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陌生。
在清水江地区，他找不到教书的活计。
去哪里呢？去京城啊？做做梦还可以。去清水江以外的地方，他的兜里就那么一点点银钱，只够路费而已。万一去了那个地方，还是找不到活儿，一家六口人岂不是要饿死？
妻子李氏就叹了口气，把神情茫然的丈夫、以及惴惴不安的儿女，拉到了路边的石板上坐下。
富贵木然的坐下，眼睛落在了一个点上，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李氏使劲的摇了摇他：“相公，别太发愁了，我这里还有一些首饰，你拿去当铺死当，应该会值个二三十两的银子！”
富贵木然的看了看她：“当了银子，能用多久？没有活儿干，就是一百两，也不顶事！”话虽如此，不过妻子不哭不闹，还这么善解人意，他的心里还是好受了许多。
幸好，当初他没有听娘的话，娶那县令的庶女为妻。不然的话，今时今日，他恐怕就只有跳河的份了！要知道，当初的那个县令在做了知府之后，贪赃枉法，被判了流放。跟他有瓜葛的人家，也都没有落得好下场。
李氏是富贵自己看中的，是一个小镇上的普通人家的女儿，当初富贵看中她，就是觉得她知书达理、勤快质朴，柔中带刚。当初，李氏也是看中了他这个人，不然的话，就白氏那个样子，谁家的好女儿会愿意嫁给他？
不过，李氏的娘家，他们也去不得。一来，她娘家离葫芦县也好几百里；二来，她娘家大嫂也不是个好说话的，大嫂对她的娘都给脸色看呢！而且，她的娘家也是贫寒人家，即便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给老娘带去烦恼。
李氏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要不，咱们去西北投靠你的两个堂弟吧？好歹，你们也是兄弟，只要咱们求上门去，他们应该不会看着不管的。”
年纪差不多的堂兄弟，都是一起长大的，应该会有感情吧？
富贵神情尴尬：“你不知道啊，我跟这两个堂弟一点交情都没有。小的时候，娘总是欺负大伯母，还撺掇牡丹、长生还有三叔家的孩子去欺负向东兄妹几个。尤其是牡丹，可把大丫二丫欺负得够狠。为了给我筹钱赶考，娘还偷偷的把大丫给卖了，后来被大伯母发现了，就半路追了回来。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座独木桥，娘不甘心，她刚好走在大丫的后面，竟然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伸手就把大丫推入河水之中。那个时候，正好是发春水的时候，河水那叫一个湍急。即便是水性很好的汉子，掉入河中央， 十有八、九都是要淹死的！
好在大丫命大，不然的话，娘造的孽可就大了！这还不算完，就在大丫掉入河里的第三天，娘竟然又撺掇奶奶，要把大丫卖去关外，就为了十两银子。大伯和大伯母拼死相抗，这才保住大丫，为此却逼得大伯一家净身出户。
那个时候啊，大伯一家就住在一个破旧的茅草屋里，差点都饿死。总而言之，我跟向东、云雾都没有交情，一点交情都没有！大丫说得很对，当年娘那样对待大伯一家，那么对待大丫，但凡我坚决反对，愿意苦心劝说娘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当年我出于私心，想要多一点银钱去赶考，跟有钱人家的考生一样住好的客栈，吃好的穿好的。因为如此，好些时候我都睁一个眼闭一个眼，几乎是默认了娘的行为。现在想一想，哪里还有这个脸面，去求助向东和云雾呢？”
李氏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的严重。说实话，听了丈夫的这一番话，她也觉得丈夫当年非常自私。如此，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去西北找向东和云雾呢？
堂兄弟，没有一点交情，而且还有这么大的仇恨。如此万里迢迢的去找，实在不合适。万一人家懒得理睬的话，岂不是要流落街头了？
富贵最后叹了口气：“当了你这些首饰，去隔壁镇子买一座农家小院，再开几亩荒地，种种玉米、花生、黄豆和蔬菜瓜果！农忙时种田，闲暇时候我就去镇上代笔写写书信，节省一点，相信一家人也饿不死！”
李氏也很快从惊慌中冷静了下来，点点头勉强笑道：“也好，相公考虑得很周全，就这样吧！”
一家人就在县城购置了一些棉被和日用品，就雇了一辆马车，直奔隔壁的镇子而去。好巧不巧的是，富贵一家最终落脚的地方，正是香草住的村子的隔壁村落，叫做王家湾。
王家湾的村长见富贵言谈斯文，又有进士的资格文书，一家子都是老实的人，就欣然答应了他们一家在王家湾落户。并且，还热心的将自家的旧宅以五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富贵一家。
第369章 温暖
听富贵说想要开垦几亩荒地，还热心的给他指了一个地方：“如今，就这里的荒地土质稍微好一点，你们是外来人，可以开垦三亩左右。多了的话，我就不好做主了！”
富贵：“谢谢村长，已经非常感谢您了！”
买了宅子，一家人当天就搬了进去。宅子看上去很破旧，幸好是青砖黑瓦的，再怎么破旧，也好过当年大丫家住的茅草屋。
村长的儿子抱来许多干稻草：“这屋子好些瓦片都没了，我爹让我来帮你们加盖一些稻草，不然的话，下雨的时候会漏雨！”
“谢谢，非常感谢！”富贵真心实意的道谢。
五两银子，除了三个正房之外，还有厨房、柴房和茅房，以及一个半亩大的院子，说起来村长够意思的了！五两银子，买个宅基地都要这个数。
村长的儿子叫王山，大约三十五六岁，是个高大健壮的汉子，他跟富贵二人互相配合，很快就将正房的三间屋子加盖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谢谢王大哥了，等过几天安顿下来，请你们一家来吃顿便饭！”富贵鞠躬感谢，心里满是感激。
背井离乡，漂泊到此，村长和王山对他的善意，温暖了他那颗冰冷落寞的心，终于鼓起了些许对人生的信心和勇气。
“不用客气，大家日后就是邻居，互相帮衬，那是应该的！”王山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告辞而去。
李氏：“相公，你累了吧？你去庭院里坐一下，好好的歇息歇息，我会很快把卧室收拾出来！”
富贵：“先收拾厨房吧，给大家烧点热水，然后再收拾卧室！”
李氏：“厨房我已经收拾好了，热水也正在烧，小蝶正在看火呢！”
小蝶，正是富贵的长女，今年十二岁。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的叫饶进，今年十岁；小的儿子叫饶安，今年八岁。最小的是女儿，叫做小梅，今年才六岁。
富贵的眼里有了一点泪光：“叫进儿和安儿一起帮忙打扫卫生，如今咱们是贫苦的农家了，他们再也不是什么少爷小姐了！得开始锻炼，不能再跟过去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
李氏含泪应下：“是，我知道了，我会叫他们一起干活的。”说完，就向正站在庭院门口四处张望的两个儿子走去，压低声音跟儿子们说了几句什么。声音很低，富贵没有听清楚。
“是，娘，我们知道了！”饶进和饶安也算是懂事的孩子，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就很乖巧的答应了。
富贵好久没有干过体力活，上房顶铺稻草，可把他给累坏了。而且，上那么高的地方，他其实吓得半死。直到这一刻，他依然心有余悸。他躺在一张破旧的躺椅上，目光扫过破旧的一切，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
未来的日子，还有希望和光明可言么？
他很茫然，也很纠结、很痛苦，心里一片悲凉。
太阳落山之前，一家人好不容易才收拾出两间屋子，富贵带着两个儿子睡一间，李氏带着两个女儿睡一间。晚饭，吃的是在县城买的烙饼，就着一壶开水吃下去。每一个人都累得不行，吃了个半饱，就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家人接着收拾屋子，一直到天黑时分，这才终于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了。这天晚上，李氏带着女儿小蝶，给大家煮了一锅大米饭，炒了两个青菜，一碟韭菜鸡蛋，算是结束了啃干粮的凄苦日子。
吃过晚饭，富贵就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气氛有点凝重，他清了清嗓子，就道：“明天咱们就去开荒，这样明年春天咱们就可以种一些黄豆、玉米、花生、红薯。不然的话，或许等不到明年的冬天，咱们现有的一点银钱就会吃得光光的！不勤快一点，来年就要挨饿受冻。”
李氏：“这个提议好，开点荒地，咱们家也可以种一点青菜瓜果。现在开了荒，就可以种大白菜和萝卜，免得每样东西都要去买。自家有青菜萝卜，就可以节省许多银钱了！开荒地，我赞成，我也算一个！”
小蝶也道：“爹、娘，我也算一个！”
三个小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说：“我也去！”
富贵欣慰的笑了：“安儿跟梅子还小，就去挖野菜吧！这个时节，野外还可以找得到一些野菜。在挖野菜的时候，如果看到了干树枝，也拖一点回家做柴火！”
饶安和饶小梅就点点头：“知道了，爹爹！”
隔天，天刚蒙蒙亮，一家人就起来了。就连最小的梅子，也都早早的起*了。
吃过简单的早饭，一家人一起出门去。
富贵和李氏一人一张大锄头，饶进和小蝶一人一张中等大的锄头，饶安和梅子一人一把小锄头。这些锄头，都是在县城就买好了的。在县城的铁匠铺买，比在小镇和村子里买，要便宜很多。
富贵一早就打算好了，要在农村落地生根，并且要走种田的路线。所以提前在县城买了锄头，带着锄头上路，还可以当武器抵挡山贼和路霸。
饶安和梅子还各自背了一个小小的背篓，这背篓是在村里买的，村里有一家人专门编织背篓、篓筐等去集市里卖。这是村长的儿子王山带饶进和饶安去买的，因为是熟人介绍的，日后又是一个村的人，饶进几乎是用半价买下来。
村人的这小小的善意，也让敏感的饶进心里暖烘烘的，不再那么的冰冷绝望。小小少年的心里，对人生又多了一分希冀。
可以开荒的地方，就在离山脚不远的地方，饶安和梅子去山脚的地方挖野菜、拾柴火。
王山带着儿女去山里捡山货，见到梅子和饶安在挖野菜，就好心的道：“梅子，我们去山里捡山货，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梅子一听，顿时就来了兴趣：“王伯伯，山货都有些啥啊？”
王山：“有核桃，也有枣子和板栗，还有别的东西。反正，看到什么就捡什么。”
梅子高兴的道：“好，我们也一起去，谢谢王伯伯！”
王山：“不用谢，反正那么大的山，多你们两个小孩子也没啥！”这两个小孩子，一看就是在城市里长大的，估计那小背篓装满了，他们都背不动呢。
唉，真是造孽哟！这家人一定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所以才会来王家湾落户。瞧瞧梅子这细皮嫩肉的，出来挖野菜贴补家用，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不如跟他们去捡一点核桃枣子什么的，总好过那已经不鲜嫩的野菜啊！
饶安对着爹娘的方向，大声喊道：“爹，娘，我们跟王伯伯去捡山货！”
“哎，知道了！”富贵高声应道，转而一想，就连忙对妻子道：“哎呦，我怎么给忘记了，可以去捡山货啊！”
李氏就道：“要不，你带进儿一起去吧！我和小蝶就开荒，也好看着锄头。要是都去了，锄头怎么办？而且，我们只带了一个大背篓出来，都去的话，也没有背篓装啊！”
富贵就笑着应下：“好，那你们两个小心一点啊！”
说着，就连忙背起背篓，带着饶进去追梅子他们去了。
王山就友好的笑道：“饶兄弟也来捡山货啊？”
富贵就羞愧的道：“嗯，今天跟你们去山里看看，我还没有进山捡过山货呢！”
王山：“啊？饶兄弟没有捡过山货啊？正好，今天就跟我一起去看看，这山里很多门道，如果你没有进过山，不好贸然自己进去。要不，明天也一起去吧！”
王山对看上去很儒雅、很有礼貌的富贵，非常有好感。凭感觉，这家人一定有故事，不过看得出这家人应该是好人。既然如此，他不妨提携一下，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葫芦县在兰国的正中，正处于南北的分界线上。无论是南方的山果，还是北方的山果，大部分在这里可以生长。
今天，王山主要是奔核桃跟枣子去了。
一边走，王山一边跟富贵介绍：“咱们这里一共有两座大山，东边的叫大青山，西北的叫翠云山。大青山多板栗跟杨梅，翠云山多核桃和枣子。这个时节，是没有杨梅的，杨梅是在端午节前后。等明年端午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摘杨梅！”
富贵自然从善如流：“好！杨梅晒成干，夏天的时候用来煮杨梅凉茶，用来解暑那是最好的了！核桃也是好东西，可以补脑，可以提高记忆力，一家老小都可以吃！”
王山：“是的，我爹就是听人家说了，说核桃可以补脑，就让我多多采摘一些核桃。我家有两个读书人，可以给他们多多的吃一些，或许对学习有帮助！”
大家说说笑笑，在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一个山坳里。
第370章 捡山货
这个山坳里，满目都是红彤彤的枣子树。
一大片一大片的枣树，一望无际，树上都是又大又红的枣子。一看就让人不禁口舌生津，垂涎欲滴，满心的欢喜。
梅子忍不住欢呼：“哇！好多红枣啊！又大又红的枣子啊！一看就看很好吃，二哥，你赶紧上树去给我摘几个来吃！”
饶安爬树的功夫，那是一流的，比大哥饶进还要厉害！
饶安：“好，你等着，二哥这就给你摘枣子！”
王山：“安儿，你在树上摘了往下扔，让你妹妹在树下捡！”
饶安：“知道了，谢谢王伯伯！”就放下背篓，速度极快的是那个了一棵看起来很大的枣树，麻溜的摘了枣子就往下扔。
梅子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忙放下背篓，从地上捡了枣子往背篓里装。虽然很嘴馋，却也顾不得吃，蹲在地上猛往背篓里放枣子。
富贵也放下大背篓，来到饶安隔壁的那棵枣树下，饶进三两下就爬上了枣树，看准那又大又红的枣子，就往地下轻轻的扔。
不一会儿，地下就铺了一层枣子，估计得有一背篓了。他想了想，又摘了一阵子，这才哧溜的下了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