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苏朝颜点点头。
“就是那个人,暮颜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却给暮颜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暮颜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此生,必会有些事情与他纠缠不清,而他在临走时,用唇形对暮颜说的那句:“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更是让暮颜对他从此无法释怀。那个人,才是暮颜心中的人,而根本不是什么柯表哥。”
“是这样啊。”苏朝颜沉吟着,然后忽然展颜一笑,柔声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身子弱,早些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好,暮颜送送姐姐。”苏暮颜也露出温柔的微笑,伸手帮苏朝颜打开了房门。
二人收拾好自己的形容衣衫,袅袅婷婷的一前一后出了房间,苏暮颜一直将苏朝颜送到楼门外百余步才转身回了月明楼。
一回到房间,锦儿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小姐,她又欺负你了么?怎么你眼睛那么红?”
“锦儿,不要把朝颜想的那么坏,所谓身在高处不胜寒,她虽然看似风光,但毕竟身处高位,自然有一些我们根本想不到的苦处。”
“那小姐你为什么哭?”
“朝颜和我说了许多话,我们的心结,都解开了。她做那些事情,也都不是真心的,只不过是太爱皇上,不想被其他人抢走而己。”
“真的是这样吗?”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戒心倒那么重,好了,不要乱想了,快收拾收拾准备睡觉吧。”苏暮颜轻轻的在锦儿的头上敲了一下,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心情,与苏朝颜姐妹这么多年,只有今夜,她才真正觉得,自己是苏朝颜的妹妹。
与此同时,前往苏朝颜住处玉漱宫的小道上,苏朝颜的贴身侍女君儿递上一方熏过香的锦帕,低声问道:“娘娘的事情进行的可顺利?”
苏朝颜用那锦帕轻轻的抹了抹眼睛,脸上带着一丝冷冷的不屑,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温情:“苏暮颜那个贱人,想和我斗,她还嫩了点。哼,嘴上说的好听,说什么不和我争皇上,可皇上这几次来后宫,哪一次不是奔着她那儿去?若不是她有什么手段,皇帝怎么可能那么注意她?”
“娘娘觉得,那雪参,她会服用么?”
“怎么不会,那个贱婢现在一心以为自己是我的妹妹呢,也不想想,凭她那低贱的身份,有什么资格跟我攀亲搭戚。就是那支雪参,那么名贵的东西,要不是有大用途,她有什么资格吃,送给那种人,真是糟蹋了。”
“娘娘说的是,您可是万金之躯,一个奴才生的人怎么能和您平起平坐。”
苏朝颜听到君儿的话满意的笑了一笑,脸上忽又出现一抹狠厉:“这一次倒是没白来,不仅要做的事情做了,还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哦?是什么?”君儿好奇的问道。
苏朝颜看了君儿一眼,并不答话,虽然这个婢女从小就跟着她,但在后宫里,没有什么人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君儿显然也了解这一点,话一出口,立刻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当下也就不再吭声。
听到君儿不再吭声,苏朝颜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说自己心里的人是什么偶遇的青年,哼,当她苏朝颜是傻瓜么?以为这样的鬼话她也会相信?如果那个人不是柯啸云,又何必一听到她说柯啸云的名字就连忙反驳,还紧张成那个样子?苏暮颜啊苏暮颜,你还真是选对了人呢,柯家和苏家向来不对盘,如果皇上知道了他那么着紧的一个妃子心里想的,却是与他同生共死过的兄弟,那皇上该如何抉择呢?恐怕不是你死就是柯啸云死,而你们两个,无论哪一个去死,都是我苏家所乐见的,最好让你们一起去死,到地府里再做对苦命鸳鸯!”
脸上狠厉的神色渐渐加深,苏朝颜恶狠狠的自言自语道:“苏暮颜,你最好真的不要打皇上的主意,否则,我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直在身后紧紧跟随的君儿在听到这句话后,忽然浑身上下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冷颤,虽然早就知道她家主子的性格为人,可这一次,这话语中所透出的阴冷,竟然是连她也极少感受到的。
这个冷颤让君儿情不自禁的想起上一次感受到这种阴冷的时候,那一次,是皇帝又一次到了后宫,却根本瞧也没瞧苏朝颜一眼,而是直接奔了前任明妃欧阳情那儿,之后,又立刻赏了大批的锦缎玩物,还特意着御膳房做了南方的小菜专门给欧阳情送去。
那些玩物中有一块温玉,是有次苏朝颜见皇上戴着,她求了好久也没要来的东西,而转过眼来,却轻轻松松的就送给了欧阳情。当苏朝颜在聚会时看到欧阳情身上那块玉后,一直侍立在苏朝颜身侧的君儿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是站在极北极寒之处,那种刺骨的冷意让她就象这次一样,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那之后不久,前任明妃欧阳情就忽然稀奇古怪的死亡,当时沈玉楼不在,其他所有的太医都说欧阳情是伤寒加重,不治身亡。
此时,君儿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阴冷,而这一次的冷意,甚至比上一次还要深入骨髓,就连与苏朝颜相伴十多年的君儿都无法想象,她要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对付苏暮颜。
偷偷的回身望了一眼月明楼,君儿在心底轻叹:“二小姐啊二小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千万不要怨君儿,要怨,只能怨你命不好,明明知道有这么一个狠毒的姐姐,却偏还要如此轻信!”
33。 棋道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石婉灵就来到了月明楼,随身带着的,还有一副极为精致的围棋。凌苍帝国中的显贵人家,大都喜欢用象牙和犀角作为这黑白子的原料,苏府也有这么一副,虽然以苏暮颜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去拿它对弈,但见总还是见过的。
苏暮颜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那副棋子的时候只有八岁,当那个送礼的人打开礼盒,露出那光滑润泽的棋子时,苏暮颜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舒服,那个时候她还远不会后来的那种隐忍,她看着苏琮问道:“爹爹,你听到了么,那棋子在哭呢。”
送礼的人脸色当时就变了,苏琮的面色也变得极为不悦,大声喝斥了她将她赶出大厅,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副棋子,可是她自己知道,她说那些话,不是故意要惹苏琮生气,也不是想显示自己多么与众不同,她是真的听到了,听那那棋子上传来呜咽的哭声。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再也没有憧憬过那种名贵又漂亮的围棋,她房中的围棋,从来都只是普普通通石头打磨的。
石婉灵带来的这副棋也极为名贵,可是从一开始,苏暮颜就不认为她会用那种象牙犀角的棋子,这样灵秀的女子,苏暮颜相信,她也一定和自己一样,曾经听到过那些棋子的哭声。
打开盒来,果然,入手的感觉细腻光滑,分量极沉,苏暮颜拿着棋子把玩了半天,又对着阳光不断的端详,只见白子和黑子在阳光下都隐隐的透明,中间似乎还氤氲着淡淡的山水雾气。
放下手中的棋子,苏暮颜笑着问石婉灵:“婉灵,你这副棋子究竟是用什么做的,好似活的一般,处处透着灵气。”
石婉灵目光低垂,望着面前盒中的棋子,声音中似有一丝落寞,轻柔说道:“暮颜,你可曾听说过,真正伟大的匠人在制作东西的时候,材料固然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做这样东西时的心情。”
“婉灵,你是说,这副棋对你有很特殊的意义么?”苏暮颜并不笨,石婉灵的表现和话语处处都透着对这副棋的感情。
石婉灵抬头笑笑,忽然转移话题说道:“暮颜,我是来找你下棋的,没事干说这些干什么,来,我们先切磋两盘再说。”
苏暮颜深深的望着石婉灵,直觉的觉得今日的石婉灵是在逃避着什么东西,轻轻一笑,苏暮颜善解人意的说道:“好,那我就向婉灵讨教一下。”
猜了棋子下来,苏暮颜执黑,下先手,略一沉思,没有象一般人下棋时都会落在三三位,苏暮颜直接将第一颗棋子落在了正中心天元的位置,石婉灵一愣,抬头看了一眼苏暮颜,然后纤手轻抬,谨慎的布局。
清晨的阳光从二人的身侧缓缓洒落,为二人专注柔美的侧影镀上一层炫目的金光,四周的空气氤氲,起伏中描绘成一种梦幻,在这片梦幻中的两个女子形容温柔,除去偶尔落子的清脆碰撞,再无一丝多余的声音。
二人都专注的望着面前的棋盘,谁也没有留心周围的情况,所以她们都没有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月明楼中的太监和宫女竟然都聚集在了她们的身边。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忍不住驻足观望,渐渐的,人越聚越多,几乎整个月明楼的人都聚在了她们身边**步远的地方,用一种痴痴的目光注视着两个人对弈的身影,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里都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她们真的是人么?分明就是九天玄女下凡尘!
时间和空间就仿佛静止了一般,整个月明楼都停滞在她们下棋的这一刻,直到石婉灵落下最后一颗子,微笑着说道:“暮颜好高明的棋艺。”那些下人们才仿佛如梦初醒般,匆匆的去做自己的事情。月明楼里的一切又如流水般运转起来,只是所有下人的心中,都对她们这个主子多了一分说不明的情愫,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子。
点算了目数,石婉灵笑着说道:“暮颜的棋艺真是厉害,我输了呢。”
苏暮颜也笑笑:“不过输了半目,哪里算得上输?”
石婉灵却不认同,认真说道:“半目也是输啊,暮颜可能还不知道,在这宫里,除了皇上,婉灵还没有输给过其他的人呢。”
“其实婉灵你今天本不该输的。”
“恩?”石婉灵疑问的看着苏暮颜。
“婉灵棋力这么高,自然不会不知道,围棋又被称为“坐隐”、“手谈”,这两个词极为形象的道出了围棋所蕴涵的文化内涵。后来,又有好棋者说围棋“忘忧清乐在枰棋”,因此围棋又称“忘忧”;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烂柯的故事,是说樵夫王质,入石室山,观二童子下棋,不觉斧烂柯矣。‘质归故里,已及百岁,无复当时之人’。
坐隐、手谈、忘忧、烂柯,这四个词,可以说正是围棋文化的精髓之处。二童子本为仙人,而如今的隐士高人常常被以仙人来看待,那些人总是有些仙味道的,对局间,只有棋局凸现,而无人事纠纷,是故坐隐。童子坐弈不语,全凭棋局中黑白相交,是谓手谈。世间苦乐全在棋局之外,童子不晓,王质不觉,所以忘忧。一局未竞,世易时移,斧烂柯矣,世间千回百转,竟然不如一局棋的时间长,故言烂柯。
可是婉灵在与我对局时,先是睹棋思人,想起了为婉灵做这副棋的人,先手己失,接着又被暮颜以不合常理的直占天元乱了心神,布局过于拘谨。失了这两点,此后婉灵虽然尽力弥补,但在暮颜棋力远逊于你的情况下,还是输了暮颜半子。
下棋最是讲究心境,心境又以静为上,正所谓只有棋局凸现,而无人事纠纷,世间苦乐全在棋局之外。可婉灵这盘棋下的却恰恰相反,不是人在局外,而是局在情中,心己乱,棋又要怎么赢呢?”
34。 制棋者之心
石婉灵静静的听完苏暮颜这一大段话,忽然释然的笑了:“暮颜,我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可交的女子,我能在宫中遇到你,也算是我人生的一大幸事了。”
“婉灵,你若是有什么苦恼,就和我说说吧,你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幸福如果两个人分享,就会变成两个,可烦恼若是两个人分担,就会只剩下一半。”
石婉灵感激看向苏暮颜,忽然伸手捏起一颗棋子,轻声道:“暮颜,你刚才不是问我,我这棋子是用什么做的么?”
“恩,婉灵要揭晓答案了么?”
轻轻点点头,石婉灵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这白色棋子的原料,暮颜其实是知道的,就是那白玉寒冰床上所用的天云山绝顶寒玉,至于这黑色棋子的原料,乃是九龙瀑正下方最为坚硬的一块黑色玄石。”
“什么?竟然是这么难得的东西!”虽然早知道石婉灵手中的棋子价值不菲,但苏暮颜还是没想到,这副棋子的用料竟然名贵到这种地步。
温柔的抚摸着手中的棋子,石婉灵低声说道:“为了给我做这副棋子,他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不仅犯险亲赴九龙瀑,用尽一切方法,甚至差点丢了命才弄回一小块玄石,甚至还不惜拉下脸皮放下身份牛皮糖一样围着沈御医死缠烂打,磨的沈御医实在无法招架,最终不得不给了他一小块寒玉。此后,他更是不间断的打磨润色,想方设法将这副棋子的触感弄的更舒服,甚至连睡觉都抱着它。他孩子气的和我说,棋这东西是有灵性的,只有人的爱护和疼惜才能让它更细腻,更温暖。
在我十七岁生日那天,当他把这盒棋子放在我的面前时,我感动的己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是泪水一个劲拼命的流,吓得他还以为我不喜欢,以为是他自己做错了事情。可是他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的其实是,这辈子,除了他,我再也不要其他的男人。
可是这样的美好只持续了两天,仅仅两天而己,生日后的第三天,我爹爹就突然告诉我,他己经征得太后的同意,要把我送进宫去当后妃。我当时就蒙了,明明前一天还那么美好的,为什么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工夫,我的世界就完全被颠覆了?我哭过,闹过,也寻死过,可是无论什么,都改变不了爹爹的意思,后来,爹爹和我说,就算我不为自己家着想,难道也不为他家着想么?如果皇帝知道她未来的妃子心里有别的男人,那他岂不是注定难逃一死?
我的确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可是,我却不能不要他的命,我乖乖的上了花轿,进了皇宫,上花轿前,我看到他绝望,愤恨,不甘的目光,还有深藏在眼底的心如死灰,那一刻我的心都快要痛碎了,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
石婉灵的眉头紧紧的纠结在一起,显是又想起了那让她痛彻心扉的一幕,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才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