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爷有问有答,瞧着也不是那种拘谨的人,见他说话时候,偶尔和杜桦眼神相对,也是深情款款的,杜太太更是欢喜。说了一会,这总是在内室,徐三爷也就告辞随着杜桐出去。
杜太太喜欢的不知道该对女儿说什么好,只拉着她的手道:“瞧你们夫妻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杜桦还是像往常一样,只是低头微笑。
雀儿从帘子后面出来,虽隔了帘子看不清楚,但也能瞧见里面情形,此时自然不会上前说什么丧气的话,只是陪着她们母女说话。
杜太太方预备带着女儿往前面厅上去坐席,吴妈走了进来:“太太,五奶奶带着那边的哥儿来给太太请安。”杜桦还不知道杜二老爷全家已经回来了,疑惑地瞧着吴妈。杜太太拍一拍女儿的手:“来的正巧,请你五奶奶和哥儿进来。”
帘子被打起,胭脂快步走了进来,雀儿见她身后是个丫鬟抱着个小男孩,早知道这孩子是去年胭脂在京里生的,算下来和杜珏一般大。再一细瞧,胭脂衣服下面能瞧出来腰肢有些粗大,想是又怀上了。
胭脂已经给杜太太下跪行礼,杜太太也瞧出胭脂又有了,忙的扶起来:“快休如此,你怀着身子,就该好好养着才是,那能这么慌着过来给我请安?”这话本是普通,谁知胭脂的泪已经掉落下来,忙用帕子擦掉。
丫鬟抱着小男孩上前,连声道:“给叔祖母请安。”杜太太忙示意他们起来,又给杜桦雀儿行过礼,丫鬟这才抱着孩子站到一边。
胭脂收了泪,笑着对杜桦道:“小姑出阁,本该来添妆的,只是身在京城,今儿又仓促了些。”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对玉镯来:“这个,小姑你不嫌弃就收了吧。”雀儿眼尖,见褪下这对玉镯之后,胭脂手上就只剩下一对藤圈和一对银镯了。
大家女子,总喜欢在手腕上多戴几对镯子,中间用藤圈隔开,若这样的话,那胭脂此时就只戴了一对银镯。再细细看她头上脸上,似乎有些憔悴,身上的衣衫料子虽是好的,可瞧着有些黯淡。
难道说二老爷家在京中出了事才举家回京的?杜太太也想到这层,有些想让杜桦不收下这对玉镯,又扫了胭脂的面子,含笑道:“你今儿回来的倒巧,正好我们前头坐席去。”说着就要起身。
胭脂虽也站起身,但脸色变了一下,雀儿似乎能看到她咬了下牙,果然听到她说:“大伯母还请留一留,做侄媳的有话想和大伯母说。”杜桦听到这句,十分惊讶地停下脚步,杜太太心里了然,吩咐她们先往前面去。雀儿正想出去,胭脂又道:“大嫂也请留下。”
雀儿虽震惊,但还是依言站住,屋里只剩下杜太太雀儿胭脂三人,胭脂回身又对杜太太跪下,杜太太这次没扶她起来,倒是雀儿上前:“五婶有话还是坐着说,不为旁人想,总也要为你肚子里的侄子想想。”胭脂虽站起身,并没有坐下,只是凄然一笑:“这饭都吃不起了,还想着孩子做什么?”
杜太太一愣,接着开口问道:“怎么,难道说在京中折了本?”胭脂的泪又落了下来,雀儿忙拿帕子给她擦了,胭脂摇头:“要光折了本倒也罢了,这次竟是得罪了王爷,还查出铺子里面许多亏空来,京里的东西全都贴进去不算,王爷还动怒到要把大哥和三哥的功名蠲掉。”
杜太太没想到这比折了本还要厉害,眼直直地看着胭脂。既已把实情说出,胭脂强装的镇定也褪去,脸上是一种认命的神情。杜太太过了许久才道:“不是说有范家吗?怎么他家不出面,还有你的娘家不也?”
胭脂凄然一笑:“大伯母,世上锦上添花的人多。”杜太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银子没了可以再挣,这功名要没了,那可怎么着?
胭脂见状,忙又道:“我回家求了我爹,我爹去求了王爷,王爷这才松口不把大哥和三哥的功名拿掉,只是日后想再进一步,就难了。”杜太太眼里方燃起的希望顿时又灭了下去。
胭脂见状又跪下道:“大伯母,我晓得这事让大伯母难为,只是等王爷日后慢慢消了气,那时又另有说法。”杜太太满腔愤怒,只是这事也怪不到胭脂头上,她初到家就到自己面前说明情形,也算有担当,不然到时瞒住,不过就是屡考屡墨罢了,谁也不会想到是这边惹得祸。
杜太太把眼里的泪擦一擦:“好了,你起来,他们男人家做的事,也怪不得你头上。”胭脂听了这句,想起一路上杜二太太的抱怨,心里更是触动不已,把帕子紧紧放在嘴里咬住。
杜太太此时已经镇定些许,叹道:“罢了,既是杜家的人在外闯了祸,杜家旁的人也要担了起来。”说着对雀儿道:“大奶奶,我们还是去前面坐席。”
雀儿知道这个消息,心里比杜太太还要难受一些,丈夫的苦读自己是瞧在眼里的,谁知竟受了杜二老爷的连累,日后不能再进一步,但王爷势大,岂是这些草民能惹的?
听了婆婆的话,正要上前,胭脂已经又加一句:“大伯母,公公经此一事,决议要和婆婆决裂,说回家后就要住到庄上,再不和婆婆见面。”
残局
杜太太本已站起,此时又缓缓坐下,雀儿也没料到会这样,伸出去的手就停在那里。能说出如此的话,可想而知杜二老爷心里的愤怒,无法休妻,也只有隔绝以成全杜家的名声了。
杜太太不说话,胭脂也只站在那里,眼瞧着杜太太,许久杜太太才叹了口气:“五奶奶,你是好孩子,我知道,只是这事……”杜太太的话并没说完,但胭脂能感觉到她话里的伤心,胭脂的嘴张了张,终于还是闭上了。
杜太太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今儿是你大妹妹的好日子。”胭脂眼里似乎又有泪,但还是忍住了,只喊出一声:“伯母。”杜太太叹气,伸手给她理了理衣衫领子,回头瞧着雀儿道:“你五婶今儿才回来,你送她回去好好歇着。”
雀儿应是,杜太太往外走。雀儿瞧着她的步伐还是那样从容,但快到门边的时候,似乎被绊了一下,身后的吴妈赶紧伸手去扶,杜太太已经重又稳稳站住,走出去了。
雀儿心里叹气,还是上前扶了下胭脂:“五婶,先回去歇着吧。”胭脂长长地吐了口气,对雀儿抱歉地一笑:“大嫂身子这么重,我还拿这样的事来说,实在不该。”雀儿看着她,她明显憔悴很多,那双眼虽依旧明亮,但还是有掩盖不住的疲惫。
想来这些日子,为了这件事,她也竭尽所为。雀儿不由一笑:“若不是五婶的父亲去和王爷说情,此时只怕他们的功名都难保,五婶又何必自责?”胭脂眼里的歉意并没减少一些:“其实,这也是我的私心,大哥三哥真能再进一步的话,对杜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惜的是。”
此时两人已走出外面,阳光灿烂,丫鬟抱着孩子默默跟在后面。雀儿用手挡了下刺目的阳光,低头去看胭脂:“罢了,这也是各人的命数。”胭脂伸手拉了下雀儿,手里的力气有些大,雀儿感觉到一丝疼痛,抬头去看胭脂。
胭脂很快放下手,面上神色恢复了平静,缓缓地道:“可恼的是,这事本由范家引起,谁知现在他们把自己摘的干净不说,还落井下石。”哦?雀儿顿时明了,当初杜二老爷上京,是杜二太太说的要去靠了范家的。
方才胭脂又说世上雪中送炭的人少,再加上现在这句,只怕当时范家和杜二老爷就闹的不可开交了。雀儿伸手拍一拍她的肩:“事已至此,再说旁的也没用了,不晓得你们银子还凑不凑手,到时好……”
胭脂微一摆手:“银子的事,大嫂切莫担心。”说着胭脂四周一望,见身后只有自己的丫鬟和雀儿的丫鬟跟随,旁的人都不在,俯耳在雀儿耳边小声地道:“这话也只能和大嫂说,银子还是有一些的,只是不敢告诉婆婆罢了。”
雀儿嗯了一声,双手搭在胭脂肩头:“有什么事,就过来说,总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了。”吴妈带着几个人匆匆走了过来,见到胭脂,忙笑道:“五奶奶好,方才太太吩咐,挑几个人送过去使。”
胭脂心里微微一动,也没推辞,虽说囊中还有数千银子,回来买田买地,也不愁生计。当时怕王爷再来追寻,连这数千银子都搜刮了去,除了留下三个丫鬟,两房家人之外,旁的仆从全都遣散了。
这人手还真是不够,瞧着吴妈身后的那几个人,也是机灵的,忙笑道:“多谢吴妈妈,还请在伯母面前多多致意。”吴妈送那几个人陪着胭脂过去,雀儿也就和她告辞。
一直在后面的小冬上前扶住她:“奶奶,我们进去吧。”雀儿长舒一口气,瞧来要自己去和丈夫说不能参加明年会试了,可是这种话,要怎么说出口?转头望了眼小冬,雀儿一笑:“后日你娘就来接你回家待嫁,叫你歇着还是不肯。”
小冬的脸红一红:“在奶奶身边一日,就要当一日。”说着往身后瞧一眼:“再说青冬她们,也才到奶奶身边不久。”雀儿乐了:“得,你教出来的人,难道你还不明白?”
说笑一番,雀儿觉得心里的烦恼又少一些。缓步来到厅上,戏已经停了,酒也撤了下去,桌子上不过摆着一些瓜子花生点心之类,众人在吃茶闲谈。
瞧见雀儿进来,立即有人笑着说:“杜太太真是好福气,女儿嫁得好不稀奇,三个媳妇,一个比一个能干,这才叫人羡慕。”
杜太太此时脸上神色和平时已经完全一样了,瞧着说话的人说了几句谦虚的话,就起身道:“二奶奶替我招呼着,恕我多了几杯酒,先逃席了。”朱愫和罗氏要上前扶她,杜太太早拉了一把雀儿:“大奶奶,你也跟我下去吧。”
雀儿自然听从,到了杜太太房里,杜太太才道:“方才五奶奶和你说了什么?”雀儿把胭脂的话又说了一遍,杜太太听完叹气:“偏生你二婶的父亲前段时间也说要告老还乡,不然我还能写封信给姐姐,瞧她能不能想个法子。”
朱尚书要告老?雀儿眉皱了皱,一直没听说过,怎么突然就要告老?想必已经是没有了法子,杜太太倒笑了:“上个月你姨母来信说的,这边告老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就等天子批了。”
这么急?看来官场的事也是十分复杂的,杜太太用手揉一揉额头:“横竖已到这步,举人的功名保住了,你好生劝着他些。”雀儿听出杜太太话里的不甘,也只得站起身应是。瞧样子,杜二太太那边,杜太太也不想再问,由他们夫妻闹去了。
婆媳又说了几句,雀儿在杜太太这里吃了些东西,她怀孕日久,每次吃的都不多,但一天要吃数顿,今日有事,虽已饿过,但也只是吃了一碗面就放下了。
丫鬟又请她们往前面去,应酬已罢,杜桦夫妻又来辞行,徐家跟来的下人都已赏过,给徐家的回礼也已备好,杜太太又重新嘱咐几句,杜桦夫妻也就走了,来贺喜的客人也各自告辞。
站在冷清清的大厅里,瞧着下人们在收拾桌椅,雀儿心里突然浮起一股人去席散的悲凉,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有所感,往她肚皮上踢了几脚。雀儿伸手摸一摸肚皮,心里那种悲凉已然散去,为了眼前的两个,还有肚里的这个,自己也不该这样怨怅,而是该想着怎么对丈夫说,他是男人,要顶起这个家。
晚间杜桐进房的时候,雀儿已经半靠在床边睡着,杜桐虽脚步声放的很轻,雀儿还是睁开眼想站起身。杜桐忙上前把她按下:“要睡就脱了鞋好好地睡,你现在都快生了,还熬夜等我做什么?”
说话时候,杜桐已经打了个大大地哈欠,顺势坐到雀儿身边,解着衣衫说:“这几日着实把我累到了,书都没好生瞧,连和他们约好的文都没写。”说到后面话音已经变的有些糊涂,往后一倒就要睡去。
杜桐这几句话让雀儿的心就似被刀扎了一样,她已睡意全消,瞧着歪在一边睡的正香的丈夫,雀儿叹气,给他把被子盖好,再难也要说出来,还要撑住,不然真颓废了,这家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次日一早,杜桐醒来的时候只听到外面有杜琬和杜珉嬉笑的声音,还有雀儿温柔地说话声,杜桐顿时感到胸中满溢着幸福,等到考上进士,再得了官职,也不枉这辛苦许多年了。
抓起衣架上的衣服套上,杜桐挑起帘子来到外间,外面八仙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餐,雀儿正在给杜琬打粥,杜珉刚学会用筷子不久,只是指着桌上的东西:“这个,我要吃这个。”
丫鬟见杜桐出来,忙端起一盆水到他跟前,杜桐弯下腰洗了把脸,又从另一个丫鬟手里接过牙刷往嘴里刷了刷,漱了漱口吐掉,这才走到桌子跟前坐下:“好香啊,今儿怎么想起在这里吃早饭了?”
雀儿见儿子女儿都坐好了,这才挺着大肚子坐下:“昨日二叔全家回来了,娘说今儿要请二婶过来聚聚,吩咐我们不用过去吃早饭了。”杜桐哦了一声,夹起一段油条往嘴里放,丫鬟已打了碗粥放在他旁边。
杜桐吃掉了油条这才端起碗喝粥,边喝还边含糊不清的说:“二婶过来,你过去就行了,我今儿还约了人会文。”会文?雀儿心一沉,示意丫鬟们出去,杜桐并没感觉到变化,等到喝完粥才抬头道:“那我就走了。”
雀儿沉吟一下:“如果我说,从今后你无需再去会文,你会怎么想?”杜桐顿时呆在那里,过了会才道:“雀儿,你今儿没发昏吧?”雀儿还是一动不动,正在吃的杜琬似乎能感觉到他们中间气氛的变化,拉一下杜珉就要一起告退。
雀儿把杜琬姐弟拉过来,看着杜桐还是依旧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听,可是你瞧在这对孩子的面上,一定要撑住。”说着雀儿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杜桐似被雷击倒,他不是愚笨的人,昨日杜二老爷的匆忙归家,还有今早雀儿突然说出的话,联系在一起,杜桐皱眉道:“难道,我的功名,被革掉了?”
听到杜桐这样问,雀儿的心反倒踏实了,总比功名被革掉要好一些,她轻轻推一下杜琬,让她带着弟弟下去,这才摇头道:“功名没有革掉。”看见杜桐脸上露出的一丝笑容,雀儿不忍心,但还是要说下去:“只是二叔他们在京里得罪了王爷,此后你和三叔,都不能再进一步了。”
说完这句,雀儿已经闭眼,不敢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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