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好男人。”她喝着酒,同时不经意地端详我的表情,“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对我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
这一刻,我诧异得连眼睛都忘了眨。苏疏的女朋友竟是谢欣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找一个和我长这么像的女友,他不会觉得很奇怪吗?还是说……后面的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想尽量掩藏自己的惊讶。然而,谢欣琪却猛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溅了一些酒出来:“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失陪一下。”
她推开桌椅,踩着高跟鞋“咚咚”地走开。但走了两步,她又微笑着走回来,在桌旁整理了一下耳环,把桌上的红酒杯端走。她走路的姿势相当有气势,就像是泰拉?班克斯最后一次登陆“维多利亚的秘密”T台一样。这里没有人不认识她,几乎看见她靠近的人,都会主动为她让开一条道。只有服务生毕恭毕敬地走向她,把新鲜的餐盘端到她面前。她停下来,从里面拿了一块三文鱼刺身和红酒洋葱的春卷,放进嘴里,还没吃完就停在了苏疏面前。然后,她转过身来指了指我的方向,堆了满脸假笑,把手里的红酒泼到苏疏脸上。
周围的人包括我在内,都不由自主倒抽一口气。场面瞬间寂静下来,就像点满了危险烛火的停尸房。
终于,谢欣琪把嘴里的食物吞咽下去。她优雅地把高脚杯放在服务生手里,重新转身面对苏疏,指向大门口,似乎是在下逐客令。苏疏垂头望着地面,任深红色的水珠从发上、下巴上落下。大约过了三四秒,他才接过旁人递来的纸巾,擦拭脸上的酒水。此时,旁边的服务人员才敢围过去帮忙。谢修臣看上去有些动怒,似乎正在教训谢欣琪。谢欣琪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坚持让苏疏滚蛋。谢修臣看不下去,把她的手拦下来,却彻底激怒了她。她狠狠一甩手,似乎比谢修臣还愤怒。苏疏始终没有回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擦干脸,随意打理了一下被染色的衣服,丢了纸巾,大步走到我面前。
“洛薇,你真是贪得无厌。”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寒声说道,“拒绝我的人是你,现在见我和欣琪在一起,你又看不顺眼了是么?”
“她刚才过来只和我聊了住所问题,我跟她说我们是老朋友,我的工作和住所都是你帮忙找的,没有聊别的啊。”
“欣琪是个优秀的女孩,我喜欢她。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那很好啊,最好不要和我有关系。”我觉得憋屈极了,但还是不想把场面弄得不愉快,“看你现在这样幸福,我发自内心为你感到开心。”
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语速也不快,但语气却莫名渗人:“你说你的工作和住所是我找的?别开玩笑了。以为我不知道么,你现在住在贺英泽家里,经常不去上班,在他那里你是随叫随到。所有时间都用来陪他睡觉了,还有精力忙工作?”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顿觉气血上涌,很想狠狠打他一顿,但又不想在这种场合丢人,于是把桌上的餐巾纸团丢到他身上:“你不要羞辱人!”
因为太愤怒,我都没有意识到有人正在靠近。等我发现谢欣琪走过来时,一杯冰凉的香槟已泼到我的脸上。
“我可以把男人让给我的闺蜜。但洛小姐,我和你没有亲到这种程度。”谢欣琪把香槟酒杯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没泼红酒,已经很给你面子了。麻烦你不要替我教训男人。”
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我不可置信地笑了起来——对这相恋的两个人而言,我不过是个路人。居然会被人这样对待,真是太可笑了。
谢欣琪又一次指向大门,对苏疏说道:“现在,苏疏,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到外面去等我。等我赢了今天的设计师选拔,自然会出来和你谈。否则,你这辈子别想再看到我。”
她态度霸道至极,但脸上那一股不服输的傲慢劲儿,竟在转眼之内就弱了半截——她看见了走过来的谢修臣。他插到我们中间,把胸前的蓝色方巾抽出来,替我擦脸:“非常对不起,洛小姐,把你卷进了无关的麻烦里。请跟我来,我带你去换一套新衣服。”
这样的道歉并不能让我感觉好受一些。我不自主地偏了一下头,躲开他的手:“你们离我远一些,就是最好的道歉。”
“洛薇,你以为你是谁?不许这样和我哥说话。”谢修臣还没说话,谢欣琪已抢先说道。她挡在谢修臣的面前,语气比刚才尖锐得多,简直就像一只护着巢穴的母狮子。
谁知谢修臣非但不感恩,反倒严厉地说道:“谢欣琪,你又以为你是谁?”
她傻眼了,结巴道:“什、什么……哥,是他们利用我啊……”
“看来我们真是把你惯坏了,现在你见着谁都这样嚣张跋扈!立刻给洛薇道歉,回家禁足一周。”
谢修臣看上去就是个严肃的人,但没想到对这样一个妹妹也可以凶得起来。我原以为以谢欣琪这种无法无天的个性,肯定会和他顶撞一阵子,羞辱我一番再离去。没想到她竟别开头去,眼中有晶莹的水光闪烁。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肯露出半点柔弱姿态,反倒皱着眉,双拳微微发抖,红着兔子眼瞪了谢修臣一眼,义愤填膺地转身走了。
苏疏赶紧追上去拉她的手,但被她狠狠甩开。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打闹了一阵,自己站在一边用纸巾擦头发。谢修臣好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殷勤地为我送上纸巾。
不出一分钟,大厅台上灯光忽然亮了。贴满Cici商标的墙壁前,主持人、两名设计师以及几个工作人员一起走上台来。主持人拿着话筒说道:“非常高兴能在这个流光溢彩的夜晚,与各位相聚在甄姬王城。”她的首次发言引来全场掌声,在场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回了台上。谢欣琪虽然没有摆脱不愉快的情绪,但也偷偷擦掉眼角的泪,听主持人继续说道:“在公布最终设计师选拔结果之前,我们希望能借此机会,与大家分享一下所有优秀的参赛作品……”
一系列开场白结束后,工作人员端来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盒。主持人将里面的彩宝项链拿出来,惊叹地说道:“wow,这简直是一件可以直接挂在佳士得拍卖的珍稀艺术品。现在我们请设计师Anna小姐帮忙做出详细解说。”
“这条彩宝配钻石的项链,可以说是这一回参赛作品中成本最高的一件。粉红碧玺、海蓝宝石、堇青石、石榴石、玉髓、月长石、钻石……这条项链的颜色、净度都是顶尖的,设计同样非常出彩,绕让我想起1970年一名法国大师的作品。因此,我们要首先感谢的人谢欣琪小姐。感谢她的大力支持。”Anna说完这番话,众人都向谢欣琪投去意料之中的羡慕眼神,同时为她鼓掌致敬。
谢欣琪抱着胳膊淡淡笑了笑。虽然眼睛还是红的,但她也不忘拨拨头发,摆出最好的姿势,让闪光灯打在自己身上。
“接下来,是范怀曼小姐设计的钻石花朵胸针,它重5。5克拉,叶子的四颗卵形钻石约重4。15克拉……”
听见这些设计作品采用的材料,再看看他们手里那些在灯光下闪耀的钻石,我想到自己的水晶项链,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可以走人了。
在这个行业里发展,到底只靠努力是不可以的,基础和后台二者缺一不可。经历过今晚,我决定从此脚踏实地地走。我偷偷溜到洗手间去洗了把脸,出来也从不引人注目的侧道离去。但是,我还是被谢欣琪看见了。她的眼神中没有仇视,没有厌恨,只有一种我也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但那种眼神稍纵即逝,她很快淡漠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主持台上。
正巧走到大厅门前时,我听见设计师再一次说道:“以上都是我们经过百般思想斗争,才不得不放弃的作品。因为大家知道,Cici是面向年轻人的品牌,所以,主要产品应该综合了活泼、生动、实惠等等因素……所以,我们最后定下的获胜作品是这副海洋水晶项链,它长720mm,配以珍珠、梨形拉长石和圆形切割水晶,坠饰拆卸可作胸针。尽管成本不高,却是非常聪明的设计,手工制作也很精巧……”
听到这里,我的耳朵忽然立了起来。全场的设计师们分成了两派:一派在聚精会神地听项链分析,一派在四处探看寻找项链主人。我小心拨开人群走到前面去,震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设计手里拿着的,居然是我的项链!!
怎么可能……
我揉了揉双眼,发现自己真的没有看错。正想捏一下脸看看是不是在做梦,主持人已接道:“所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今晚的最终赢家——洛薇!”。
听见雷鸣般的掌声,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做好一点心理准备。走上主持台的时候,我看见谢欣琪脸上的震惊并不亚于我。她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想拉住什么人倾诉,但没有站稳,反倒轻倚在了苏疏的怀里。后面的画面我没能继续看下去,因为我已走到了主持台上。
主持人一下离我很近,她微笑道:“俗话说得好,名师出高徒,这话是真的挺有道理的。这位洛薇小姐,你跟着Edward Conno工作的时间里,是否有学到不少东西?”
闪光灯持续照在我的脸上。看见她把话筒送到我面前,我凑过去,尽量让自己声音不太颤抖:“他是我见过最有设计天赋的人,我学到的不过是皮毛,但真是终生受用。”
“话不能这么说。能从上千百名设计师里脱颖而出,我们觉得你也相当有天赋。当我们把所有晋级作品递给Natalie看,她给出了这样评价:‘这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美玉’。相信你加入Cici以后,会更加大放光彩……”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四周安静得出奇,相机的声音和闪光灯是仅剩的动态音影。这简直像是梦一样的夜晚。不论她问什么,我回答什么,心跳一直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一个多小时的发布会结束后,有不少人来向我道贺,谢修臣也在内。谢欣琪和苏疏早已不见踪影。但这些都已不再重要。从大厅里出来,我觉得自己就像意外发现十二点也没回到原形的辛德瑞拉。这种心情,自然是想要第一时间与喜欢的人分享。
然而,拨通了贺英泽的电话,却迟迟没有得到响应。若是换做平常,我肯定是发一条消息给他,自己先回家睡觉,第二天早上再回复他。但是我实在是太激动了,不论如何都想见和他一面,于是打电话给常枫,问他贺英泽在哪里。
“在四十六楼啊。他没告诉你?”常枫似乎在忙,回答得心不在焉。
四十六——这个数字像是梦魇一样,令我心惊胆战。和贺英泽重新见面以后,从来没听他提过四十六楼的事。我一下懵住了,但不敢直接回答,只是接着跟他打太极:“他说过,但没想到他这么早就会去。我现在有事想找他,怎么进去呢?”
“我现在给他们打电话。你到四十六楼去跟他们说‘常枫让我来找King’,他们就会让你进去的。”
“好。”
可是,那里面的人都戴着面具,我怎么才能认出谁是贺英泽——这个问题我没有问出来。因为内心深处,突然有了非常糟糕的预感。
——“醒了么。”
——“我马上要和你做。爱。”
——“不说话么,那我自行发挥了。”
这些都是K001曾经对我说的话。当时由于是初次和男人发生关系,还是在那种危险又尴尬的情况下,我根本没有花太多心思去研究K001的声音、说话方式和言行举止,只隐约记得他是个蛮不讲理的男人。但现在再回想他和我对话的态度……这一切都非常恐怖地与贺英泽重叠了。
挂电话前,常枫又补充了一句:“对了,King上面位置的通道你知道在哪里吗?房间东侧的楼梯,你还是跟他们说一样的话,他们会放你上去。”
这句话令我一直浑浑噩噩,直到进入四十六楼赌场。
里面还是满满的黑白格大理石地板,照常挤满了打扮奇异的工作人员和戴着面具的客人。我扶好脸上的面具,往里面走了几步。
然后,不出意料地,我看见了悬在空中的高台。那里摆设没有变过,有一把欧式四角红沙发,还有坐在中间男人。这一天晚上人特别多,高台上还挂着帘子,站在门外只能看见他的腿。我按照常枫说的话去做,通过东侧楼梯走上去,又对看守者说了一句“常枫让我来找King”,他们就让我进去了。
然后,高台上站了很多人,但坐在红沙发上的人依然只有一个。这一刻,贺英泽的背影我已可以一眼认出来。但是,我却第一次特别害怕他转过头来,只是吃力地往前走了两步。他身边的人发现了我,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同时,楼下马戏团的音乐响起,似乎又有值钱的东西交易完成。贺英泽放下口中的雪茄,转过头来。
“……洛薇?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愣了一下,而后浅笑着拍了拍身侧的沙发,“过来坐。”
他穿着开领衬衫和黑色西装,胸口装点黑白格方巾,脸上戴着国王面具。
第十三章(下)
我在他身侧坐下,但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双手紧紧攥着裙摆,目光却盯着他每一个动作。但是,他看上去放松至极,腿长长地伸出去,根本没有留意到我的异样。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我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什么那个噩梦般的夜晚过后,贺英泽就突然出现了;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给我这么多好处,像对待他过去的女人一样对待我;为什么那些商务模特都说我们没发生关系很奇怪……其实,只是我被蒙在鼓里而已。
“贺英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寒冷犹如冬季的极冰。过去,我几乎从未这样叫过他的全名。他并没答复,只是转过头,透过面具平静地看过来。牙齿因颤抖碰撞轻响,但我还是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你在这里的编号是K001?”
“对。”他回答得很快。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听见他承认,却还是觉得整颗心都像被浸泡在了凉水中,进而冰冻了浑身的血液。那个晚上的事迄今依旧记忆犹新,我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也记得他说过,他知道我不是谢欣琪。那么,他十有□□已知道我的身份——都到这种境地,我应该直接甩手走人才对。可是,还是希望其中有我未能理解的误会。我又不死心地说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了,是吗?”
“嗯。”
已经不是伤心这样简单。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从第一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