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拨开他的手,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些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姑妈姑父他们?你真是要把我气死!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再跟汪文言牵扯,可前天你……听我的话,现在马上离开京城,随便去哪避一避。”
池漪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走,汪兄此次被抓进诏狱,恐怕凶多吉少,我得找人救他。”
张嫣凝眉:“救他!你要怎么救,这个时候东林党自身难保,你还指望有人为他说话?”
“不。”池漪肃然道,“找人劫狱。”
张嫣如被雷击,惊得呆住了。
池漪定然道:“反正我不能见死不救。”
张嫣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低低道:“哥哥,你太幼稚了,你会把自己害死的。”
池漪失望地看着她:“你已经跟那昏君一条心了,你还是当年那个有抱负的张嫣吗?现在魏忠贤残害忠良,你也坐视不理?你知不知道他把汪兄抓去想干什么,严刑逼供,伪造证据,移祸东林党人。他要血洗东林党!”
张嫣道:“你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你这次把他救出来,以后呢?”
池漪咬牙道:“大不了集结东林党人拼死反抗,反正现在手握军权的是孙公,内外合力,废掉昏君,扶植信王上位……”
张嫣一把掩住他的口,喃喃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离得近,池漪看清她眼中浓浓的担忧,一时情动,握住了她手腕,低唤:“嫣儿……”
“快放开!”张嫣怒瞪着他。
池漪一颗心直往下坠,这个人哪,这个人差点就是他的,都怪那昏君!那昏君到底有什么好?得到人就罢了,怎么连心都掳走了。
他颓丧地松开她的手,狠狠捶墙。
张嫣见他气馁,趁机柔声道:“哥哥,听我的话,离开京城一段时日。陛下也不是不明理,还是有可能让他回心转意的。你就不为你自己想一想,也想一想家人哪。姑父姑妈只有你一个儿子,又那么大年纪了,你若出了事,你让他们怎么活下去?就是我们……”
她欲言又止,凄楚地看着他。
池漪认识她十几年,也从未被她这样看过一眼,此刻真是如登仙境,什么固执倔强都跑得无影无踪了,饶是百炼钢,也化成了绕指柔。
他怔怔看着她,叹道:“好,我听你的。”
张嫣差点掉泪,却又忍不住绽开笑颜。
“我……”池漪哑然说着,眼眸情浓,突然上前抱住她,闭眼沉醉一刻,立即又飞快地放开了她。
教堂后面,天启眼眶发酸,身形摇晃。魏忠贤慌忙上前扶住他。天启狠狠推开他,扶着墙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刚才的一幕幕像针扎一样刺入他心里,他想逃开,立即逃开,一个人静一静。
魏忠贤心中甚为快意,面上一毫不敢露出来,怯怯唤道:“万岁爷……”
天启猛然回头看着他,眼眶赤红,咬牙道:“敢泄露半个字,我杀了你!”
魏忠贤忙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天启抹着眼睛,脚步虚浮地走出教堂大门,汤若望在身后唤他,他一声没听见。天地在他眼中好像都失色了。他就这么虚虚晃晃地走回马车上,做梦一样轻飘飘地回了皇宫。
柳湘见他回来,抱起猫迎上去,欢快地叫道:“陛下。”
天启阴沉着一张脸从她身旁经过,径直入了暖阁,倒在床上。那么多年对他不理不睬,是因为这个人吗?他们有过一段怎样的过去?现在她还念着他?还千方百计地避开众人私会?这是第一次吗?
魏忠贤快步出了乾清宫,匆匆走到永和宫,见了翠浮,屏除他人,激动地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翠浮紧张起来,面上不动声色,笑问:“什么好消息?”
魏忠贤幸灾乐祸:“皇后娘娘和她表哥私会,被皇上正好碰到,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事?”
翠浮心里一咯噔,再也维持不住平静,慌张起来。魏忠贤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并未发现她的异常。
翠浮扯出一个笑容,半晌才道:“是吗?真巧。怎么个私会法?”
魏忠贤笑道:“私会就是私会,她身为皇后,千方百计撇开身边的人,和一男子单独在一起,还拉拉扯扯,这像话吗?再说了,这还是我们看到的,没看到的谁知道呢?她又不是第一次出宫。难不成那表哥是她未进宫时就已结下的情缘?这么多年还藕断丝连,身在曹营心在汉?”
翠浮笑道:“公公说什么呢?娘娘和表少爷一直清清白白,这不过是个误会。”
魏忠贤瞅了她一眼,道:“你怎么倒帮她说起话来?这是个好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以皇上的性子,他八成会来向你打听。到时候怎么说,就不用我教了吧。”
翠浮失笑:“您让我怎么说?这没有的事……”
“你怎么这么傻啊?”魏忠贤忍不住替她着急,“想想吧,皇后不能生孩子,后宫只有你一人怀有龙胎。皇后若失了宠,后宫不就是你的天下了吗?真要生了儿子,立了太子,我向你保证,皇后的位置早晚是你的。”
翠浮心惊肉跳,同时愈加下定决心要查出真相,若想皇后安全,绝不能再让魏忠贤在宫里待了。
翠浮定了定神,问道:“皇后还没回来?”
魏忠贤又是那种幸灾乐祸的笑容,“我从乾清宫里走的时候,还没回来呢,这都多久了。皇上现在的滋味,恐怕比在油锅里煎熬好不了多少吧。”
翠浮跟着笑了一笑。
魏忠贤站起身,“行了,我不跟你多说了,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
“公公别忙。”翠浮忙叫住他。
魏忠贤回身道:“还有事?”
翠浮淡淡笑道,“我现在怀着身孕,身边没有可靠的老人,总觉得不放心。以前良妃身边的管家婆李雪娥,我瞧着挺好的,想把她调过来,可怎么不见了?承乾宫里也没有这个人了。”
魏忠贤道:“她啊,她年纪一大把了,留在宫里也没什么用。现在奉圣夫人不是来京城了吗,身边缺人,我就让她出宫伺候夫人去了。”
翠浮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心中不由叹气,李雪娥可说是最后一个证人,也被赶出了宫,不知现在是死是活,难道真相真的就此石沉大海了吗?
她忽然呻吟一声,捂住了腰,眉头紧皱,好像很痛苦的样子。魏忠贤吓坏了,叫道:“赶紧的,扶她坐下。”
碧桃扶她坐下,咕哝道:“这可怎么办?都好几次了,太医也说不出什么来,别对胎儿有影响吧。”
魏忠贤一听急了,连声问:“怎么啦这是?”
翠浮艰难地开口道:“也就是腰痛,孕妇都有的,可不知为何到我这儿就疼得特别厉害,我正犹豫要不要找司药房的医女来按摩。”
魏忠贤断然道:“不行。”
翠浮接道:“是啊,万一再碰上个张菊英……可怎么得了?不过话说回来,她要不存了心害人,手艺还是没人能比的。她巨鹿张家好像祖上就是做这个的,可惜她死了,这祖传的手艺也失传了。”
魏忠贤面色微变,侧过身,避开她的视线,神色犹疑。
翠浮又“哎哟哟”地叫了起来,声音凄惨,像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魏忠贤一狠心,道:“先让太医院的人来看看,我回去和夫人商量商量,看在民间能不能找到高人。你可一定要养好胎啊。”
千叮咛万嘱咐,他才离开了。
翠浮又叫了一会儿,才慢慢停下来,想起今天的事,心里像压着石头,沉甸甸的。真相快要浮出水面,结果又发生了这种事。男人吃起醋来比女人更可怕。
真是的!都说了不要见!
她抱头长叹。
也不知皇后回来了没有?她这屋里全是魏忠贤的人,该怎么给皇后报信?
碧桃放下茶,笑道:“娘娘,您怎么不高兴?”
翠浮淡淡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皇后让皇上失望,皇上就会喜欢我了吗?”
碧桃道:“可是踢走了最大的绊脚石啊,再说,您不是恨她吗?”
翠浮敷衍道:“我这不是怕哪一天误会解开吗?到时不是空欢喜一场。”
门口现出一个寥落的明黄色身影,翠浮背对着,没看到,碧桃笑一笑,提声道:“这怎么是误会呢?听说当年王体乾王公公奉皇上旨意宣召皇后娘娘再次进宫选秀时,皇后娘娘已跟那表哥订婚了,当时她还死活不愿意进宫,害得王公公差点抢人。”
那身影站住了。碧桃弯起唇角,得意微笑。
翠浮瞥着她,淡淡道:“你懂什么?她就是那种人,已经许诺,怎可轻易毁诺?”
碧桃道:“可是那才多少天啊,十天都不到,她就迫不及待地要跟表哥订婚,可见是很喜欢他啊。后来让她再次进宫,她宁死都不愿意,一边是皇上,一边是没有功名的表哥,这肯定是有很深的情意在啦。想想也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旁人比得了吗?”
翠浮的脸色已是冷了,道:“闲谈莫论他人是非。”
碧桃仍一个人说个不停:“现在想想,怪不得皇后娘娘初进宫时对皇上那么冷淡,那时候,宫里人都说皇后不喜欢皇上,我还不相信。娘娘,您那表少爷,是不是能文能武啊?是不是也爱看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平日里跟皇后娘娘很谈得来?”
“够了!”
一声低喝突兀地在帘外响起,同时伴随几百颗珠子清脆的噼里啪啦砸地声。翠浮一听,魂飞魄散,扭头望去,不是天启是谁。
他也不知听了多久,脸色灰白,嘴唇都在颤抖,珠子被捏碎后的白屑从他手中泄露而出,流到地上。
☆、波折
生气到这种程度,翠浮只见过两次,上一次是皇后生孩子时。然而此刻让翠浮感受最深的不是生气,而是他身上浓浓的挫败和失落。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眉目低垂,神色渐转哀伤。等他缓缓抬起眼皮,从她们两人脸上扫过时,两人又不由自主地打寒颤。
“万岁!”碧桃率先跪下。
“出去。”天启低低吐出两个字,恶狠狠的,带着厌恶。
话像森冷的刀子,在人心上划上一个口子,碧桃嗫嚅一声“是”,垂头快步走出。听得皇帝破开珠帘踏进暖阁的声音,她赶忙出门,猫腰溜到窗下,倾耳探听。
翠浮思绪纷乱,惴惴不安,都忘了行礼。天启像木偶一样走过她身旁,看都不看她一眼。
翠浮硬是定下心来,转身福了一福,对着他沉郁的背影温言道:“陛下,您今天怎么来了?”
天启站住不动,也不说话,一双眼睛看着窗外。
翠浮偷眼看去,只能看到他扬起的侧脸,弥漫着冷漠、不屑和怒气。她不敢出声。再装得若无其事未免太可笑了。
良久,他低沉开口:“翠浮,你欺瞒得好啊。”
翠浮心下一沉,正要开口,又听他嘲讽道:“真是她的好帮手,合起伙来欺瞒朕。”
“陛下,我何曾……”
天启扭头盯住她,目光冰冷,她一时愣住,余下的话生生噎在了喉咙。皇帝没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只厌弃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走出暖阁。
翠浮失声唤道:“皇上……”
他仍旧走着,背影孤绝,像失了魂,丢了魄。
翠浮跌坐到椅子上,茫然无措。窗外的碧桃不由凝眉,主子的表现未免太奇怪了。
走到东厂街时,天启远远地朝午门望了一眼,除了庄重的城楼,什么都没有。回到乾清宫,司礼监的太监进进出出,正送折子来。他拿起一本翻着,头也不回地问魏忠贤:“她回来了吗?”
“谁?”魏忠贤茫然,立即反问。
天启不吭声,折子翻得哗啦啦响。
魏忠贤反应过来,轻声道:“已经,回来了。”
天启嘘出一口气,放慢动作,轻轻翻着奏折。
魏忠贤瞟了他一眼,接着道:“说,等会儿过来向您请安。”
“不见!”
“嘭”一声,天启反手把折子仍到桌上,大步朝暖阁里走。
魏忠贤吓一跳,忙忙跟在后面,连连道:“是,是,等娘娘来,老奴就这样回。”
“你回什么!”天启回头吼他一声。
魏忠贤吓坏了,把头朝地上深深低下去,嗫嚅应道:“是是,不对,不敢……”
“就说我忙着,没空见她!”天启甩下一句话,掀开帘子进了暖阁。
魏忠贤松一口气,拿袖子拭汗,神还未定,皇帝又冲了出来,眼睛睁得圆圆,怒气匆匆吩咐:“去,给朕查!查……查这个人,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语无伦次,看来气得不轻,魏忠贤一刻不敢耽搁,连忙叫人去查。不查不要紧,一查肺都要气炸了。原来这个前国子监的监生还挺有号召力,竟然曾经煽动学生广为传阅那份他至今想起来都心惊胆战的奏折。
“而且,”他的侄子魏良卿徐徐道,“他跟汪文言私交甚好。”
魏忠贤眉头一跳,“汪文言?”
他拿起桌子上池漪的画像看着,吩咐道:“你替我盯紧了他,有什么新动向,随时报告。”
魏良卿领命去了。
值房门口,高长寿与他擦身而过。魏良卿目不斜视,面容冷酷,大步前走,瞧都不瞧他一眼。甭管他那张脸摆得多么冷酷,高长寿依旧灿烂笑脸以对。等他走后,高长寿满面笑容地跑到魏忠贤跟前献媚:“公公,三大殿重修的图纸工部已经送来了,请您过目。”
魏忠贤放下池漪画像,接过图纸,仔细观看。
高长寿不经意瞟见画像,不禁“咦”了一声,瞪大眼睛瞅着,目露惊异。
“怎么,你认识?”魏忠贤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闲闲问道。
高长寿摇摇头:“认识是肯定不认识,但好像见过。”
魏忠贤挑眉:“你见过?”
高长寿狗腿似的冲他一笑,道:“让奴婢想想啊。”
魏忠贤哼了一声,低头接着看图纸去了。
高长寿敲着脑袋自言自语:“在哪见过呢?”突然灵机一动,他兴奋地脱口道,“有了!”忙忙跑到魏忠贤跟前道,“公公,我想起来了,上次我跟我外甥他们几个出宫,见过他的。”
魏忠贤半信半疑:“是他吗?”
高长寿笃定道:“不会看错的,长成他这样的也没几个。我们本来正给皇后娘娘买书,我外甥突然就不见了。我四处找他,后来发现他在一个胡同口跟这人说话,鬼鬼祟祟的,哦,对了,还塞给他一张纸条。我问他干什么,他支支吾吾不说。”
说到这里,他不由警觉,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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