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想低调些,但客来不能怠慢,为此莫家也早备好了几桌酒席,招待亲朋好友。
瑾言已为人妇,今日又是她回门的好日子,众位宾客亦是为了她而来,所以自己免不了要梳妆打扮好,晚饭时跟着母亲在前厅与客人们见了见。
大家看她虽然年纪小,却处事沉稳,带了几分不凡的气度,一片赞誉,均称侯府的夫人就是不一般,令得白氏心头高兴,不小心还多喝了几杯。等到了夜深了,宾客们吃好喝好,才尽兴地一一散去。
只是看着大家一口一个侯府夫人,言语间也俱是称赞羡艳之词时,令得瑾言觉得有些讽刺,而没有了前一世初初听到时那种飘飘然的心情。
第十四章 母女合计
按礼制,莫瑾言回门之后可以在娘家住上几日。
至于具体可以住多少天,有“八对八,两头发”“九对九,两头有”之说,意思是初八回门就住八日,初九回门便住九日,而且都是吉祥的征兆。
瑾言成婚的日子是腊月初六,回门日是初九,那就可以在娘家住满九日。
腊月初九,大寒,亦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不过家中的温暖稍稍抵消了一些寒冷之意,而且九天时间不短,可以让莫瑾言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也好好筹谋如何先摸清楚夫君南华倾的病情。不然,几个月之后南华倾一命呜呼,她还得一如前生,乖乖束发出家,以“戴罪之身”囚于侯府之中。
因得南怀古尚未成年,所以可以暂居在莫府内院。不过南怀古到底是莫谨言的小叔,白氏有意隔开两人,就把南怀古安排在紧邻正房的一个院落,即方便自己照看,也离得谨言的闺房隔了好几个院墙,不会生出闲话。
莫谨言回到自己未出嫁时的闺房,看着既陌生又熟悉的一应家具摆设,心头却感到空落落地,更是觉得有些患得患失。还好母亲白氏拿来了枕被,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的与女儿多呆在一起,瑾言不需要独眠,这样让自己踏实了不少。
母女重逢,特别是对于瑾言来说,与娘亲分别了足足十七年,自然格外珍惜相处的每时每刻,两人说着话,拉着家常,几乎到了三更天才会睡下。
就这样,白日里,有南怀古陪着喝茶聊天,母亲亦会亲自下厨,做了好吃的,三人不分内外,一起用饭,热热闹闹,好不悠闲地过了两三日。
只是眼看归宁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瑾言觉得自己一直筹谋着的“计划”,也该实施了。
。。。。。。
腊月十一,天冷风大,早早用过晚膳,谨言就嘱咐南怀古好生休息,别看书看得太晚,然后挽着母亲的手腕,两人一起回了房。
白氏忍了好几天,今天见女儿有些沉默,终于开口问了景宁侯的病情:“瑾儿,你夫君待你如何?他的身子,可见好些了?”
瑾言当然听得出母亲的弦外之音,知道作为父母的,肯定最关心能不能抱孙子,瑾言想了想,便顺水推舟,将南华倾的情形略加描述了一番,然后才承认,自己嫁入侯府三日,都未曾与夫君圆房。
看到白氏的眼睛越睁越大,瑾言又把侯府将侯爷的病情瞒得十分严密之事说了出来,并提及皇后下了旨不许下人嚼舌,所以连自己这个新夫人,也打听不出什么所以然。
白氏耳朵听着,心中着急,只想替女儿寻思个办法,至少,先让女儿和夫君圆房再说。
女儿毕竟是嫁过去冲喜的,虽也是明媒正娶,但却多了一层用意,和普通出嫁还有些区别。
换句话说,一般女儿家若是未曾与丈夫圆房,丈夫就去世了,那还能出了夫家回到娘家再嫁。而瑾言的婚事,当初定好了就是去冲喜,景宁侯抱病,那就有可能无法圆房,这是双方都默认了的。
即便两人没能圆房,这婚姻也是坐实了的,更改不得。
而且世俗里对冲喜的小娘子都有些偏见,若是嫁过去了夫君任不见好,那多半是要怪责在新娘子身上的,会认为她没福气。要是遇上严格点儿的贵胄世族,还会连带追究为两人合八字的寺庙和僧人,闹到官府去的也不是没有。
他们夫妻俩当时之所以应允这门婚事,让宝贝女儿去冲喜,一来,是因为皇后懿旨,不敢违背。二来,白氏和丈夫都认为景宁侯虽然是个病秧子,却正直盛年,而且他们也打听清楚了,知道南华倾是因为情根深种,犯了相思疾,算不得什么大病,只是拖得久了没有缓过来。再者,瑾言容貌过人,乖巧温顺,那南华倾再怎么念旧,看着一个鲜花儿般美貌的新娘子在身边,怎么也会慢慢淡忘已过世的表妹,渐渐接纳瑾言才对。
只要心回来了,那身子也会好起来的——这便是当初莫家答应这门婚事的原因和真实想法。
但现在听女儿如此一说,白氏顿觉不妥。若是没什么大毛病,为何连皇后都要亲自下封口令不许府中议论侯爷的病情呢?难道,当年景宁侯是因为未婚妻突然暴毙而落下病根的传言,只是一个粉饰太平的借口罢了?
想着,白氏的情绪就骤然紧张起来,这下再也睡不住了,从床榻上坐起来,借着床头点着留夜的一点油灯,低声望向枕侧的女儿:“不行,为娘要休书一封,让你爹赶紧想办法查清楚侯爷的病因病症。不然,这等于是你爹娘我们把女儿你往火坑里推呀!”
就知道母亲会有这样的反应,瑾言也坐起身来,娇小的身子裹在素白的软缎中衣里,细弱地让人心疼。
但身子小巧的她,目光却冷静沉着,稳如千钧。看着母亲,瑾言开口道:“娘,女儿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弄清楚侯爷的病情,就是需要娘亲您配合一下,可好?”
“法子?什么法子?”
白氏脱口而出,却反应过来自己的女儿才十三岁,能想到什么法子呢,随即一叹:“你困在侯府里,肯定什么也打听不出来,还是等你爹回来,我再好好和他商量吧。咱们莫家世代皇商,宫里头也认识些人。既然你说有个御医专门住在景宁侯府里为侯爷请脉,那太医院里就肯定有药帐。拿了方子,再出去问稳妥可靠的大夫。。。。。。估计,也只有这样了。”
“娘,女儿等不了那么久。”
瑾言却摇摇头,对这个看似最稳妥的办法直接否定了:“正好这几日侯爷去了慈恩寺暂住养病,女儿想,找个借口请沈太医过来,亲自问他!”
“直接问那个太医?”白氏一惊,眼睛都睁大了:“都说不能打听侯爷病情,你怎敢当面问!女儿,你别冲动,也别急,慢慢来!”
伸手抓住母亲,瑾言试图让她明白自己不是一时冲动,所以语气愈发地稳了起来:“我刚嫁入侯府,再怎么说,也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妻子过问丈夫病情,沈太医就算知道有皇后懿旨,却也少不了透露两句。而且,女儿有个最理直气壮的由头,那就是到底我这个妻子到底能不能和丈夫有后的大问题!还有,既然皇后都下至要瞒住侯爷的病情,就算拿了宫里的药账,恐怕也是三分真,七分假,拿出去打听始终无法得到最确切的答案,还不如直接问沈太医。女儿亦相信,以沈太医的身份,应该不会泄露女儿曾向他打听侯爷病情的事情,这样外人也不会知道。”
被莫谨言这么一说,白氏将信将疑,但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女儿,你在侯府里,若是单独与沈太医见面,难免会被人瞧见,然后往宫里头递消息。万一让南皇后知道了这个情况,岂不对你不利!”
“所以,女儿才需要母亲帮一个忙。”接过母亲的话,莫瑾言微抬了抬眉梢,一双水眸被幽暗的烛火照映着,闪出点点星辉,看在白氏眼里,竟是说不出的信任。
一咬牙,白氏点了点头,伸手将谨言细弱微凉的手腕握住:“女儿,为了你的将来,母亲什么都愿意做,你说吧,需要我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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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装病寻医
腊月初十,莫家传出太太白氏突然双腿僵硬无法挪动,满城遍地找来名医诊脉。
腊月初十二,京中有名的大夫都一一被请过去给白氏诊脉,却每一个能治好,更说不出白氏为何突然下肢无力。
腊月十三,景宁侯府暂居的御医沈画因擅治疗疑难杂症,被新夫人的贴身丫鬟玉簪请出了侯府,来到莫家为白氏诊治。
。。。。。。
进入熏着清淡水沉香的闺房,沈画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床边的少女。
和记忆中那夜匆匆地一面之缘不同,因为在母亲身边侍疾,沈画眼前的莫瑾言不再是一袭鲜红的嫁衣,而是换成了一身素色的夹棉小袄。
滚着明蓝狐毛边儿的夹袄略显宽大,清素的式样,只在袖口和裙摆绣了兰草团花点缀,头上只一对镶了碧玉的荷花簪,双耳亦是一对碧玉雕成的莲藕坠子,衬托着莫瑾言一张小脸愈发地清秀无骨,楚楚温婉。
“见过沈太医。”
看到玉簪真的将沈画请来了,瑾言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用香罗帕揉揉有些红肿的泪眼,斜斜向其福了一礼:“本不该劳烦沈太医,可明知道您就住在府里,又擅长治疗疑难杂症,所以厚着脸皮请了您过来,还请莫要见怪。”
听见瑾言的声音,沈画觉得好像一只黄莺在枝头轻声歌唱,轻灵悦耳之极,仿佛一路上风尘仆仆的疲惫都被赶走了,只留的一盏暖灯照亮着自己。
“医者人心,御医也好,民间大夫也好,本不该区别对待病患,夫人您有需要,令堂的病又来得急,在下本该主动前来的。”
十分恭敬地说着客套话,沈画踏步往屋里走了几步,一张脸也终于在屋中的烛火照耀下清晰了起来。
等对方行了礼,抬起头,瑾言才算将沈画的模样看清楚了。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
不知为何,瑾言在看清楚沈画容貌后,脑中竟想起了这句描述美人的诗词。
只因在沈画那张清俊地过分的脸上,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即便是毫无遮掩地展露于眼前,但却令人有种无端的模糊感。
而这样的模糊感,则是源于他表情中所流露出的情绪,太过冷冽,仿佛是一截开在雪地里的冰寒幽梅。
前一生,瑾言活得异常孤独。她不怎么揽镜自照,但每每看着镜中的自己,都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泛出那样淡漠无依的眼神了。
可面对沈画,瑾言却看得出,在他言语温和的表情下,揣着的,却是一颗毫无温度的心。
“夫人,还请您稍退半步,待在下为令堂诊脉。”
被矮了自己足足一个头的小姑娘怔怔地打量,沈画也没有半分不适应的感觉,只低声提醒着,然后借由放置医箱的动作巧妙切断了瑾言的目光。
回过神来,瑾言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抬眼看了看门口的玉簪:“你去备茶,再吩咐厨房在竹馆备一桌席,顺带请了怀古晚上一起用晚膳。”
听见莫瑾言称呼南华倾的庶弟为“怀古”,沈画略蹙了蹙眉,回头看向她,却见得一片坦然之色,顿觉自己多心了,只含笑向着躺在床榻上的白氏行了礼。
白氏亦略起身,颔首点头与沈画也打过了招呼,再听瑾言这样吩咐玉簪,便主动道:“沈太医,莫宅离得侯府有一个时辰车马,您来的不算早,若赶回去,肯定是得入了夜才能抵达,中间还会耽误饭点,加上这天又冷,就只有委屈您在咱们莫家住一夜了。”
沈画本想开口说什么,但想想若自己坚持赶回侯府肯定是大半夜了。而且在这样的天气赶路,马夫和随车的小厮会十分疲惫,也就没拒绝:“那在下就只有叨扰一夜了。”
见沈画同意留下,瑾言侧身与母亲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便乖乖退到了床榻的尾部,没有再说话。
沈画也主动坐在床头边的木雕福寿海棠花的矮墩上,开始为白氏诊脉。
先用一张白绫帕铺在白氏的手上,沈画深吸口气,然后伸出三指轻轻搭在了腕脉上。
号脉的过程不长,但沈画的神色却有些起伏。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他才收了手,顺带取了白绫帕,然后站起身道:“依在下拙见,莫夫人您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因为自您的脉象看,沉稳有力,跳动有律,至少不是血滞凝涩导致的双腿无法行动。您可否告诉在下,您是什么时候感觉到脚使不出劲儿的?是否带有疼痛感?另外,除了双脚,其余肢体,比如肩臂或者手部,是否也偶有麻痹感?”
被沈画这样一问,白氏也不紧不慢地道:“是这样的,在我小时候,曾经不慎落水,还是在这样的数九寒天里。虽然被家人及时救上来,除了受了点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碍。但从此,到了冬天我的膝盖就会疼。虽然疼吧,用一些大夫开的膏药敷敷,然后注意防寒保暖,就一般没什么影响,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却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了,瑾儿初九回门,我只是着急去了前门迎接而已,第二天就觉得脚麻,睡一夜后,竟然直接挪动不了了!”
“若是如此,之前您看过的大夫应该可以应付有余才对。。。。。。”
沈画说着,脸上露出疑色:“因为您的病症从表面看,的确是风、寒、湿三气杂至,导致的痹症。您无法行走,应该是风气导致的行痹,只要开一些疏风活血的药,煎了放在木桶里侵泡双脚便可药到病除,至少缓解您双脚麻痹的症状。可为何接连来了许多大夫,都看不好呢?”
“风寒邪湿,闭阻经脉,致使经脉不通,不通则痛。。。。。。”
一旁端立的瑾言也在这时候开了口,神色略带愁苦:“可我母亲却只是麻木无法动作,而非疼痛,这才是让之前那些大夫觉得难以定论的缘故。”
回望了一眼莫瑾言,沈画露出了一抹意外之色。
言辞间,此女仿佛对医术有所涉猎,而且还是中医最讲究的辩证思路。但眼前的莫瑾言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而已,有此造诣,自然让身为御医的沈画感到困惑和意外。
白氏也开口,略轻松地向沈画解释道:“我这个病年年入冬都要犯,瑾儿心疼我,所以才会涉猎一二。虽说久病成医,但在御医面前卖弄,倒是让您见笑了。”
“不,令爱说的对,而且说到点子上了。”沈画仿佛有所悟,朗声道:“即然您不痛,那就应该不是风痹之症。冒昧地问一句,莫夫人您可是在令爱回门的酒席上饮酒了?”
随即也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表情,白氏抬手抚了抚额,叹气道:“那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