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至一半,门外忽然有下人匆匆而至,卫自行见他面带张皇,立刻出去,不快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下人低声道:“大人,陆大人不见了!”
卫自行脸色微微一变,立即匆匆往外而去,出大门时,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雪地里有人牵马而立,借了灯笼的光晕看去,目中现出不可思议之色,停住了脚步。
满天纷纷飘雪中,立了一个头戴雪笠身着玄衣的男子,北方刮得正劲,他却纹丝不动,犹如一尊塑像。
“谢原,是你!”
便是一贯喜怒不现于色的卫自行,此刻也面露极度讶色。
谢原望向他,微微抬高雪笠,沉声道:“卫大人,承蒙你对我妻子这些时日来的照应,替她寻医访药,谢某感激不尽,此番入京找到这里,便是要接回她。谢某若不方便进入,烦请卫大人送她出来。我接了她后,即刻便走。”
卫自行凝视着他,面上的讶色渐消,浮出一丝冰雪之意,冷冷道:“谢原,卫某佩服你的胆色,竟敢单枪匹马找到这里。不错,温兰是在我这里,只我实话与你说,我并无意让你这般便带走她。你就此离去,我不为难你。”
谢原缓缓道:“卫大人,我既已经站到了这里,接不回我的妻,你以为我会掉头离去?里头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卫自行摇头道:“谢原,你未免自视过高。这里是京师,不是南洋你的地盘。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
他话说着,脸色忽然再次一变,厉声喝道:“陆大人失踪,是你下的手?”
谢原凝视着他,唇边慢慢浮出一丝笑意。
“卫大人,你猜得没错。我既敢来,自然也有备。你如今能在朝中一手遮天,陆终想来在皇帝面前也替你说了不少好话。此人日后下场如何,我不敢断言,只此刻,想来你是不愿他有什么不测的。此地虽是京师,只谢某想要带走一人,却也并非不可行之事。”
卫自行脸色僵硬。
“多谢卫大人成全,我与内子感激不尽。”
谢原说完这句,朝着大门敞开的指挥使府邸大步而入,靴底践踏过地上积雪,发出一声声清晰的咯吱之声。
“大人?”
凌烈手握刀柄,出声询问。
卫自行微微眯眼,望着谢原的背影,终于还是立着不动。
~~
温兰先前还没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便听到卫自行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点不安,起身摸索着朝门口慢慢而去。
她的眼睛之所以会失明,据她自己估计,应是当时连续长时间的超负荷深水作业在先,水压已对视网膜有所损害,然后又遭遇极度缺氧的情况,导致毛细血管再次受损,这才引发了这样的结果。好在经过这些时日的医治调理,情况渐渐有所起色,现在隐隐能晃到些近前的物体影子了。
温兰快摸到门边时,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这不是卫自行的脚步声。这脚步,矫健而稳重,此刻却又像是带了种迫不及待的焦急之感。
“啊——”
她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听见外面的侍女已经尖声大叫起来,“你是谁?怎么会闯到这里!”
“温兰是不是在里头?”
他的声音立刻飘入了她的耳膜。
她几乎就要和那侍女一样,失声尖叫了,喉咙却又像是被什么堵住,竟发不出声音,只能呆呆立着不动。
门被猛地推开,模模糊糊中,她看到仿佛有个高大的黑影朝自己扑了过来,立刻朝他伸出了手去,一下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表哥!”
被他紧紧抱住的那一刹那,她的眼中迅速涌出了泪水。
“小兰,我来迟了,这就接你走……”
谢原一把抱起温兰,转身便大步而去。
☆、第 50 章
碧海星空。平静的海面之上;一艘大船正朝横海岛的方向缓缓驶去。船上一间阔大的舱室里;温兰睡醒;摸不到身畔的人;叫了声表哥没听见应;立刻睁开眼睛;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外头走廊的尽头处;终于传来脚步踏过木地板时发出的那种熟悉声音,她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谢原查看过夜间船航情况;手执烛火推门而入;看见她正摸索着要过来的样子;忙将烛台放在桌上,几步便到了她跟前接住,问道:“怎么了?”
温兰道:“我听见你脚步声,就下来迎你。”
大约是眼睛看不见的缘故,自接回她后,谢原觉得她比从前愈发会粘自己了,而他也由衷地喜欢她那一刻也离不了自己的模样,心里涌出一股暖意,将她带回床上,道:“你眼睛不便,躺着便是,不要胡乱走动。我先前见你睡着了,只是出去看了下而已,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温兰躺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后,床一沉,谢原也躺在了她身侧,将她揽到了自己怀里,亲了下她额头,低声道:“你睡吧。再几天,咱们就回家了。”
“我刚睡醒,睡不着了……”温兰手自然地慢慢抚过他的身体,摸到他大腿处那一片凹凸不平布满伤痕的皮肤时,用一种充满怜惜的声音呢喃道,“不知道哪天才能亲眼看到你这处的伤痕。”
谢原道:“你眼睛一定会很快便痊愈的。只是这伤疤却没什么好看,很丑……”
“我想看。”温兰打断他话,“要是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没了。这是你因我而受的伤,我不觉得丑……”
谢原笑了起来,道:“你真要感激,当感激神鱼小白才是。没有它,我也再不能见着你面了。”
~~
当日,谢原率人离岛登陆后,依据先前杜万山提供的消息去追赶押送兆文焕的囚车。但是不久之后,便发觉异常。前头的押送队伍似乎有意在与自己绕圈。他疾,对方也疾,他缓,对方便也放慢些速度,倒有些唯恐他不追的意思。一日用计捕获其中一人,讯问之下,才得知兆文焕在被捕后不久便被杀,以黑布罩住的囚车中人,不过是个寻常的囚犯而已。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此人自然也不清楚。
谢原当即知道事情有变,立刻动身赶回横海岛。路上却屡次遭遇不明身份之人的劫杀,最后突围上船赶回横海岛后,才得知丁二爷回岛,温兰随即随之失踪的消息。
温兰失踪后不久,当时留在岛上的宏源便隐约猜到她的去向,派船靠近玛瑙岛一带寻找,果然遇见大批官兵驻扎在岛上。因对方是朝廷之人,谢原当时又未回,宏源不敢擅作主张,只是一边安抚谢母,一边焦急等待谢原的归来。谢原得知情况后,当即领船队赶赴玛瑙岛。到的时候,正是温兰最后下水的那一次。卫自行见他这时候赶到了,并未阻拦他登上自己的船。
谢原怒斥卫自行不择手段,卫自行并未过多解释,只是提议让他与自己一道等待温兰上来,便可知道最后结果。谢原见温兰久久不出,心中焦急,自己便下水想去迎接她。不想却正遭遇到了她与鲨鱼对峙的那一幕。情急之下,便在水中以鲜血引鲨鱼来追自己,好让她脱身上去。
谢原水性过人,但水中速度如何能敌得过海中魔鬼?当时不过片刻,便被追上。鲨鱼张开生满利齿的嘴朝他咬来,攻击速度之快,力量之大,极是惊人。他水中功夫虽也佼佼,加上有备,躲过了这致命的第一口攻击。只人在水中,肢体灵活程度自然大打折扣,哪里比得上鲨鱼之迅捷,大腿一侧立时被尖利獠牙生生刮扯下了大片皮肉。鲨鱼闻到浓腥,性更凶暴,返身再次发动攻击,避无可避之时,谢原觑准时机,趁鲨鱼张嘴之时,持刀横削过鱼嘴的下颚。
他这一次绝地反击,自然是凝聚了全身之力,锋利的匕刃削过鱼嘴,立时将它整只下颚连肉带骨地削断,鲨鱼剧痛之下猛地闭口,只剩上颚的嘴自然无法闭合,谢原这才堪堪逃过这致命的第二次攻击,为避鲨鱼再次攻击,用尽全力一把抓住鲨鱼的两边上颚,双腿紧紧夹住鱼身,便如与它缠抱到了一处。
鲨鱼负伤剧痛,又受鲜血刺激,愈发狂暴。再张嘴几次,发觉嘴巴已经无法攻击之后,便翻滚身体,想要将攀附在自己身上的人甩开,屡甩不脱后,狂性大发,带着谢原朝前飞快冲去。劈开的水波打在谢原身上,便如刀割般地剧痛。就这样被带着冲出去一段距离后,鲨鱼甩不开人,忽然改向下方潜去。
这种鱼类,可以潜到海底几百米的距离之下,水压对它们而言完全没有问题,谢原却觉不妙,当即松开了手,想要上浮之时,鲨鱼哪里肯放过他,立刻改用身体对猎物进行猛烈的撞击复仇。谢原避过几次,最后一次被撞中时,整个人在水中竟被弹出七八米远,可见力道是何等的大,顿如体内腑脏瞬间移位,若非咬舌极力支撑,当场便要晕死过去。
谢原失血过多,身负重伤,又到闭气之末,情状正千钧一发之时,近旁水域不知何时竟忽然靠来了一只海豚。它似乎是被这一场人鲨大战来吸引来的,带些谨慎地远远观望片刻后,忽然像是认出了人,尖锐鸣叫一声,随即迅速无比地冲了过来,挡在了谢原与鲨鱼的中间。
谢原认出这只海豚正是小白。
小白体型比鲨鱼小,拦中间之后,数次被鲨鱼撞得翻滚,吃了几回亏,便一边绕着狂躁的鲨鱼打着游击,一边发出一种在谢原听来十分怪异的急促响声。很快,奇迹出现了。附近竟然又赶来了几只海豚。响声在续,海豚也越聚越多,到了最后,十数只大小不一的海豚围住鲨鱼,朝它齐齐撞击。鲨鱼自知不敌,终于狼狈而去。
谢原是在附近一个荒岛的浅滩上苏醒过来的,艰难熬过小半个月之后,终于等到了横海岛来的船。原来前些日岛上之人出海时,见到小白在船前反复跃出水面,似要带路。因晓得此种海鱼颇通人性,忽然这样,想来是有缘由,便派了船跟随,不想竟如此救回了谢原。这才有了他伤愈后入京接回温兰的后续之事。
~~
这一番经历,温兰先前自然已经听他讲述过。晓得他虽轻描淡写,但个中惊险,却远非自己能够想象。每想起一次,便心有余悸,此刻听他又提及小白,便道:“你和小白都是我的命中贵人,能遇见你们,是我最大之幸事。”
谢原抱住她,在她耳畔低声道:“能娶到你,也是我的幸事。等咱们回家后,我想法子先把你眼睛医好,咱们再几个娃娃,好不好?”
温兰吃吃笑道:“生娃娃现在就可以,不一定要我眼睛好起来……”
谢原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温兰压在了身下。一阵甜蜜热吻之后,温兰凑到他耳边吹气如兰地道:“这几天你多努力下,说不定我肚子里就能种下娃娃了……”
~~
良久,待两人都喘息甫定,温兰闭眼枕在他臂上,随口道:“表哥,你想不想做皇帝玩?”
谢原以为她玩笑,便笑道:“想做皇帝的人太多,不少我一个。”
温兰翻身过来趴到他肩上,低声道:“可惜了。要是你想的话,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说罢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
谢原惊讶道:“什么?卫自行拿到的那张裴延鲁宝藏图是假的?”
温兰得意笑道:“是啊!这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此次你若没来,我本是想用这个秘密与卫自行再做个交易。只要他送我回横海岛,我就把真图的下落告诉他。他此次之所以定要娶我,在我看来,并不是如何如何爱我,而是出于补偿的念头,或者得不到才是最好的。我知道他先前之所以把更路簿交给皇帝,必定是迫不得己。皇帝昏庸糊涂,如今对他极是信任,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只他心很大,关于这笔宝藏,暗中必定会有别的动作。我笃定他知道后会答应我的。不过还没等我开口,你就过来了……”
原来,裴延鲁当年退败上船时,往秘匣里装的,除了自己所创的号为“同”的政权玺印外,还有一张宝藏图。这一点众所周知。但旁人不知的是,这张图其实并不是真的。
当时他退败南方,身边追随的,虽都是平日的左右手,但因有过先前被结义兄弟算计的教训,出于谨慎,裴延鲁在上船前,将真正的地图封入另只密匣后,埋于某处。而带往船上的,却是一张假图。他身边的人自然不知。后不幸被他料中,船上发生争斗。在杀死奸细后,船体开始下沉,他亦身负重伤,自知难逃此劫,便抱了装有玺印的匣子到了温兰发现他的那间小舱室里静静等死。眼见海水渐渐涌入舱室,回忆一生豪气干云,最后亲人尽丧,自己竟也如此死于一间狭仄船舱,心有不甘,便取匕首往舱壁上刻字,简单记述自己一生功过,说明埋藏秘图的真正所在,最后又道,倘有朝一日有缘者能见他这刻字,按图索得他毕生积聚的宝藏后,若非庸碌之辈,则足以再成就一番如他曾历的事业。到时他别无所求,惟愿那有缘人在他祭日之时,能年年遥点三柱清香祭祀,足矣。
“表哥,你说,咱们要不要去那地方,把地图弄过来?”
温兰问道。
谢原道:“非常之财,得之招祸。还是让它留在该留的地方,咱们不要去动的好。”
温兰翘了下嘴,道:“我就晓得你会这么说!那算了。不过据说,沉船的货舱里装了很多黄金,等我眼睛好了,我再去捞捞看,这总可以吧?”
谢原实在忍不住,屈指往她额头弹了她一个暴栗,道:“你再敢满脑子想着黄金,我……”
温兰捂住额头哎哟一声,不服气道:“你怎么样?”
“我让你生完儿子生女儿,生完女儿生儿子,瞧你还有没有空去想捞黄金……”
谢原将她一把按在身下,扯过被衾蒙住了两人的头。
~~
再几日,船终于驶近横海岛,这日快到时,水手来报,说后头有一条船追赶而来,情况不明。谢原到船尾观望,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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