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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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安皇后- 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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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雪娇站起身,微微一笑:“谢谢。”

徽媞笑道:“你弹的依旧很好,不过跟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段雪娇黯淡的眸子里闪出一点光来。

“以前都是杀伐之音,现在平和多了。”

段雪娇笑道:“我没那个力气了。”

宫女在旁边的八角亭里的石桌上摆下酒食。两人并肩过去。

“怎么想起请我春游?”段雪娇抬眼看着徽媞沉静的侧脸。

“还记得三年前吗?”徽媞看着簌簌飘落的海棠花瓣,“我们在这里聚会。如今那群人里闲着的,也就你我了。”

“是啊,”段雪娇轻轻道,“还有的,都死了。我还能看到今年的海棠,她是永远也看不到了。”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进不进宫?”徽媞引她走入树阴下。

段雪娇轻轻摇头,“不了。”

徽媞倒没想到她如此干脆,一时没说话。

段雪娇道:“公主,你信佛吗?”

徽媞道:“我不明白佛是什么,不过我一直信奉佛门中的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是啊。人在做,天在看,做坏事总归要付出代价的。”段雪娇的声音听起来极其疲倦。

徽媞忽然扭头看她,“你做过坏事吗?”

段雪娇微愣,旋即笑道:“很多。”神态有些小女儿的调皮。

“可曾付出什么代价?”徽媞放慢脚步。

“也很多。”

“他算吗?”

有风吹动薄纸的声音。段雪娇回头一看,徽媞手中提着一张粉色笺纸。她曾亲眼看过,皇帝动手扯成两半,扔在地上。现在已经粘好了。

徽媞以为她至少会表现一丝害怕的,没想到她是这种神情,微微含笑,像一支有着淡淡哀伤的曲子。

她本来要审她的,忽然不再觉得理直气壮,收了情诗,轻声道:“雅秀说了,是你写的。她害死了二皇子,我手中有证据,以此威胁并告诉她会保你周全,她才说的。”

段雪娇抬眼看她,目光中最后一点余温也灭了,“你想干什么?”

徽媞道:“到皇兄面前揭发客氏当年选秀时陷害皇后。”

“不可能。”段雪娇抬脚就走。

“那我只好将这情诗,还有雅秀,交给皇兄。”

段雪娇脚步迟疑了一下,接着向前,“这是她应受的惩罚。”

“如果你还不答应,”徽媞扬声道,“那我就把这情诗交给他,并且告诉他,当年他在这里教书时,皇上的纯妃不守妇道,日夜惦念着他,却不敢表白,只能以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向他诉衷肠。”

段雪娇立即住脚,扭头盯着她,“你在说笑?他远在千里之外。”

徽媞把情诗塞入袖中,懒洋洋地说:“是啊,他是在千里之外,不过很快就要打京城过了。忘了吗?他有一个未婚妻,替她爹娘守孝,守了三年,该娶了。”

“忘了。”段雪娇审视着她,“你竟然还记得。”

徽媞回头看她,面无表情:“答不答应?”

段雪娇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像瞧着什么新奇的事物,“你真是个恶魔,我以前竟没发现。”

☆、现身

与纯妃约定后,徽媞拿出白莲教奸细名单,让她省去罗氏父女和高永寿三人的名字,依样誊写一份。

段雪娇打趣道:“你的身边真是藏龙卧虎啊。”

她倒也不关心,说完就伏案书写。

徽媞凝视着她,不觉怜惜。多么安静文弱的人啊,就这么在宫中老去了。

她叹了声气,柔声道:“你放心,有皇嫂帮你说话,皇兄不会把你怎样的。”

段雪娇埋头写字,默不作声,对她的怜悯不屑,也懒得回应。

徽媞不好意思再说,闭上了嘴。

段雪娇誊写完,她拿去给了葛九思。葛九思对她一如往常,恭敬而疏离,只是眼神怪怪的。

公孙来信,请她下午出宫到郁府,说是情况有了新进展。

下午阳光明媚,她一出承天门,就看见郁府的人守在城墙下,旁边停放着一顶华丽轿子。公孙出身商户,虽愚却机灵,办事尤其周到。徽媞坐上轿子,一路摇晃到郁府后门。下轿进府,迎面是荷叶接连无穷的河塘,绕着一大片竹林,蜿蜒向东流去,不知流向何方。白石拱桥坐落其上。徽媞上桥,走过竹林小道,才到郁府后院。过垂花拱门,上朱红连廊,行不多久,就见一带白墙青瓦,门上牌匾写着:故园。

仆人说,这是他家少爷住的园子。

进园后,两个俏丽丫鬟笑盈盈过来,请她到书房。

院里静谧,阳光透过梧桐枝叶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徽媞踏着这一地碎光,步上石阶,走过连廊。丫鬟掀开珠帘,她抬头一看,公孙撑着折扇立在桌前练字,两个侍女围在旁边,焚香研墨。

“你比皇帝还快活。”一路走来,徽媞就是这种感受。

公孙扔了毛笔,笑迎上前,一口白牙闪闪,“公主,你来啦。快请进,请进。”

徽媞踏进来才发现,地板是木质的,真会享受。

“奉茶。”公孙吩咐侍女后,笑眯眯扭过头,延请徽媞走入里面房间。这间更加清雅透亮,墙上凿有大圆窗,翠绿竹叶映入其中,像画上一样。

徽媞在窗下坐下,笑道:“你这里怎么像江南?”

“公主明鉴。”公孙笑道,“我娘是扬州人,她就喜欢这样。”

“我也挺喜欢。”徽媞笑,露出两只小虎牙。

公孙虽觉她飞扬跋扈,但这个模样还像个小姑娘,惹人怜爱。他道:“那公主可以嫁到江南……哦,不是,应该说,找个江南驸马。”

徽媞笑了一笑,放下茶杯,把脸色一正,又变回原来那种深沉。公孙也不禁严阵以待。

“你说,人下午就到?”

“我猜她是。此前我跟表叔说过,可他没理我,也就昨天才答应。说他新认的干女儿是个民间奇人,包治百病,也许可以救我。”

“是个女的?”

“是啊。”公孙眉开眼笑,贼兮兮地说,“听说是个美人。”

“知道名字吗?”

“叫——”公孙拿扇子敲着虚空,一字一字抑扬顿挫地说,“田、柳、儿。”说完,一脸神往,意犹未尽地念,“柳儿,柳儿,多有风韵。”

徽媞白了他一眼,“多大年纪?”

公孙道:“二十四五,正好,再小就太青涩了。”

“嫁人啦?”徽媞斜睨着他。

“没呢,不过我表叔怎么会放过她。”公孙不怀好意地笑。

如果她已经是田尔耕的人,那让她倒戈,可就不容易了。徽媞沉吟一会儿,道:“说什么都太早,我得见见人。”

公孙道:“她给我治病的时候,公主在旁边看着不就行了?”

徽媞点点头:“给我一套你丫鬟的衣服。”

公孙顿时两眼发亮,连连点头:“这就让人去拿。”想到八公主站在他旁边低眉顺眼的模样,公孙真觉如酷暑天喝冰水,痛快无比啊。

现在他舒舒服服地躺在竹床上,看着一旁扎两个双髻垂头敛眉的公主,就止不住嘿嘿笑个不停,抱着被子直打滚。

徽媞抬头,剜了他一眼。

公孙立即敛住笑,老老实实躺着。

小厮进来报:“田大夫来了。”

公孙急不可耐地说:“快请进。”

帘子掀开,一个苗条、高个的姑娘踏进屋内,一双清冷的眼睛扫了扫屋内,盯住了床上的公孙,然后直直地走过来。后头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提着药箱。

即使没有公孙万花丛中过的经验,徽媞也一眼断定,田柳儿还没有被田尔耕糟蹋,不然她不会有如此高傲的姿态。而且,她进来后,对屋内一切精致奢华的摆设看都不看,看着风流倜傥的公孙时,跟看死人没什么区别。这分明是个专注于医学,对世俗不上心的姑娘。

仆人送来凳子,田柳儿不请自坐,一面开药箱,一面抬眼瞥着公孙,“我是田柳儿,你是郁公孙?”

公孙呆呆看着她,跟失了魂一样,点头:“是,我是。”

“伸手。”田柳儿道。

“啊……啊……”公孙木然不知所措。

“号脉。”田柳儿机械地说。

“是……是……”公孙毫无招架之力,怯怯地伸出了手。

“别乱动。”田柳儿皱了皱眉,抓住他的手按到床上,将手指搭上。她带着这种专属于大夫的深思熟虑的神情,进行了大约半柱香时间的诊脉,末了放手,断定:“你肾不虚。”

公孙理直气壮地瞪眼,“当然不……”

徽媞适时咳嗽一声,公孙一下子泄了气,改口:“虚啊,丫鬟们都这样说,弄得我都没自信了。”

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徽媞,把她气得干瞪眼。

公孙扯着田柳儿的袖子,哭天抹泪:“好大夫,女菩萨,您可得救救我,我们家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呢。”

田柳儿低头一看,一只白嫩细长的手爪正不安分地从自己袖口爬向手背。她抬眼瞥着公孙,微微一笑,甩开他的手,“你既说虚,那我给你按摩针灸吧。”

徽媞小心翼翼地插嘴:“大夫,我们家少爷都按摩一个月了,还是……不行啊。”

田柳儿哼一声,道:“凡经过我手的,若还是老样子,那就是你们少爷本来就不行,多吃点药补补吧。”

公孙的脸已经涨成猪肝了,徽媞暗笑,甜甜地说:“姑娘真厉害,想必祖上就是做这个的。”

田柳儿麻利地取针、摆针,一声不吭。

公孙本来畏惧扎针的,但是想到一双柔荑在身上摸来摸去,不禁心神摇荡。田柳儿一说趴着,他立即喜滋滋地翻过去。

“脱衣服,上身。”田柳儿手里捏着银光闪闪的针,面无表情吩咐。

公孙立即翻过身,抬眼看徽媞:“给本少爷脱衣服。”

徽媞只作听不见,垂头装死人。

公孙愤愤坐起,三下五除二把上衣解了,露出精瘦上身,往床上一趴,一副大义凛然的献身模样。

田柳儿笑了笑,一针戳下去,公孙小白杨一样的身板立即弹了一弹,同时,一声凄厉惨叫从口中哇哇而出。他开始哭爹叫娘:“哎哟,我的娘哎,您就不能轻点?不是要先按摩吗?”

田柳儿抿嘴一笑:“你症状轻,按摩就省了,直接扎针吧。这才第一针,还有四十八针呢。”

话音刚落,又是一针刺了下去。公孙惨叫道:“我不扎了!我不扎了!”

“那可不行,会血液倒流、七窍流血而死的。”田柳儿温柔地说。

“啊?”公孙大叫一声,无力耷拉下脑袋,咬着手指大哭起来。

徽媞转身捂住嘴,眼泪都笑了出来。

回到宫中,徽媞向张嫣道:“人找到了,应该是她,不如我们现在就放出消息。客氏忌惮,肯定会动手杀她,我们暗中派人保护。到时候田柳儿为了自保,自然会倒向我们了。”

张嫣沉吟一会儿,摇头道:“不好,一个疏忽,她就被人杀了。干脆这样,找些人假扮客氏的杀手,于道上截杀,再让人从旁施救,这也安全些。”

徽媞点点头:“我让人安排。”

她走后,张嫣独自坐着,看了两页书,吃了几口梅子,便忍不住起身到乾清宫了。皇帝病着,她一会儿不见,心里就觉不踏实。

葛九思蹲在殿外逗猫,张嫣向殿里瞅了一眼,走到他身边,“九思。”

葛九思这才发现,慌忙起身,“皇后娘娘。”

张嫣轻声道:“奉圣夫人呢?”

葛九思眼角扫着四周,同样轻轻回道:“到小厨房给陛下做点心了。”

张嫣松下一口气,她可不想见到那个老女人。

“陛下在暖阁里?”

“是,魏公公正奏报苏州民乱的事儿。”

张嫣怔了怔,“民乱?”

暖阁里,天启手捧奏折在读,他已读了好长时间,足够再看一遍了,却仍不撒手。魏忠贤和司礼监几位太监弯腰立在下面,大气也不敢出。

终于,皇帝嗤的一声笑起来,放下奏折,“瞧你们吓的,朕当是什么事儿呢,不就是几个暴民把朕的人打死了吗?起来,快起来。”

天启热情洋溢地招呼。

魏忠贤把头垂得更低,几位太监谁都不敢接话。

“朕叫你们起来!”

一声怒吼从皇帝口中发出,响彻大殿,与此同时,桌子被重重拍响,奏折哗啦啦震掉地上。

几位大太监双腿发起抖来,应声跪到地上。

“可恶!”皇帝长袖一挥,桌上剩余奏折全被扫到地上。天启踏着走上去,胸口一阵阵起伏,“反了!真是反了!庶民袭击厂卫,大明开国二百余年未有之奇事。江南离心离德,何曾将朕放在眼里?!忠贤!”

他提声厉喊,魏忠贤慌忙起身,疾步趋来,“老奴在。”

“拟旨!”皇帝咬牙切齿,“速速发兵江南,将东林六人逮捕来京,胆敢有反抗阻拦的,立地正法。苏州百姓群起暴。乱是不是?那就给朕屠了此城!朕看天下还有谁敢犯上作乱?”

魏忠贤震骇,浑身起了颤栗,结结巴巴道:“陛……陛下……不……”然而面对天启那张年轻暴戾的面孔,“不可”二字无论如何他也吐不出来。

回到值房,众人相顾叹气。纸张已摊好,墨也研罢,无一人敢上前写。

不久,内阁几人也来了。顾秉谦是苏州昆山人,受了惊吓卧病在床,来不了了,只有冯铨和丁绍轼。

魏忠贤目视丁绍轼:“皇上大怒,要尽诛为乱者,你写吧。”

丁绍轼大惊:“厂公谬矣!京师仰仗东南漕运粮数以百万计,现在正是运期,地方有事,更应该示以宽大,现在反倒以严旨激之。江南盘根错节,倘若一同作乱,京师断粮,辽东乏饷。这么大的事故,谁能辞其咎?”

魏忠贤拍案而起:“天下财赋尽在江南,苏州更是钱粮重地,我岂不知?可如今圣上正值盛怒,指令发下,你说该怎么办?”

“我写。”冯铨年轻气盛,一把抢过丁绍轼手中的笔,要自己拟旨。临下笔时,忽然意绪茫然,不能措一辞。说实话,他巴不得皇帝发兵江南,掀了东林党的老巢,一洗当年他在翰林院所受的耻辱。

初入官场的冯铨,一度想投靠风头正盛的东林党。那时他十八岁,进士及第,名列一甲,得入翰林。少年词林,美容公子,博得许多同僚的爱慕,就连宫中内侍也与他交好。天启二年,父亲冯盛明在辽东战场上临阵脱逃,锒铛入狱。冯铨遍求同僚,这帮人不仅不施以援手,还趁机百般羞辱,公然于衙门中群起而上,把小冯铨给“狎玩”了。

四年之后,他得遇魏忠贤,从此义无反顾地把灵魂出卖给了阉党。

☆、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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