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银荷装作无心地回答着神父的问题,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神父,您告诉我,爱的力量可以战胜死亡的恐惧么?”
“银荷呀……”
“我忽然想问这个问题。可以战胜死亡的,到底是什么?是爱么?爱真的可以战胜死亡,真的不让人感到恐惧?”
“这个……每个人都不一样吧。也许有的是,有的不是。”
“那么,爱和罪相比?……一个人,如果因爱犯错,是不是可以得到原谅,得到神的宽恕?”
银荷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彼得神父感觉到了,他的心变得沉重起来。
“不行的,是不是?神不会宽恕的,是不是?”
“人类常常犯错,神一直都在宽恕着他们。不论他们做了什么错事,神总会理解并饶恕他们的。”
真的么?神,真的会饶恕犯错的无知的人?神,真的能宽恕自己,宽恕自己的贪心么?和神抢夺安德烈的罪人,至今也忘不了安德烈的罪人。对这样的自己,神,真的能理解并宽恕自己么?银荷的眼角渐渐湿润了。
晚上,银荷疲惫至极。然而,躺在熟悉的地方,却怎么也无法入眠。一切都在,依然那么熟悉,令人感到亲切。安德烈吹口琴的台阶、安德烈看书的地方……安德烈的一切紧紧地包围住了银荷。走到哪里,都忘不了的安德烈!可是,你,现在又在哪里?是否已经把我彻底遗忘?
“安德烈……我到底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把你忘掉?……你还记得我么?我是银荷啊!想你快疯掉了的银荷……你也感到奇怪么?两年前,为什么我会突然离开?1/125的概率!只有1/125的概率!伊娥星
“伊娥”,英文原名为IO,是环绕木星运动的四颗卫星之一。最早于1610年由天文学家伽利略发现,后由天文学家西蒙?马尤斯(Simon Marius)最后定名,沿用至今。
环绕木星转一圈的时间,需要四十二小时三十分,是不是很短的时间?可是,在同一个地方,再次看到它重现的概率,却只有1/125!安德烈,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概率啊!那是,那是……我可以活下去的概率,只有1/125……安德烈,我好想你,好想你,想到心痛……你在哪儿呢?我,你的银荷……快要死了……”
《情书》第三部分
第五章 心病(1)
即使你已不再爱我,不会再爱我,请你,也求求你……别再对我说出来。
“您认为安德烈修士是否有罪?”
面对修道院院长的发问,底下一片沉默。阳光,透过大玻璃窗,照在红色的砖墙上。有风,从耳边吹过。圣殿里面,摆着一张大大的圆桌,周围坐着数位圣职者。他们全都皱着眉头,表情严肃。
安德烈凝视着这些人头前方耀眼的金色十字架神像。神,一定知道的,是不是?能够惩罚或判定罪过的,只有他,至高无上的神。人类的判定,虽然会成为标准,但是,永远也无法判定安德烈的内心。安德烈对即将到来的惩罚,并不感到丝毫恐惧。只要他不对神感到惭愧,他就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心灵。
安德烈加入教会后,一边研究教义,一边继续学医,凭借其精湛的心脏手术本领,为教会医院提供服务。等待宣判的这一刻,他想起了在医院工作的一些瞬间。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位女医生。那位女医生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自己。不久前,她到这里,向神祷告,祈求自杀,以此解脱痛苦的灵魂。安德烈作为神职人员,有责任和义务去帮助她,解脱心灵的束缚,让困顿的心灵重返平和。然而,他没有那么做。他虽能体会到那种刻骨的痛苦,却没有伸出援助之手。他只是想,神,会感知那位女医生的痛苦,自己也无能为力。
一位圣职人员,用手摸了摸灰白的头发,然后举起了手,同意给安德烈定罪。接着,全体人员好像经过商定了一样,纷纷举起了双手。韩国主教和神父站在后面,长长地叹了口气。安德烈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看了看所有人,眼神空洞而冷漠。
“他是患了一种心病,要是得不到彻底治疗,恐怕会给他以后的圣职生活带来很大影响。虽然现在还说不好,影响到底有多大,但是毫无疑问,会直接关系到他以后的生活。所以,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静下心来反思。”
在修道院的葡萄园里,安德烈正在修剪葡萄枝儿。地中海柔和的日光,暖暖地照在他的修士服上。主教远远地凝视着他,猜不透在他平静的神色后,究竟掩藏着什么样巨大的悲痛。在此之前,主教曾问过他身边的很多人。大家一致说道,安德烈刚来时并非现在的样子。现在,他甚至连婴儿都不敢抱一下,这样严重的心病,其根源究竟是什么呢?巨大的创伤,虽然看不见,却像一把无形的锁链,锁住了他的心,让他只想把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
主教环视着安德烈的房间,狭小而阴暗的房间。一张硬邦邦的木床、一张简陋的桌子、一座十字架塑像——这就是全部摆设了。不过,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在这间阴暗的小房间的窗台上,摆着一盆淡紫色的银铃花。主教把所有的神父都打发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安德烈两个人。
“这个房间很适合沉思的,很安静,是不是?不过,好像有点太静了吧。哦,我听说,你的司祭叙品仪式延期了。”
“是的。”
“你来这里之前,我见过彼得神父,他和我说了一些你的情况。哦,还有,我还从一个和我关系很好的小朋友那里,听说了一些你的事。”
“关系很好的朋友?他是哪位?”
“呵呵,要是让你一下子就知道了,那不是没意思了?我们这边的事办完后,打算立刻回韩国。你也想家了吧?回家看看吧,那里有很多事,需要你帮忙。”
“我一切听从吩咐。”
安德烈用清澈的眼神看了主教一眼,然后低下了头。主教再次注意到他身后的那盆淡紫色银铃花,问道:
“你喜欢的花?”
“不,是妈妈喜欢的,也是一位女孩儿喜欢的,我爱的女孩儿……不过,这些全都是从前的事了。”
“妈妈和喜欢的女孩儿?降生和恋爱,人生的两大煎熬都成了过去了,那么,对你来说,只剩下最后一关喽,那就是死亡了。怎么?为了这个,成为医生的?”
“……”
“可是,安德烈修士,我可得提醒你一句。所有的事情,并不是克服。我们所有人,都在经历着这样或那样的考验,只是在经历而已。”
在离开意大利的前一夜,安德烈在十字架前双膝跪下,默默祈祷起来。
“神啊,我回韩国后,还会经受什么样的考验?”
银荷看到敬银从对面走过来,于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怀里捧着一盆银铃花,还拿着一个医院的档案袋,里面装着刚刚拍过的X光片。
今天,她从师哥惠远那里得知,自己的病情暂时没有恶化的征兆,但是,如果还继续劳累下去,很可能导致再次发病。到时候,癌细胞就不好控制了,结果会非常糟糕。银荷一想到自己的病情,心里就感到阵阵绝望。为什么这样重的后果,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承担?两年前,医生就对自己说过,长的话,自己会再活五年。短的话,根本无法预测,随时都可能离开,永远地离开。到现在,医生所说的五年,已经过去两年了。还有三年,无法保证的三年!难道,上天真的这样残忍,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里,都不让她和心爱的人团聚?
当银荷看到敬银的那一刻,她真想扑到敬银阿姨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啊。可是,她还是强忍住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能让她知道,永远都不能让她知道,让任何人知道。就让自己一个人默默去承担这一切吧。她不想给任何关心自己、疼爱自己的人带来负担,或者伤害,哪怕一丝一毫,她都不愿。
第五章 心病(2)
敬银走到银荷身边,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敬银阿姨的手,依然和从前一样温暖,仿佛儿时妈妈的手一样,总能给银荷带来很大的慰藉。
“银荷呀,我前几天,刚从彼得那里听说你回来的消息。本来想马上过来看你的,可是还是耽误了几天。银荷呀,去那么远的地方,是不是受了很多苦?这样的事,虽然很有意义,可是并不适合女孩子。所以,别再那样任性了,嗯?如果连你都离开我的话,我真的快撑不住了,知道了么?……”
“阿姨,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会再走了。”
“和宇振见过了么?”
“嗯,见过了。可是……他好像还很恨我,不肯原谅我。”
“……唉,你也知道,当初你走,他受了很大打击的,他本来就那么敏感、脆弱……唉,银荷呀,我的孩子,都是我不好,为什么所有的罪,都要你一个人来背呢?”
“没有,阿姨,快别这么说。我只是想您,真的很想很想……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第一个想依靠的,就是您了。所以,这两年来,我一直都很想您……从前,您不是对我说过么?说对我好,是因为想补偿点什么。还问我,这样做,我会不会介意……您还记得么?”
“嗯,记得。”
“那么,如果我说,我想您,也是一种代替的话,您会不会介意?”
敬银听到这句话,眼泪顷刻间涌了上来。她一把抱住银荷,泪水滴落在她的肩上。表面坚强、内心却很脆弱的银荷,命运注定让她遇到两个男人她受到的伤害,难道就比别人少么?不论何时,只要一想到银荷,敬银的心就会感到阵阵刺痛。她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曾经历过同样的煎熬和痛苦么?所以,她发誓要用自己全部的爱去弥补银荷缺乏的。然而,这种爱,却不是敬银所能左右的。爱情,从来就没有定式,也没有一条路可以遵循!敬银轻轻拍打着银荷的后背,好像一个慈祥的母亲一样。
下了班的宇振路过这里,恰好碰到了两人。宇振身穿西服,看起来帅气十足,然而却掩藏不了满脸的倦容。他上前和敬银打了声招呼,看也不看银荷一眼,就想转身离去。忽然,袖口被银荷拽住了。他再转过头去看她,两颗火星从他的双眼中爆裂出来,里面充满怨恨、不满,还有愤怒。
“赵银荷,我请你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现了,好不好?难道你连这点礼节都做不到?还有您,母亲大人,以后您也不要再见她了!难道您做的还不够吗?从前的事儿、从前的人,还不能彻底做个了断?再这样下去,爸爸的状况只能越来越差。我想,您也不希望他真的酒精中毒吧?”
“宇振!你……你怎么能这么对阿姨说话?!”
银荷抓住宇振袖口的手慢慢放了下来。面对宇振冷酷漠然的神情和语调,她感到无所适从,更不知如何是好。
“哦?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你和我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母亲?”
“宇振哪……”
“请别叫这个名字!我最讨厌,您这么叫时,心里却还想着另一个人!”
敬银再也忍耐不住,“啪”的一声,伸手打了宇振一巴掌。
“银荷啊,对不起,我先走了。”
敬银表情落寞,眼神凄凉。她慢慢转过身去,离开了。银荷和宇振有片刻的沉默,忽然,宇振转过身去,按动了电梯按钮。银荷急忙上前,一把抓住他,急急地说道:
“宇振哪,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所以,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放手!”
宇振一把甩开银荷的手,快步走进电梯,关上电梯门,离开了那里。
宇振约了瑞英和圣旭一起喝酒,希望排遣一下烦躁,哪知“借酒浇愁愁更愁”,他的心越发感到沉重,索性走出了酒吧。怎么街道上所有的东西都晃得这样厉害呢?树木好像都压了过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一对儿年轻的情侣,嘿嘿嘿笑着,从自己的身边经过。银荷,银荷,银荷!宇振头痛欲裂,赵银荷,你这个魔鬼无时无刻不占据我的思想、我的大脑!为什么,为什么?!宇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用双手捧住头,恨不得此刻就死去,那样,也许就能摆脱这种煎熬。银荷,他的眼前不断飘过她的影子、她的脸庞、她的黑发,她的一切一切……她的黑色眼睛,仿佛一池湖水,清澈透明,却暗含忧伤,也仿佛是夜空中的星星,闪耀着光芒。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自己就无可救药了。她的神情是那样悲伤,却没有落一滴眼泪,只是哀伤地低声唱歌……宇振的头都快裂开了,此刻,他再也无法伪装下去,他只想见她!见到她并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银荷跪在教堂上,正在低声读着《圣经》。忽然,她隐隐约约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低声的吟唱,好熟悉的曲子哦。她合上书本,走出教堂。循着声音望去,他看见宇振正坐在台阶上,从前安德烈坐过的台阶上,低着头,轻轻地哼着歌儿。听到银荷的脚步声,他停住了,然后抬起头凝视着她。渐渐地,眼角湿润了。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还记得这歌儿么?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在学校的楼顶,我听见你唱来着……我真是后悔啊,那天,为什么不抓住你……你告诉我,老天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平?为什么安德烈出现得比我早?”
第五章 心病(3)
宇振一下子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他心痛如此,银荷是否能体会得到?只有在安德烈不在时,他才能坐在这个台阶上。连这个台阶,都是属于安德烈的……还有自己的心,不论何时,都只能排在第二位……自己爱有多深,心就有多痛!这一切,银荷是否知道?
“我有话问你,所以才来找你。你告诉我,订婚前一天,你干吗要不辞而别?难道,那么长的时间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我对你,真的那样毫无意义?你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