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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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安皇后-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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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挽留不住,于六月一日下旨允准叶向高离职,命加升太傅,赐银蟒、路费,派遣行人护送回籍。

虽然皇上恩礼有加,叶向高心里仍涌动着沮丧和哀伤的心情。这位在宦海里翻腾一生的老臣对朝政仍有一丝牵挂。临走之前,他呈上政治生涯的最后一疏,没有浮华,情真意切。

他首先想到皇上衰弱的身体,劝说皇上节制和保养,接着向皇帝、宦官和朝臣都提出要求,希望大家和衷共济,使朝政振作起来。

在皇后的要求下,王体乾背着他人抄录了奏疏,悄悄地呈给皇后看。这封奏疏天启已看过,麻麻木木,张嫣却泪流满面,她想说的话全在这上面,可是意志决绝的天启不会听的。他跟他养的那条忠心耿耿的老狗已经全身心地投入了战斗。叶向高走后,东林内阁解体,更强一波的打压正在酝酿之中。天启四年注定是跌宕起伏的一年,也许这只是个开始,以后的每一年都不会像之前一样太平了。

☆、误会

天启四年下半年里,阉党开始反扑,六月,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等这些东林的骨干人物皆被革职回籍。

这年七月,皇帝亲自出面,发布一道特谕。特谕措辞严厉,简直就是一篇讨伐东林党的檄文。东林党人被皇帝定义为“歹凶”,今后凡是替被放逐的东林党人说话者,全是“奸邪小人”。

雷霆来得委实太快了,东林党人被击得目瞪口呆,张口难言,只有给事中许誉卿奏上一疏,语气已经算是比较温和了。然而奏疏刚呈上,天启立即下旨将许誉卿连降三级调外任用。此后,再无人敢发出抗议的呼声了。以忠君报国相标榜的东林党人,在裹上皇权外衣的炮弹的轰击下,已丧失了往日的胆气和豪情。

虽然阉党已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但是它的进攻势头并没有降下来。八月,内阁之中,东林党人韩旷和朱国桢相继被迫离职,阉党把持内阁。魏忠贤里里外外皆掌握了大权。

九月间秋高气爽,在张嫣主持下,众人决定在宫后苑给小公主办满月酒。李成妃如愿生了女儿,心花怒放,抱着公主来坤宁宫时,满面笑容地跟这个跟那个说话。她的三位小姑子皆已长成少女,很喜欢小孩,都凑到她面前看。

六公主徽婧拍手欢笑:“这下我真的是长公主了。”

成妃笑道:“是啊,你是遂平长公主。”

“那我就是宁德长公主。”徽妍笑着接道。

成妃转而看向徽媞,温柔一笑:“那这位就是乐安长公主。乐安,你今年多大啦?”

“十三。”徽媞腼腆地笑笑。

成妃打趣道:“再过两年就可以选驸马了,今年是你五姐,明年你六姐,后年就临到你了。”

徽媞怔了怔,垂头不言。她的两位姐姐都红了脸。

张嫣走到成妃面前,两眼热切地看着孩子,道:“给我抱一抱。”

成妃笑着递给她,目光里泛起怜悯。

张嫣当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过,暖暖的、软软的一团,在她怀里伸胳膊蹬腿,小小的脑袋左右晃动,偶尔“吱呀”一两声。张嫣轻柔地拉起她的小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孩子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渴望,扒拉着要从布包里出来,往她怀里依偎。

“她很喜欢你呢,姐姐。”成妃甜甜笑道。

张嫣破涕而笑,喉头哽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很可爱,很像你。”

成妃甜蜜地笑笑,扒拉着布包,轻轻对孩子说:“知道吗?我的小乖乖,没有皇后娘娘就没有你,长大了可要好好孝敬她……”

张嫣的眼泪夺眶而出,不得不把孩子递给她,拿手拭泪,一边若无其事地笑道:“陛下怎么还没有来?我去看看,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出了宫门,她拿帕子抹干了眼泪,眨巴几下眼睛,恢复平静后,才不疾不徐朝乾清宫里走。正殿里没见着人,暖阁里传来低低的说笑声,一男一女,声音熟悉无比。她脚步一滞,站在了原地。身后的宫女走上前正要说话,被她挥手止住了。

她深吸口气,缓缓地移到门口,扶住门框瞧去,见一个宫女正服侍天启换衣服,身影被他挡住,看不甚清。但那有什么关系呢,那声音她听了十几年,即使夹杂在嘈杂之中,她也能挑出来。天启低着头,唇角含笑说着什么,逗得翠浮掩口娇笑,脸都红了。她站直身后,他忽然伸手,在她脸颊上刮了一下,做得那么自然随意,翠浮也并不惊慌,好像两人都已习惯了似的。

张嫣立即转身离开,因脚步虚浮,出门时竟撞到了殿门上。宫女要来扶她,她一把推开,疾步走出了乾清宫。

她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坤宁宫,脑袋里一直回放着方才的亲密场面,连李成妃叫她都没有听见。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成妃见她脸色惨白,诧异问道。

张嫣强作镇定,摇摇头道:“没什么,陛……陛下正换衣服呢,我们先走。”

“好。”成妃点点头,担忧地瞥了她一眼。

她们去到后不久,天启也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嫣总觉得他最近越来越神采飞扬了,以前虽然也常笑,但眉间常年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郁色,现在那些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信昂扬,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大半天他们的交流并不多,她笑得完美无瑕,应付众人,他抱着女儿尽享天伦之乐,几乎没怎么说话。傍晚回到坤宁宫时,她疲惫地跌坐到椅子上。没有外人在,她被打回了原形,失望还是悲愤?抑或嫉妒?她说不清楚。如果那个人不是翠浮就好了,不是翠浮又怎样,皇帝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其他女人。他从前对她说的话,竟像风一样刮走了。

吴敏仪掀开帘子,担忧地瞅着她,轻声道:“娘娘,高永寿来给您辞别。”

张嫣打起精神,端正坐好,道:“叫他进来吧。”

高永寿还是那个样子,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好像永远活得像个孩子,没有忧愁。张嫣一看见他,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变好。

高永寿来到她面前,笑嘻嘻地一拜后,兴奋地嚷道:“娘娘,我要去山海关监军了,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估计得年前才回来,您会不会舍不得我啊?”

张嫣笑一笑,看着他点点头,感慨道:“这几年你也历练出来了,陛下肯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就是对你的肯定和信任,不要辜负了他。”

高永寿抠着手指头尴尬一笑:“我就是跟在他们后面跑腿的。”

“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张嫣说着,拿起桌上一封信,递给他。

“什么?”高永寿接过。

张嫣正色道:“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孙承宗,记住,一定要避开别人的眼光,任何人,连你舅舅都不可知晓。”

高永寿见她说得严肃,也难得地正经起来,连连点头,郑重承诺道:“放心吧,娘娘。”

张嫣慈爱地看了他半晌,抿嘴一笑,道:“去吧,一路小心。”

高永寿乖乖答应一声,再拜后,优哉游哉地出去了。

经他一扰,张嫣心情好了许多,没打算不吃晚饭的,现在也有些饿了。传膳后,她一个人不紧不慢吃着。看着她孤单的背影,吴敏仪突然觉察到,皇帝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来陪皇后吃晚饭了。她心想,这还不如从来都不陪呢,已经习惯了,突然之间又没有,跟戏弄人似的。

饭后,张嫣走到暖阁,照例找了本书,靠在柜子旁看。现在她心头烦躁,再看这些圣人在这里讲经布道,不由觉得心烦,便丢了《中庸》,随便挑了一本《莺莺传》看,竟看得津津有味,及至看到张生对莺莺始乱终弃,心头陡生怒意,摇头叹道:“天下男人果然一个样,得到就不珍惜。”

她越看越气,“啪”地合上,扔到柜子里,忍无可忍骂道:“坏蛋!”

正要转身,忽然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她惊呼一声,本能地去掰那人的手,回头看去,却是天启。

“在骂谁啊?”他笑眯眯问,“不会是我吧?”

张嫣掰开他的手,避开他的怀抱,福了一福,道:“原来是陛下。”

天启抿起唇角,强笑了笑。这几个月来她一直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任他怎么逗,她都没有反应。他希望忙完一天的政事后,迎接他的是一个甜蜜的笑脸,温柔的话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疏离而冷淡。

他知道是因为朝政,可他半分都不能妥协。

他默默凝视着她,黯然道:“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张嫣笑了一笑:“有吗?”

天启盯着她的眼睛,“今天在宫后苑,你一直在强颜欢笑,到底是什么事不高兴?”

张嫣淡淡笑道:“你看错了。”

她垂头避开他的目光,走到桌边倒茶,又道:“今天上午我去乾清宫找你,你知不知道?”

天启讶然摇头,“什么时候?”

张嫣失笑,竟没人禀报他,不知道是不是魏忠贤搞的鬼,故意离间,不过那些举动总不是魏忠贤叫他做的吧。轻浮的人!她真的想好好臊他一番,话到嘴边,又提不上力气来。

“刚吃过早饭,我见你正忙着批改奏折,就回来了。”她随便扯了个慌。

“有事?”

张嫣一慌,眼珠骨碌碌转动,片刻后点头道:“哦,是的,有事。”

天启过来,与她隔着桌子坐下,含笑问道:“什么?”

张嫣从容应道:“这件事我早想跟陛下说了,谁知老忘,不过现在说也不晚。”

“别卖关子了,什么啊?”天启侧身趴在桌上,托起下巴看她。

张嫣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与他拉开距离,道:“也没什么,八公主大了,学业该停了。”

天启道:“这个急什么,她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三。我看她自打跟了卢象升,比以前活泼多了,想必他教的好,那就让她再多学学。你不知道一个合心意的老师有多难得?如果不是辽东告急,我是不舍得让孙先生走的。”

张嫣听他提起孙承宗,狡黠地牵了牵唇角,接着变色斥道:“什么叫‘跟了卢象升’,你说话也注意点,她年纪大了,该避嫌的就要避嫌。”

天启吐了吐舌头,暗叹一句“真凶”,摸着耳朵说:“她要不愿意,跟我闹怎么办?”

张嫣道:“她当然不愿意。”

天启直愣愣看了她一会儿,目光渐转惊异,道:“不对啊,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嫣正色道:“陛下,我知道你护妹妹,我说这话,你不要不高兴。女孩大了,心思难猜,什么事都要防范于未然,不然岂不是害了她?”

她说的隐晦,天启却听明白了,连连点头道:“对,你一说我才想起来,八妹每次看到卢象升,那眼神都不对,比对我这个哥哥还亲热。”

张嫣点到即止,低头喝茶。

“不过,”天启脑袋一偏,神色有些感伤,“父皇去的早,西李也一直苛待她,也许她只是……你知道的,”他忽然看向张嫣,垂下眼皮道,“这种情境下长大的人总渴望被人家温柔对待,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

张嫣笑道:“那就更不能让她跟着卢象升学了,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不过,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天启喃喃叹道。

☆、坦白

那天晚上跟皇后谈过后,天启一直在思索卢象升的职务问题。王体乾曾到他跟前嚼舌,说卢象升同情万燝的遭遇,骂他们不是人,还说明着是骂他们,其实是骂他。他哑然失笑,不得不再次承认,卢象升果然是个单纯又热血的人。

“把你调往哪里呢……可怜的八妹……”乾清宫暖阁里,他盘腿坐在地上,对着灯光,专注地在一块手掌大小的羊脂白玉上雕刻。做着这些的时候,还摇头晃脑地哼着歌儿。

翠浮忍着笑,把猫一个一个地抱到暖阁里来,在龙床前排成一排。

“翠浮。”她出去的时候,他叫住了她。

翠浮讶然转身,向前施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天启沉浸在创作中,头也不抬,“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上次你讲到她十四岁了。”

翠浮笑道:“陛下记的真清,不过,现在吗?很晚了,奴婢怕打扰陛下歇息。”

“讲吧,我现在就想听。”天启吹走碎屑,一指旁边的垫子,“坐吧。”

翠浮惶恐道:“不敢,奴婢站着就行。”

天启道:“让你坐你就坐。”

翠浮怯怯道:“是,奴婢谢陛下恩典。”这才拘谨地走回来,跪坐在垫子上。

天启完全专注在雕刻中,一盏高架灯摆放在他身旁,他的脸映着灯光,格外地温柔动人。

他在听吗?还是没在听?现在要不要讲?翠浮犹豫半晌,开口道:“陛下,皇后娘娘有没有跟您提过一件事?就发生在她十四岁这一年。”

天启这才把头抬起来,兴致盎然地问道:“什么事啊,快说快说。”

翠浮腼腆地笑笑,舒缓而低柔地讲道:“那一年,福王,也就是您的叔叔,在封地广选美女充实王宫。皇后娘娘自小就是方圆百里的美人,声名在外,他们就找上门来要人。家里人都欢喜,想着这就攀上权贵了,国丈也满口答应。她不愿意,委屈得一直哭,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国丈很生气,好话歹话说尽,她都不肯点头。邻里人也都来劝,说你年纪小,不晓事,这一去就一生富贵了。她还是流着泪不说话。那些太监等急了,眼看就要进屋里抢,国丈便央求几个壮实的妇人把她拉出来。她撼不过这些人,硬是被拖拽了出来,最后只好抱着廊下柱子。抱柱子又能顶什么用呢?还不是被人拖走了……”

天启一直出神地听着,此刻忍不住开口打断她:“那后来呢?”

翠浮道:“她忽然不反抗了,乖乖跟着那些太监走。我们都在后面看着,眼看将要出大门,她一转身投了井。”

天启心惊肉跳:“后来呢?”

翠浮看他紧张,只觉好笑:“她不是好好的在您身边呢?那时她被人捞起来后,已是昏迷不醒了。国丈见她意志坚决,后来也不敢再勉强。”

天启心尖打阵疼,他想,也许就是因为张嫣从小寄人篱下,得不到真正的关爱,现在才这么没有安全感,除了自己谁也不信任。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初见张嫣,就觉得她妩媚而可怜了。也许就像她说的,习惯就好。她已经习惯不向别人索取感情,独立得让人心疼。

翠浮接着讲道:“再后来,选秀的太监找上门来,她自己愿意了。奴婢曾问过她原因,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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