怜的那点幻想。希望有一天,那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海上归来,能搂着她,架着孩子安心地过平静的日子。
  冬天来到的时候,倒是有人从海外回来了,却是辛梃。正如她预料的,他的身后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甚至没有李季。但是辛梃为她带回了一封信。
  是峰哥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
  她颤抖着打开那张薄薄的信纸,字是峰哥的字,笔迹却不复往常的刚劲,有些地方,笔划有些抖,有些地方墨已模糊。
  暮儿吾妻,行舟海上,风雨飘摇,孤灯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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