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德烈的心,看来早已做了决定。主教无法预测,这样的决定将意味着什么,会给这个善良的孩子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最后,他给了安德烈一个月的时间,让他在修道院冷静一段时间后,再做最后的决定。如果过了这段时间,他仍然不改变决定,那么,主教将允许他脱下这身衣服,还回本来面目。
附近的几名信徒直接冲到医院里面,领着病床上的孩子,扬言要立刻从这个地方出去。爱丝黛尔修女急忙出来劝阻。她已经知道安德烈向主教申请辞去司祭一职的消息。真是人言可畏啊!这个消息,仿佛被风吹过了一样,瞬间就传遍了附近的所有地方。现在,这些信徒们甚至反对安德烈跨进这家医院的门槛儿了。否则,就要把自己的孩子们从医院里领出去。人类的偏见,是如此可怕的东西。它容不得异类和叛逆,哪怕发自真性情和真情感。
正在爱丝黛尔修女安抚发怒的信徒时,她看到宇振和银荷走了过来,就把他们领进了办公室。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在这时,安德烈也走了进来。
“好啊,现在事情可闹大了。”
宇振冷笑道。安德烈冷冷回道:
“应该和你无关吧?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
银荷眼圈发黑,可能是身心俱受摧残吧。她无力焦急而无力地问道。
“没关系,别担心,过一阵就会好的。”
“我想,你没必要等到没关系的那天了吧?我不可能让步的,也不可能放弃银荷。就为了告诉你这个,我们今天才来到这里的。我跟银荷,已经决定和好了,我们俩会一起努力的。”
安德烈有些恍惚,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和好?宇振和银荷,要和好?这几句话好像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不断盘桓在安德烈的耳边。他急忙找寻银荷,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然而,银荷却转过头去,眼睛盯着窗外。安德烈急急地问道:
“什么意思?”
“你不必逼问银荷!是我缠着她,是我纠缠着她!你回来之前,我们的关系很好,已经快要结婚了!可是你一回来,把一切都搞乱了!银荷,她是不能背叛我的感情的,尤其是你的这种行为,她实在是担当不起!!”
“真的吗?银荷?……我只想听你的解释。”
银荷狠狠地咬着干裂的嘴唇,视线始终停在外面的那棵干枯的大树上。一会儿,她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干脆地说道:
“是……你的这种行为,我确实担当不起。而且,我也不能背叛宇振。你不是说过,我对宇振的感情也是爱吗?而对你的感情,早都已经过去,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可能是太深刻了吧,所以我总是产生错觉,以为还没有过去。”
安德烈的眼神开始变得冰冷起来。他知道,银荷说的不是真的!
“银荷,你看着我!看着我对我说!!”
银荷于是转过头来,注视着安德烈,无情地说道:
“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我和你的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爱的人是……是宇振!真的!”
“你能……再说一遍?”
“宇振!我爱的人是宇振!”
刹那间,宇振和安德烈的脸色都变了。对宇振而言,他明明知道银荷言不由衷,然而,他的心仍然狂跳着。而安德烈,却仿佛被银荷的谎话彻底击垮了一样,一瞬间,感到无限失望和一种巨大的痛苦。
“银荷呀,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嗯?为什么要说谎话?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我……对不起,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银荷一下子站了起来,跑出了办公室。安德烈正想追出去,却被宇振一把拽住了胳膊。
“不用追了!还是省些力气,好好想想自己吧,想想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别把这副担子压在银荷身上,你,现在还没资格!”
直到宇振踩动油门,爱丝黛尔修女才把放着茶杯的托盘儿放下。香茶的热气,缓缓从茶杯中升起,温暖地舔舐着安德烈的脸庞。安德烈有些恍惚了,昨天,银荷还和自己那样快乐,今天早晨,她还对自己表白,可现在,怎么一切都变了样儿了?爱丝黛尔修女不忍心打扰安德烈,却还是说道:
“安德烈修士,银荷她,好像已经走了!”
第七章 最珍贵的礼物(6)
安德烈好像从梦中清醒了一样,立刻飞奔出去,开始追赶宇振的车。绝不能让银荷就这样走开?安德烈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可是身体却越来越发轻。他的灵魂,好像已经脱离了躯壳,甩开沉重的肉体,轻飘飘地先行一步,追赶银荷去了。安德烈一边没命地奔跑着,一边大口喘着气,抬头仰望天空。空气,一点点灌到他的身体里。如果能一直这样跑下去,只要能找到银荷,自己就会一直这样跑下去……
终于,安德烈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不能呼吸了。他弯下腰,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忽然,宇振的车从后面抄了过来。银荷早已泪流满面,她走下车,宇振的车又开走了。安德烈喘着气说道:
“银荷呀,可把我给累坏了!我不信,就是不信……你刚才对我说的话,说你不喜欢我……我不信,一辈子都不会相信……所以,你……你,哪儿都不能去。”
凉飕飕的风,穿过一道道小缝隙,直往小破房子里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是这样的雨天,银荷和安德烈一起到医院出诊,回来的路上也遇到了阵雨,当时,大家都躲在这里躲雨。这间小屋已经荒废很久了,地板都已破烂不堪,扭曲变形的大门上,还能依稀看出已辨不出原色的莲花图案。仿佛只有这些,才印刻着这间房曾经辉煌的历史。银荷被不知名的恐惧和焦虑包裹着,劝说安德烈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不是一直都想当神父嘛。我很早就知道了,所以一直都忍受着对你的爱,都这么久了,你突然说不当了,我好无辜哦。所以,你还是当吧!”
“为什么?”
“就为了我,放弃对你来说那么重要的事情,不是太可惜了吗?这会让我很着急的。”
“不用觉得可惜,更不必着急,没什么的,真的……还有,以后,不许再骗我那样的话,不要说不爱我这样的假话好吗?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什么都能放弃……”
银荷感到喉咙阵阵发酸。亲爱的,如果我很快就要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那么,你的放弃还有什么意义?
“你放弃了这么多,可是……要是我突然间跑掉了,那你可怎么办啊?”
“什么?还想逃?别想啦,你是逃不掉了,再也逃不掉了!刚才不就很好地说明了吗?嘿嘿。要是以后你想逃,就算为了我,也好好忍忍吧。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办啊?我是活不下去的。一个月之后,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爱你了……到那时……银荷……你愿意嫁给我吗?”
银荷的心,一下子被刺痛了。眼泪,也在刹那间流了出来。这样巨大的幸福,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像潮水般地涌向她,她的心,几乎难以负载了。不知道是因为病魔的折磨,还是别的什么,她的心,阵阵地发紧,疼痛着。
“我们两个人,一定要幸福地生活下去,一直!”
“嗯!一直!很久很久!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安德烈一点都没听出银荷话里的含义,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说道:
“嗯,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宇振坐在银荷房里的一张桌子旁,呆呆地望着地板,脸好像蜡人一般,毫无血色。夜已经很深了,可是银荷还没有回来。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宇振自言自语地说道:
“银荷哪,那一刻,我几乎都要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刚才,你大声说,你爱的人不是他、是我时,我多激动啊,我真希望那是真的啊!你怪我了么?可是,爱都是自私的啊!我知道,一直以来,我都让你很累很累,可是、可是我也不想这样啊。我是那样地爱着你……”
“你……你们两个,我该怎么办啊?”
身后,不知何时,银荷已经回来了。无意中听到宇振的心声,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呜咽着说道。
如果人有前世、今生和来生,那么,前世里,她和安德烈、宇振两个人,一定都结了很深的缘,然后今生才得以相见。自己的前生,究竟有怎样的奇遇,遇到这样好的两个人呢?可是,既然上天安排他们今生见面,却为何充满这样多的遗憾?今生,她是无法同时爱上两个人了。也许,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这一切都不会再好起来了。伤心人继续伤心,相爱屡屡擦肩而过,等下定决心时,自己却已不久于人世……也许,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自己将要离开这个让她眷恋的红尘时,她都不会数清楚,今生所有的遗憾到底有多少。如果能重头再活一次,她不会再那样沉默,那样顺从命运的安排,而让心爱的人走开。银荷想着,眼中不禁浸满了哀伤的泪水。
宇振看到她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却又不知,从今往后,是否还可以向她表达自己对她的无限爱意了。宇振长长叹了一声,说道:
“我走了,明天我再来吧。以后,不管你在心里如何依赖他,我都不介意了,我只想好好对你,只想好好让你开心,直到你答应我接受手术治疗……”
“宇振哪,他……安德烈还不知道我病的事,所以……别对他说好吗?别告诉他好吗,直到我死,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答应我好吗?绝不要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
银荷一边幽幽地说着,一边落下清澈的泪水。银荷啊,你有多爱他,就有多伤我,你知道吗?你爱他,到了这般田地,可是对我的伤害呢?你有多为他着想,就有多伤我爱你的心啊!直到这一刻,你的心还在安德烈的身上啊!宇振暗自想着,心,仿佛被什么撕裂了一样,几乎能听到一点点破碎了的声音。然而,他仍然答道:
第七章 最珍贵的礼物(7)
“好,我答应你,不论什么事,都答应你。”
银荷听到这句话,终于答应宇振,到地方医院接受治疗。宇振感到万分感激,只要银荷有一线生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努力。这一刻,对于银荷的爱情,他已经别无他求。银荷求生的这份心,对宇振来说,已经足够了。这是一场何其残忍的爱情游戏!
安德烈的父亲、敬银的丈夫,还是……自己最好的却间接因自己而死的朋友——振秀。这些天,郑明宇酗酒越来越凶,甚至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他的眼前,总是出现振秀的影子,日里夜里折磨着他,使他得不到一刻安息。他听到身后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人正是自己的儿子,宇振。他看到满屋子的酒瓶,胡乱撒了一地,眼中不禁充满了绝望的神色。宇振慢慢走向父亲,轻轻摇了摇他,然后递给他一张X光片,几乎哀求地说道:
“父亲,求您了,好好看看这张X光片好不好?这是我对您第一个请求,也是最后一个。我从来都没求过您什么,这次,您一定帮帮我好不好?我知道,治这种病,您是最好的大夫。求您了!求您给她做手术好不好?如果您不能做,那么求您告诉我,该怎么做好不好?求您救救她,求您了!一定要救救她……”
宇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乎成了哀求。他的眼里,浸满了泪水。这是郑明宇从未看到的样子,有些陌生,却分明有些熟悉。郑明宇看了看X光片,抬起发红的双眼,问道:
“这人是谁?”
“比我自己都重要的人!父亲,她就要死了!求您,一定要救她!一定!!”
宇振的眼里,充满了绝望的神色。这种眼神,让郑博士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仿佛意识到,X光片中这个人,对儿子而言有多重要。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耳边却传来敬银的惊呼声:“……银荷?这不写着银荷吗?什么,她快要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自己装作如何开心的样子,敬银始终都忧郁地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心疼和焦虑。这,忽然让银荷感到万分沉重。莫非敬银阿姨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敬银强忍住眼中的泪水,让银荷的眼角也红了起来。如果此刻,敬银阿姨能离自己更近一些,她就会像一个在森林中迷了路的小孩终于找到亲人一样,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敬银轻轻说道:
“……对不起,孩子,都是我的错,连累到你身上……
“敬银阿姨!请不要那样说好吗?如果说谁犯了错,那绝不是你,而是我!应该由我来承担!我看上了天父选择的宝物,都是我的错!安德烈,还有宇振,都因为我难过伤心。是我,让他们活得难过伤心!因为这个,我,一直都对不起您!”
银荷说完,默默低着头,再也忍不住泪水,低声抽泣了起来。一个是自己深爱的人,另一个是深爱着自己的人。命运,为什么不能把他们两个合二为一呢?银荷想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哀痛得不能自已。不是为了自己将离开他们,而是因为她能想到,自己的离去,对他们两个会是多么大的打击!与其让他们忍受这么大的悲痛,不如自己先放弃自己,早些离开他们。银荷苦苦哀求敬银,让她帮助自己说服宇振,让他彻底放弃救治自己。敬银深深明白银荷的一片心,所以很坚定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因为她不能眼看着孤苦伶仃的银荷,一个人孤单单地离开这个世界。然而,银荷却早已打定主意,哀切地说道:
“敬银阿姨,求求您,答应我好不好?我不是为了他们两个,我是为我自己!再这样下去,我该怎样面对他们,面对这一切?如果再这样下去,不仅会耽误安德烈的前途,而且宇振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整天待在我身边……我是快死的人了,怎么能这么自私地让两个人都为我牺牲啊?我不能、更不想让他们为我的死难过,更不想让他们经历这样的痛苦!敬银阿姨,你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