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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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安皇后-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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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蜷着身子躺在那儿,怎么看怎么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让人又觉可怜又觉可笑。张嫣忍不住想逗他一逗,便抓住藤绳轻轻摇晃,像晃动着摇篮,同时温言笑道:“陛下,你安心睡吧。”

天启骨碌着眼睛怔怔一会儿,一跃而起,绷着脸道:“你干嘛呀?”竟然把他当婴孩对待。

张嫣在他身旁坐下,轻轻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月色下的她,看起来分外温柔可亲,天启装不下去,委委屈屈地皱眉嘟嘴,翻身躺了下去,枕在她腿上。

“到底什么事?”张嫣问。伸手拉起他袖筒,把里面残败的茉莉花一个一个掏出来。

“孙先生自请去辽东。”

“陛下舍不得?”

“哪有?”天启别扭地否认。他今年十七,逐渐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不该随意依赖别人。

张嫣正色道:“这是他一片忠君爱国心意,陛下应该成全。”

天启摇头,面有犹豫之色:“辽东是是非之地。”

张嫣目注他片刻,清凉凉开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既重视辽东,就应该派信任的人去。陛下若能不在意御史言论,坚决地支持孙先生,不就能免除许多争端和是非吗?”

天启笑了一笑,有感而发道:“皇后,你知道‘不受人惑’有多难?如果整个朝廷都与你的意见相左,有时候难免会怀疑自己。你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觉得不对,应该是,用人要疑,疑人要用……”

他欲言又止,张嫣疑惑看向他,他微笑不语。他想说的是,没有谁能完全值得信任,别人说的话都不算数,只有自己才可相信。

饶是如此,天启还是派了孙承宗去辽东,原因无他,朝廷已无人可用。孙承宗去后,在山海关转了一圈,和王在晋攀谈一番,晚上回到住处,给他的学生写了一封信。信的大意是说,王在晋的这个方案是龟缩战术,兵练不了,失地收复遥遥无期。天启到底放不下辽东这块肉,一纸诏书将王在晋发到南京礼部养老,加大学士孙承宗为蓟辽督师,辽东经略,总督辽东事务。

孙承宗刚在辽东安定下来,就把那个告状的人找了来。彻夜长谈后,他惊叹这个年轻人的胆识和魄力,决定收他为徒。他问这个徒弟:“要守卫辽东,在哪儿筑城最为合适?”

袁崇焕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宁远。”

这是他经过深入考察后的结果,宁远左临海右靠山,进可攻退可守,关键是,努尔哈赤若想攻打山海关,必须从这里经过,不然就去爬山,再不然就去渡海。孙承宗听了他的解释,再实地察看一圈后,点头赞叹。

白山黑水间的努尔哈赤大概不知道,他生命中的两大敌人已经出现。自天启二年起,一直到天启六年,一条从山海关至宁远的防线全面落成,名为“关宁防线”。这条防线困住了努尔哈赤,困住了他的儿子皇太极,直至明朝灭亡,都未被攻破。

☆、吵架

炎夏过去,梅月华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不再出门,每天只在承乾宫里安心休养。承乾宫有专供皇家放鸽子的地方,当太阳初升,洒下万丈光芒时,内侍吹响哨铃,成百上千只白鸽展翅高飞,盘旋在紫禁城的上空,古老而庄重的宫城开始苏醒。

午后,常有很多人聚在承乾宫,向梅月华嘘寒问暖。徽婧沉浸在当姑姑的喜悦中,一张小脸笑开了花,道:“皇嫂,我希望你这胎是个男孩。”

梅月华笑道:“为何?”

“如果是女孩,那她就是公主,我就变成长公主了。”徽婧满脸不乐意,“长公主听着太老了,我才十四呢。”

众人都笑。等到人散得差不多时,梅月华走到张嫣面前,要躬身行礼,慌得张嫣忙下来拉住她,温言道:“什么事,直说就行了。”

梅月华面色为难,犹豫再三后,期盼地望住张嫣:“我想麻烦姐姐劝一劝陛下,不要再举行内操了。不是我事多,那个声音太吵,孩子一听就踢人。还有那群鸽子,一听就咕咕乱叫,吵得人睡不着。”

她说的这些张嫣心里有数,内操一演,宫里常常鸡飞狗跳,群魔乱舞。她跟天启说了好几次,天启浑不在意,还说:“热闹一点不好吗?宫里那么冷清。”

拍了拍梅月华的手,张嫣道:“放心,我会劝他的。”

还没来得及劝,天启又来邀她同往内操。张嫣对那内侍说:“你去回陛下,我身体不舒服。”

内侍为难道:“娘娘,那边场子都搭好了,就等着您去哪。”

“搭什么场子!”张嫣一记冷冷眼光扫过去。说的跟江湖卖艺似的。

内侍吓得缩头缩脑,却仍鼓足勇气,小声嗫嚅:“您去看了就知道。”顿了顿,又加一句:“陛下正等着呢。”

张嫣压下心头烦气,敛衣起身:“那就走吧。”

吴敏仪和一众宫女跟上。内侍慌了,忙忙追上前道:“娘娘,陛下交代,让您换一身骑装。

张嫣理都不理,端端正正地迈步前走,只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教场上,布得满满的亲卫军摇旗呐喊。场中已摆好阵势,天启亲率三百宦官为左阵,旗帜绘龙,右方是三百宫女,全部披挂上阵,英气十足,旗帜绘凤。他打算让端庄贞静的皇后率领女队,与他一起风风火火排演阵势。

皇后车辇到,亲卫军停止呐喊,六百人齐刷刷下马,跪地行礼。天启罩甲披身,双眼发亮地盯着轿帘,心里痒痒的。他好像还没见过皇后穿这种紧身束腰的骑装呢。

帘子掀开,一身素雅宫装的张嫣仪态万方地走了出来,站在这种地方,愈加显得她文雅秀气。天启怔了怔,仍露出欢快的笑容,柔情似水的目光一直看着她走近。

“参见陛下。”张嫣面容疏淡,福了一福。

天启在马上俯视着她,强笑道:“怎么没换衣服?今天天气好,陪朕玩一玩可好?”

“臣妾身体不舒服,恐怕陪不了陛下。”张嫣软软地顶回去。

天启目光幽深,看了她低垂的眉目一会儿,下下马来,和言道:“哪里不舒服?”

他这温柔的平和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分明已经生气了,张嫣察觉到,心里莫名有些忐忑。她这才意识到,内心深处,她是有些害怕他的。

但她必须坚持自己的原则。抬头看着天启,她轻声道:“陛下就不要为难我了。也请陛下不要再举行内操,良妃怀有身孕,受不了惊吓。”

天启定定看着她,她毫不躲闪。半晌,他笑道:“良妃多事,你不用理她。你既不想演,回宫去吧。”

张嫣张张嘴,正要说话,他已经霍然转身上马了。魏忠贤瞅准时机,驰马过来,呵呵笑道:“万岁,这就开始?”

“开始。”天启面无表情吩咐。

张嫣扫了一眼得意洋洋的魏忠贤,躬身淡淡道:“那臣妾先退下了。”

天启也不看她,随便“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张嫣转身走到车辇旁,嘘出一口烦气。吴敏仪上前,叹息着说:“娘娘,何不顺着陛下一回?”

“你自己看,”张嫣瞥了一眼龙飞虎腾、烟尘滚滚的教场,“这不是胡闹吗?”

“那么多人看着……”吴敏仪看她神色坚决,不再多说。

“妥协一回,就会有第二回。他这个人,胡闹起来没有止境,不能顺着。”张嫣皱眉再看一眼场内,毅然转身进了轿子。

皇后车辇刚刚离开,天启就沉下脸,鞭子摔到地上,冷声道:“停下!”

魏忠贤慌忙叫停。

诚惶诚恐跑到天启面前,他嗫嚅道:“陛下有什么吩咐?”感受到皇帝盛怒,他的心尖都抖动起来。这个少年平常懒洋洋得跟猫一样,一旦发起火来,谁知会不会变成老虎?

天启看到他这谨小慎微的模样,气消了几分,道:“宫女那里不是没人带队吗?你去给朕挑一个来。”顿了顿,他几乎是含着火气说,“要个子高挑的,长得端丽的。”

魏忠贤领命去了,不多久,挑了一个身材颀长的宫女过来,天启一看就皱了眉头,两眼冒火地看着魏忠贤:“再去挑!”

接连挑了三四个,天启都不满意。魏忠贤跑前跑后,累得气喘吁吁,加上心里忧惧,脸色变得惨白惨白。

把第五个宫女领过来时,魏忠贤擦擦脸上的汗,哭丧着脸说:“万岁,这是最像的了,再找也找不着了。您就别为难老奴了。”

天启勉强点点头:“就这个吧。”

锣鼓鸣响,旌旗飘扬,内操重又操练起来。假的毕竟是假的,才玩了一会儿,天启就意兴阑珊,匆匆鸣金收兵,回宫去了。

用过晚膳后,他就坐在丹陛上逗猫,一个一个喂了药草,看它们满地打滚,死去活来。他笑得前俯后仰。

客氏满心不情愿地走到他跟前,道:“陛下,今儿个是十五,要不要我去坤宁宫里知会一声?”

天启登时冷下脸,火大道:“知会什么?不去!”

客氏心内欢喜,面上却蹙了眉头,作沉吟状:“良妃有孕在身,不如去纯妃那里吧。上次她给陛下读《三国》,不是还没读完吗?”

暮色给天启的眉眼笼上一层忧郁,他无聊地抚摸着猫儿,心内惆怅难解,客氏说什么,他压根没听到耳朵里,只在她声音落下时,淡淡回道:“随便。”

消息很快传到翊坤宫里,段雪娇无甚喜色,倒是雅秀,替她高兴得眉开眼笑。

“中宫娘娘也太摆谱了,今天上午当着那么多人拂陛下的面子,陛下不生气才怪!现在好了,该她当值却不去她宫里,这不是打她脸吗?”

段雪娇似笑非笑,面有嘲讽之色。

雅秀见她反应异常,便道:“娘娘,这是好事啊,您怎么不高兴?”

段雪娇年轻娇丽的脸上泛起一个苦得无法言说的笑容,似冷笑,又似自嘲,道:“什么好事?陛下把后位给了她,把心给了她,偶尔闹个别扭,算得了什么?”

雅秀默了一会儿,待她神色缓和,才道:“那也只是现在,中宫跟陛下本就脾性不合,整天还端着个架子,摆着个冷脸,陛下能忍她一时,能受得了一世吗?等过几年,那张脸看厌了,难保不会失宠。”

段雪娇淡淡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就别忙着幸灾乐祸了。人家有宠爱,有后位,梅月华有孩子,最凄凉的,不是我们吗?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人家呢?”

雅秀不说话了。

段雪娇抬眼看向镜中娇颜,才十六岁,尚未完全绽放,就要凋零。女人活着,到底图个什么?男人一心一意的爱?高贵的身份?这些她都没有,有一样也行啊,付出了青春,总要得到什么吧,不然这一生真是输到底了。

“雅秀,帮我做一件事。”她缓缓开口。

雅秀听她说得客气,抿嘴一笑,甜甜道:“娘娘只管吩咐。”

“八公主挺喜欢你的,你去她那里伺候。”段雪娇向后靠在椅背上,指甲轻轻点着红檀木桌,神情淡淡。

☆、情诗风波(一)

夜。色。降临时,坤宁宫里更加静谧。吴敏仪掀开暖阁帘子,见张嫣正专注地练着字,神色如平常一样淡然,暗自松了口气,上来行礼。

“刚刚听说,陛下……今儿晚上到翊坤宫里去了。”吴敏仪抬起眼,瞥她神色。

张嫣已有准备,听了后,执笔的动作略顿了顿,旋即恢复如常,“看来这次生的气不小,估计得几个月不来。”

她还在笑,那平静淡漠得,好像这事跟她无关似的。吴敏仪生了闷气,无奈看她:“娘娘,说实话,奴婢都替陛下急。”

张嫣难得地乐了:“急什么?”

“娘娘这么聪明,还用我说吗?”吴敏仪一派严肃,“娘娘知道现在宫里都在传什么吗?一个个都说,皇后不喜欢皇上,根本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这话要传到陛下耳朵里,他那一番热心能不凉透?”

墨滴在纸上,晕染了雪白宣纸,张嫣怔怔半晌,道:“有这种事?”

吴敏仪撇嘴:“这话八成是客氏叫人传的,什么用心昭然若揭,明明白白得想挑拨离间嘛。娘娘倒好,一举一动都坐实这个流言。”

张嫣放下笔,按着桌子坐下,默然不语。

“我该做的,都做了。”半晌,她沉沉道。抬眼看着吴敏仪,她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茫然,“是我不够温柔,还是不够宽容?”

“容奴婢说句实话,”吴敏仪一针见血地指出,“娘娘只是在扮演皇后的角色。”像个没有情感的假人儿,往贤后的模板里套,不交心,以备自己从角色中随时抽离。

张嫣领会了她的意思,仍然不语。她有她的坚持。

气氛凝结。吴敏仪改口道:“娘娘,以后别去谏陛下罢内操了,跟您说一件事,您听了可别激动。”

“什么事?”张嫣抬首。

“皇八妹身边有个姓冯的宫女,您荐给陛下让临幸那个,还记得不?一笑有两个酒窝。”

“记得啊。”张嫣点头,疑道,“最近好像没见过她了?是分到别的宫里伺候了吗?”

吴敏仪上前两步,凑近她说:“死了。魏忠贤矫诏赐死的,在陛下和娘娘南郊祭天那天。”

“什么!?”张嫣霍然起身,怒气上涌,拍桌叫道,“他好大的胆子!”

吴敏仪看她脸都涨红了,忙道:“娘娘消消气……”

“到底怎么回事?”张嫣凌厉大眼盯着她。

吴敏仪道:“冯贵人劝陛下罢了内操,这事总是传到了魏忠贤的耳朵里,他就下了毒手。”

“这事陛下知道吗?”张嫣恨不得现在就把魏忠贤叫来,劈头盖脸骂上一顿。

“应该不知。”吴敏仪知她想干什么,温言道,“娘娘,奴婢迟迟不跟您说,就是怕您一怒之下,到陛下那里说。您冷静想一想,即便陛下知道了又如何?顶多小施惩戒,警告警告魏忠贤。我们却和他明里杠上了,为了一个小宫女,不值当。”

“这不是件小事。”张嫣愤然道,“他矫诏!他竟敢矫诏!今日他能杀宫女,明日他就有胆来对付妃嫔。从这一事,也可见他平日在朝廷之事上没少糊弄陛下。可叹陛下竟对他完全信任。”

吴敏仪无奈叹道:“外廷的事,咱哪能管得了?这事先给他记着,以后找着机会一块给他算账。娘娘,我给您说那话的意思是,内操这事陛下和魏忠贤是站到一块的,处死那宫女陛下到底知不知道还不一定呢。您何必违拗他?良妃受不了,她怎么不自己去说?得罪人的事都让娘娘揽着。”

张嫣方才发泄了一通怒火,心头已渐趋平静,听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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