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妥当,似往常一样往杜太太面前去请安,刚走到一半,就瞧见朱愫走过来,雀儿停下脚步等着她,细瞧她身上,外着大红销金绸袍,领口处露出的也是大红袄,裙也是红绸细折裙,披了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
扶着丫鬟的手摇摇的走过来,鬓上凤钗口里含的珍珠微微摇摆,更显风姿,瞧这打扮,她也预备好了等朱家的人来接,只是昨日的事过后,雀儿心里暗自思量,脸上已经露出笑容:“二婶早。”
朱愫直等走到雀儿跟前,才停下脚步行礼:“大嫂起的好早,倒是我这做弟妹的起晚了。”朱愫身后跟着的刘三妈听到朱愫这客气的话,眼里露出一丝不满,当着人,她也不敢说出来,依旧垂手低眉。
楚四家的是伶俐人,刘三妈的举动她怎看不出来,不过她面上也没露出来,只是扯一下刘三妈,示意她给雀儿行礼。刘三妈甩开她手,动作都不敢打,还是要还雀儿规矩。
雀儿已和朱愫携手往杜太太房里走去,刘三妈白一眼楚四家的,胸一挺,这可不是当初在朱家时候,她是夫人身边的人,现在不过是和自己一般,也是姑娘的陪房,在自己面前摆什么款。
楚四家的低头掩饰自己眼里的一丝怒火,举步跟上雀儿她们,刘三妈看着朱愫的背影,姑娘怎么还是没听进去,对这个灶婢为何这样恭敬,要知道初生的孩儿,三朝的媳妇,自己不尊重,怎能得到别人尊重?姨娘当日是多么聪明伶俐的人,怎生出姑娘这样的?
心里虽愤恨,但刘三妈还是放开脚步追上去。杜太太房外檐下站的婆子丫鬟见雀儿她们过来,急忙上前行礼,雀儿不见吴妈,知道杜太太已经起来,吴妈和贴身丫鬟在里面伺候她梳洗呢,笑着问道:“娘起来了?”
靠门边的丫鬟早笑着答应:“太太起来一会了,吴妈妈在里头呢,二位奶奶请进去。”说着就打起帘子。朱愫虽低头垂眼,心里品着这几日杜家下人的规矩,虽说伺候的人没有朱家那么多,排场也没朱家那么大,但下人们规矩森严,想起昨日刘三妈说的话,朱愫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虽说父亲是尚书,论起来不过是新贵,杜家现时虽是白丁,祖上也是声名显赫的,怎么刘三妈连这个都不明白?
朱愫心里想着,已走进房内,杜太太虽没严妆,头发已经梳好,冬瑞手里拿着件绛紫皮坎肩往她身上披,雀儿行礼之后已上前接过冬瑞的活,朱愫也忙上前帮忙,妯娌俩你系带子,我掸坎肩,杜太太见两媳妇都这么懂事,脸上浮出满意的笑容。
都齐备了,丫鬟端进来早饭,雀儿布了筷,朱愫打碗粥,双双伺候杜太太用早饭,雀儿见杜太太面上虽还沉着,但眼下有些青,心知她昨夜并没睡好。
杜太太喝了一碗粥,各样小菜都夹了些尝了,丫鬟来收拾下去,她才笑着对朱愫道:“今日是你回门的日子,一会想来就有人接,你回房收拾一下,等会他们来接,也不用到我跟前来辞了。”
朱愫领命下去,雀儿见杜太太也不吩咐管家娘子们进来,给杜太太捶着背:“娘可是累着了?二叔的事完了,接着就是过年,娘也不能得空歇息。”
二叔的事完了?根本就没完,杜太太刚想出言提醒,猛然想起雀儿说的是杜棣的事,叹了口气道:“棣儿的大事是完了,这头的事还没完。”说着低头用手撑着头:“这怎么把个人没了呢?你二叔那脾气。”
说着越发觉得头痛,当日婆婆要定这门亲事的话,定给三叔多好,三叔脾气好,除了爱玩乐些,没什么大错,二叔从小是被宠着长大的,能忍杜二太太十多年,除了家规之外,也看在杜二太太生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怎么临到老来,反倒出这样事情?
只是再头痛也要把这事给理了,现时香儿既已死了,杜二太太那里,也算有了交代,反倒是二老爷那里,是个麻烦的事。
杜太太叹了一声,示意雀儿不用捶了:“等会管家娘子那里,你问问她们有些什么事,照了平时的料理,我先去瞧瞧你二婶。”
雀儿应了,扶着杜太太起身,杜太太带了冬瑞她们出去,雀儿把她送到院门口,这才回来进到屋里,叫进管家娘子们。管家娘子们心里各自奇怪,不过知道雀儿得杜太太看重也不是一日,况且这娶进媳妇,婆婆慢慢不当家,让媳妇当家也是常事,一个个对着雀儿回明事情。
临近年边,家里又刚办了喜事,事不可谓不多,等雀儿分派明白,也是快中午饭的时候了,小冬端过一杯茶:“奶奶先喝茶,只是今日太太不在,奶奶是在这里用饭呢,还是摆回咱们院子?”
雀儿喝了口茶,觉得有些奇怪,杜二太太昨日是住在这边的,虽不在一个院子,但离的不远,怎么去了这么长时候还不见回来?
她想一想,放下杯子:“不用,我去二婶那里瞧瞧婆婆,再请婆婆的示下,瞧饭到底摆在哪里?”说着带着小冬她们出门,出了杜太太住的院子,往左边拐,有个小院子,本来是预备着有什么女客来的时候住的,杜二太太就暂时住在那里。
雀儿进了院门,除了吴妈冬瑞,还有杜二太太,杜三太太的丫鬟都守在门外,知道杜太太妯娌就在里面,不过连杜三太太都赶过来,瞧来这事还真是大事。
吴妈瞧见雀儿,忙上前行礼,雀儿搀住她的时候,吴妈小声说了一句:“大奶奶,您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太太吩咐不许人打扰,说和二太太,三太太好好叙叙。”好好叙叙?雀儿明白,想必还是劝杜二太太,只微一笑:“没什么,都快午饭时候了,我来请婆婆的示下,瞧饭要摆在哪里。”
雀儿的话才说完,外面就吵嚷起来,难道说是杜二老爷知道香儿死了的事?雀儿心下暗自思忖,吴妈脸色一变,刚要冲到门口训斥是谁刚这样吵闹。外面就冲进来一个人,手里还拿着把明晃晃的菜刀,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厨房那里拿来的,口里嚷道:“先杀了她给我孩子偿命,再把这条命赔给她就是。”
这声音不是杜二老爷还是谁?他身后还跟了一帮管家小厮,都在那喊:“二老爷,你消消气。”却没一个上前拦的,等见到杜二老爷冲进这院子,门外站的都是丫鬟婆子,晓得太太们在里面,脚步更迟疑了。
吴妈张开双手,把那些管家小厮们都拦了回去,拦回去了又觉得不对,杜二老爷正要发起狂来,这些都是女子,又怎么制止,正打算叫回来几个小厮,听到院子里发出惊叫。
回头看时,杜二老爷已一菜刀砍向杜二太太的一个丫鬟,嘴里嚷着:“都是你平日挑唆的,你勾引我不成,就去害香儿。”一菜刀下去,那丫鬟用胳膊挡了下,虽没伤了性命,但血也飚了出来,这些丫鬟婆子们虽说都是伺候人的,但平日也是二门少出的,见杜二老爷果然发起狠来,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四处奔忙逃避,哪有一个敢上前拦住的?
吴妈见杜二老爷竟不是说说而已,跺一跺脚,吩咐一个没走远的小厮快去请老爷他们过来,再叫几个有力量的人来。
杜二老爷虽十分恼怒,也知道正主是谁,砍倒那个丫鬟,提着还滴血的菜刀就冲进房里,小冬本还拉着雀儿躲避,雀儿看情形不对,这样闹下去,内院里面出人命,更是不可开交,推开小冬就冲进了房。
杜二太太和妯娌们说的正开怀,听到外面吵嚷还当是谁不晓事,正皱了眉道:“这是哪个?这样的闹。”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就往她肩上砍来,亏的是冬日,身上穿的多,再则已经砍了一刀,那刃有些卷了,没有砍到皮肉,只把杜二太太身上穿的貂皮坎肩划出个大口子。
杜二太太虽刁蛮,这动刀还是头一遭见到,吓得大叫一声,就往杜太太怀里撞去,杜太太定睛一看,见是杜二老爷,呵斥的话还没出口,杜二老爷血红着一双眼,第二刀又要砍来。
此时已经是退无可退,杜太太正要用手挡,哐啷一声,杜二老爷头上挨了一下,虽没出血,也肿了个大包,他手垂下,转身对着砸自己一下的雀儿:“你?”
话没说完,头上疼痛难忍,瘫坐了下来,雀儿进来见事出紧急,想不出旁的法子,窗台上正好放着把剪刀,抓在手里,用剪刀的柄敲了他一下,也不知起效不起效,见杜二老爷瘫坐下去,心口还在砰砰跳,手里的剪刀落地,瞧着杜太太:“娘,我,”
杜太太先镇定过来,松一口气,把怀里还在颤抖不已的杜二太太塞到杜三太太那边,点头道:“好孩子,亏了你。”接着就站起身,对着杜二老爷道:“二叔,我却不知我和你大哥有什么对你不起,你非要挑你侄子成亲的日子闹?”
作者有话要说:活了快四十年的杜二老爷的抗争啊,彻底失败了。
就算他当年抗拒不娶杜二太太,结果也不如他愿,况且那个时代,都是盲婚哑嫁,娶谁在婚前其实是没区别的,区别只在婚后。
主意
话说到后来,杜太太已经声音嘶哑,眼里的泪落了下来,她手里虽拿着帕子,却不去擦泪,手只是紧紧绞着那块帕子,眼看着杜二老爷,再没别的话说。
杜太太平日为人极庄重,少见她动容的,杜二老爷方才的那股理直气壮,此时不由被抛开,把那把菜刀一扔,就蒙面大哭起来。吴妈走进来,见菜刀丢在地上,忙的捡了出去,雀儿上前把杜太太扶了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杯茶给她。
杜太太接茶在手,又回复了平日的样子,用帕子沾一沾脸上的泪,声音里带着丝沙哑:“二老爷,你和二太太的事,闹成今日这样子,也难再管了。”说着,杜太太不免又有丝伤心,眼里又有泪光闪动,只是没有流下来。
杜二老爷听的大嫂话里,对自己是无尽的心灰意冷,不免有些愧疚起来,对这个大嫂,杜二老爷平日是比自己大哥都要敬三分的。她处事公道,为人谦和,不管是自己那个刁蛮的婆娘还是杜三太太这样软性子的人,都一概对待,从无偏向。偏生那刁蛮的婆娘还当大嫂看不起她,一味搬弄唇舌,稍不如意就大叫大嚷,说杜家对不起她,纵再忍耐都不合她的意。若不是她,今日怎会闹成这样?
杜二老爷看向杜二太太那边,此时杜二太太已不大惊恐,杜三太太手里端着茶正在喂她,那貂皮坎肩上还有自己方才拿菜刀砍出的一个破口,见杜二老爷看自己,杜二太太先是一抖,接着就不示弱的回看向她。
世间怎会有这样毒蝎心肠的女子?杜二老爷方起的一点悔意,见到她回看向自己时,眼里那种傲慢,顿时是旧恨未消,又添新怨,陈年往事又浮上心头。
新婚时,她就称自己娘家对杜家有大恩,日后家里要她说了算,那时自己想着,女子管内院也是常事,就应了,谁知日后才知道,不光是内院的事,就连外面的事她也要乔主张。
自己的娘还活着的时候,家里已是大嫂当家,她却在房中又哭又闹,说她既带了丰厚嫁妆,填了杜家的窟窿,为什么还不让自己当家,而是大嫂当家?说了无数遍,这长幼有序是一定的,她却只不听,口口声声只说杜家看不起她。
那时因娘还在,她也只在房中闹闹,并无什么大错漏,等分了家,议定的乡下的田地都由大哥照管,收回来的租子,按了各家的份来分,哪次分的租子,自家不是上上份的?她偏说大哥偏了老三家的。
每次都要冷嘲热讽一番,才收了租子进去,如此类的事情林林总总,哪年不闹个七八件出来?若不是祖上有训,又兼娘在日常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且大哥也常道,圣人有云,女子与小人难养,既要做君子,就该让着女子。不然,早几年就该休了,谁知越让着她,她的气焰越高,竟闹出两条人命来,杜家清白家声,难道就要被她毁了不成?
杜二老爷越想越恨,谁知此时杜二太太又来火上浇油的一句:“大嫂,二老爷今日要砍杀我,我只回娘家去见哥哥,问问世上可有这样道理,为个丫头就要砍死发妻的?”说着就要起身。
这话听在杜二老爷耳里,更是添了一层怒气,她竟不思悔改,只要去找人撑腰,恶向胆边生,顺手操起一个小杌子,就要往杜二太太头上砸去:“既如此,我索性了结了你,再去给你偿命。”见他又发狠,杜三太太慌的抱住杜二太太,雀儿在旁忙出手挡了下,那去势被挡住。
杜二老爷见杜三太太抱住杜二太太,杜二太太的头又缩在她怀里,竟是打不到她头上,那手硬生生的拦住,把杌子丢到地上,又站在那发愣。
杜太太站起身来,眼中怒火熊熊,恨不得把杜二老爷一巴掌打醒,心里还念着规矩,只是用手指着他:“二老爷,你今儿闹的忒不像了,昨日还说要为那丫头改了家规,今日就要为这丫头杀了发妻,这样挑唆的主人家宅不宁的丫头,该早早打出去才是。”
说完杜太太气的直捶胸口,二婶糊涂,怎么二叔也跟着糊涂不成?杜二老爷不可置信的望着杜太太:“大嫂,搅的家宅不宁的明明是她。”说话时候,手还指着杜二太太。
杜二太太此时已经哭的钗横鬓斜,听到这话,还不忘回头来呸一声,这才重又哭泣,杜二老爷捏着拳头又要上去,被杜太太那冷冷眼神止住,只得站了回去。
杜太太眼冷冷的看着杜二老爷:“二太太是杜家明媒正娶,花花轿子抬进来的,你身为男子,管束不住妻子,照我瞧来,这搅的家宅不宁的人倒是你。”
杜二老爷顿时觉得百口莫辩,张口结舌,着实不明白杜太太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本以为杜太太也会顺着自己,说两句杜二太太不该闹出人命的事情,谁知反倒责怪起自己来。
杜太太说完这些,缓缓坐下,再不说话,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结发妻子再不好,也是结发之人,杜家宗谱上有名的,那个丫头再好,不过就是一丫头,哪有为了个丫头,把家里闹的天翻地覆的?
杜二太太此时心里才有些感谢杜太太,却还是怪她昨日不该去寻香儿,就该顺着自己由那个丫鬟自去,杜家的血脉再要紧,难道还要紧的过自己?
厅内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杜太太看着酸枝木的桌子上那已经有些脱落的漆,心下一片凄凉,自己苦苦维护住的杜家体统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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