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理嘲讽地瞅了松原夫妇一眼,手心的汗水滑落到了指尖,不难想象她当时是卯足了勇气与松原海志抗衡。
“呐,是你自作自受。”她转身,抵着额头轻声呢喃。
短时间内她与典子都要整理下各自的心情,恐怕不会再见得那么勤了。
至于松原夫妇,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最高裁判所的听证会。
熏理捂住嘴,另一手按在沙发的靠枕上,五指深陷柔软的布料,过长的指甲几乎要抠出洞来。
“咳咳……”
“少夫人!”片濑眼疾手快地要上前扶她回房休息,她摇头拒绝了。
“片濑,去帮我买样东西。”
熏理在便签纸上写了减缓病状的舒喘片和气雾剂,让她速速买回来。
“您真的不用去医院!?看上去很严重啊!”片濑仍有些不放心地站在门口徘徊不定。
“没事,你快点去!”
熏理有些心急,不耐烦地朝她摆了摆手。
她自然知道重犯哮喘不即使喷药物的后果。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回复所有人的留言很抱歉!大一生活实在太忙了,超多作业,还要参加不少学校活动(商科生迷の痛),加上每天路程四小时实在腾不出时间码字,存稿都快没了QAQ
争取两章内搞定这一卷!
☆、第四十九章
半醒半梦见熏理感到身体在缓缓下沉,仿佛深陷海滩的细砂之中,波涛汹涌的海浪冲刷着她,冷冰冰的触感使得神经抽痛,正常呼吸受到了阻碍,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做得很费劲。
亦真亦假的梦境与现实混淆,她已不记得躺在海滩之前的记忆了,却意识到自己正困于世界某个被遗弃的角落里。
秃鹰尖利的响声划破天际,展翅直冲云霄,距离那么远她却能听得如此清晰。
滚滚乌云饥饿地吞下了湛蓝天空,取而代之的是阴霾的灰。
她试着动了动手,身体完全不听她的使唤。
「……是做梦?还是现实?」
「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我不是在赤司家么?」
「我的哮喘重犯了,片濑有买来喷剂吗?」
熏理的意识正在慢慢苏醒,眼皮下的眼珠剧烈转动着。
她确定这里是梦境,可恨的是她竟无法摆脱自己所编织出的精神世界。
梦中时间流逝缓慢,她在沙滩上躺了很久。
但头顶铅灰色的天空却一直保持着同样的景致。
「小征要放学了,不行,我得赶快醒来——!」
熏理硬是逼着自己将意识从梦中剥离,拼命转动着大脑让短暂丢失的回忆全部吸收进来。
……
“!”
熏理整个人猛地颤动了一下,尽管这是从高空跌落到谷底的坠落感是大脑制造出的假象,她随即恢复清醒。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天花板,最先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最先听到的是发出“滴——滴——”作响的心跳仪。
她发现自己身处于医院,手上插着输液管,嘴上是输送氧气的呼吸器。
熏理的意识完全清醒,眼皮耷拉着,眼神呆滞涣散。她想要起身却是徒劳,瘫软的身子无力地躺在洁白的床铺上。
「只是哮喘而已,怎么会被送到医院?我晕倒了?」
意外来得太快,她脑袋里一团乱麻,只能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也只有晕倒能解释的通,但大惊小怪地把她转移到加护病房太夸张了。
熏理费劲地侧过头,隔着玻璃窗她看到了身处病房外的一大群人人。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闻讯赶来的典子,送她去医院的片濑,还有……
她此时最想见的,征十郎。
她瞳孔猛缩,恨不得从床上跳起,向他们大力挥手证明自己没事。
然而她一丝力气也使不上来。她无声地咒骂病房隔音效果太好,让她听不到外面的人在讨论什么。
与此同时——
“病人出现了心律不整和呼吸困难的症状,这是哮喘复发后诱发的负面反应,恐怕是收到了什么刺激。”医生蹙眉,语调沉重地说。“看来还是需要住院观察下。”
征十郎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知识太过缺乏,医生说的那些名词他都半懂不懂。
“我看到了!”特别护着少夫人的片濑咬牙切齿,“是、是松原先生不断给少夫人施加压力,她当时也是气在心头,加上哮喘复发,就……”
“也许和这个有关。”医生的脸色有些古怪,“总之,请你们先回去吧,病人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我可以进去吗?”征十郎鼓起勇气,仰着头问,“我只想陪陪她。”
“病人需要静养。”
医生冷漠地回绝了他。
征十郎不依不饶,最后却被典子劝走了。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望一眼熏理——
假设已经神情恍惚的他还能最后再转一次头,他会发现,熏理正瞪大了眼死死凝视着自己。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在呼叫征十郎的名字,但吐出的只有一团白色雾气而不是声音。
他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征——转头啊!我已经醒了!」
「征十郎!」
她感到征十郎离自己渐行渐远。
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加护病房的走廊,最后只剩下医生,意味不明地往她那瞄了一眼,看到她清醒后也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却没有进房查看她的状况,迈着急促的步伐走出去。
静悄悄的整层楼似乎只有她一个病人。
“啪嗒”一下,她身处的世界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黑洞突然吞噬一切。
熏理在心里呐喊尖叫,原本强压下的恐惧再次袭遍全身,在体内肆意攒动。
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离开,从这只剩下黑与白的房间里逃走。
记忆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她无数次想要逃离赤司宅,而现在情况正好相反。她想从外面那未知陌生、无法给予她安全感的世界逃回这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熏理深呼一口气,生怕终于醒来的意识在黑暗中又逐渐下沉。她缓缓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挪到左边,狠狠将手背上连着点滴的针头拔掉。
紧接着是呼吸机。她毫不犹豫地扯下这该死的透明罩,总算轻松地呼出一口长气。
她发誓自己的哮喘已有所好转,当然她不确定片濑最终是否有买回喷剂。至于昏迷这件事,她完全记不得了。
双眼适应了黑暗,熏理逐渐能看出事物的轮廓。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活动了一下酸疼僵硬的肌肉,终于摆脱了软绵绵的无力感。
她在房间里一阵摸索,找不到任何随身物品。
荒谬的念头挤进脑袋里,让她觉得整件事发生得异常蹊跷,仿佛这又是一个陷害自己的阴谋。
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熏理拧开门把手,面对着幽暗且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她小心翼翼踏出一步,左右张望一阵,自己宛如置身于黑色旋涡的中心,即使回头也没退路。
嗡嗡声撞击耳膜,心跳声砰砰作响。心里“咯噔”一下,她有一瞬间差点被恐惧所支配,又想缩回脚重新躺床上。
「说不定明天他们就会再来看我。」
「等我恢复后就能回家了。」
……
她硬要让自己往好的方面想,但灵验的第六感时时警告她事情并没这么简单。
“算了,先逃出去再说。”
她裹紧身上单薄的病号服,踏着黑暗走到楼梯口,所幸楼梯按了昏暗灯,她埋头一口气跑到最下面一层。为了避开医生护士而不得不从Ground(地下停车室)的出口到外面。
熏理站在十字路口,她身上独特的病号服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眼光。
医院被夜晚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所怀抱,熏理花了好一会儿辨认出周围环境,这里竟是市中心的私立医院。
身无分文的她别说打车回家了,也不知前一秒忧心忡忡的征十郎看到她安全回家,会露出什么惊恐诧异的表情。
敏锐的直觉告知自己现在的环境并不是百分之百安全。
赤司七海、金井幸枝、甚至是全盘失利的松原志海,一个个都不是好得罪的主。
她需要找个无人寻得到的僻静地方休整一段时间,冷静思考,等待时机卷土重来……这必然是个漫长的过程,就现在而言也只是愚不可及的妄想。
她惆怅地叹息着,自己最对不起的是征十郎和雅史。
由于行动不便,熏理一路上跌跌撞撞地走过十字路口,向面容和善的中年人借用来打电话的零钱,对方还问要不要送她会医院或是联系家人,被她友好地拒绝了。
她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串救命的电话号码来自麻衣。
接通后,熏理也不详细描述自己的处境,只低声让她快点来接自己,她已经准备好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
“嗯。”
“你不怕他们怨恨你?”最先提议的人竟先开始犹豫不决。
“嗯。”
“你有想过最糟糕的结果么?你走了,等于金井最大的障碍已经消失,你能容忍……”
“我相信雅史。”熏理愣了一下,果断地逼自己做出抉择。“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赤司七海早晚还会再出手。”
“美国那里我都给你安排好了,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但希望你不要后悔。”
“大丈夫~”熏理的语气故作轻松,即使她心里也很没底,“我受够了乌烟瘴气一团糟的生活,被束缚住而无法动弹的命运。如果不是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我肯定会为脱身不择手段!”
嗯,就当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好了。
从赤司七海当晚发出威胁起她就一直有个想法,逐渐地这个大胆的想法在脑中成型,如果不是事态紧急,她绝不想在这种时刻离开。
不离开,等待她的将会是一场艰难漫长的战役。现在的她还不具备赢的能力。
赤司七海那双灼灼生辉的眼眸徒然掠过她的脑海,带来一股令她毛发竖立的狂乱的恐惧。
“还有……”
“嗯?”
“你没想过吗?接二连三的碰到过敏源,你不会倒霉到那种地步吧?”麻衣试探性地发问。
“……”熏理顿时就懂了她话中有话,“有道理,至于是谁,我差不多心里有底了。”
倘若她的大胆猜测与真相□□不离十,有近亲的人得知了她过敏的事,故意多次在食物里添加荞麦引起哮喘。旧病复发不过是个幌子,她还没严重到需要去加护病房的程度。
至于点滴,她在清醒状态下打量房间时,无可避免地注意到点滴瓶上的小标签——
Chlorzoxazone。
很不巧,熏理这个在北美长大的伪海归理科门门不行,只有化学最拿手。将专有名词直译的意思就是:氯若沙宗,一种肌肉迟缓剂。
回忆起医生射/向她的□□裸的眼神,她就脊背发寒。
——不祥的预感从来没有出过错。这正是一场被精心导演的阴谋。
“总之,你快点过来。我觉得自己快晕了……当然在此之前我会被冻成冰。”熏理摸着渗出汗水的额头,出的居然是冷汗。
“哇,你还能支撑到这里,真是勇气可嘉。”电话那头的人还有心情调侃。
“这叫肾上腺素激发……不说了,公用电话快没电了。”熏理想了想,在对方挂断前补上一句,“记得带防哮喘喷剂。”
挂上公用电话。熏理双手抱肩靠在玻璃门上做思索状,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露出一丝毫无温度的冷笑。
除了面包,恐怕她此前吃到的最后一餐也是荞麦面。
赤司七海为不弄脏自己的手去除掉棋子,早早就在熏理身边插/了眼线。
想到这儿,熏理还是觉得有些惋惜。她曾以为片濑一直是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的知心朋友。
……是她太天真了。
熏理的心一阵猛抽,四肢软绵绵的,虚弱的身子缓缓从玻璃门上滑下。
☆、第五十章
5:00am
东京成田国际机场。
熏理正窝在一家礼品店里买手信,不时会神经质地抬头张望一眼。
她的打扮普通到在人群里不会看第二眼。厚重的围巾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毛线帽遮挡住了大部分发丝。
刚过新年,机场的客流量接近高峰时期,到处是过完节飞回海外的游子。有年轻的情侣分别前念念不舍地相拥、年迈的老人抹着眼泪将儿女送进安检口。气氛徒然变得沉重。
熏理独自一人待在机场反而有些突兀。
她瞄了眼手上的机票和黑皮色的护照,心里咯噔了下。她是双重国/籍,日/本护照是松原海志不知从哪儿搞到的,连姓名那栏也被填成「松原熏理」,以便她回国。
而她现在终于恢复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将会顺利搭班机回归母亲的怀抱。
熏理怀着悒郁的心情,对日/本满是不舍,尤其她的第二个家还在这里。她无可奈何,目前只想千方百计敷衍过去,等自己休整好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去面对赤司父子。
从医院溜出来后她在麻衣家暂住几天,之后悄悄打电话给雅史和他隐晦地解释了下状况,相信他会为自己人间蒸发的诡异事件给征十郎一个好答案。倘若情况好转,她在北美待个一年半载就能潜回来。
她并未和雅史说她会去哪儿,但潜意识告诉她,像雅史坦白后总能心里踏实些。对方正为公司和金井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只低声嘱咐了一句“小心点。”熏理很庆幸他没干涉自己的选择,瞬间感到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休歇一周后,熏理只身一人前往美国,与在那里发展的母亲生活。再过不久麻衣也会为即将到来的赛事回去做准备——母女三人终于又能团聚了。
她丢下了身后的烂摊子临阵脱逃,在家庭与自身安全面前选择了后者。熏理自嘲自己是个胆小鬼,也是用来教育征十郎的反面教材。
“乘坐MK802航班前往美/国洛杉矶的旅客请到9号登机口办理登记手续……”
熏理瞅了眼腕表,登机的时间到了。她随手拿了几盒白色恋人和草莓大福,到前台付了帐。她懒懒打了个哈欠,将围巾取了下来。机场的暖气打得真足。
机场里巨大的落地窗外的景色还是昏暗一片,很少有人会选择乘坐大清早的班机,除非是为了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