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彬听了,心里暗自叫苦,自己文官出身,长于政务,而疏于练武,何况荀羡又素来勇猛,自己怕是一个回合也走不上。秦地太守虽说辖管地方军政大权,但也是各有偏重,自己对于琅琊军营之事,从来都是倚重荀羡,自己观荀羡之人,可谓一向沉稳审慎,哪想到会有今日之祸事。
而且今日自己所带琅琊秦军守军只有三千,比起荀羡的八千将卒,差得太远。如今形势比人强,自己也算在朝廷密令下走了形式,拦了荀羡,看来目前也只有先放荀羡一马,以待后图。
思虑至此,胡彬也笑道:“荀羡兄,折煞本官了,彬一文弱书生,安敢与勇士叫阵。兄既去意如此坚决,彬就成人之美,以全旧日同僚之情义。左右闪开道路,让都尉先行。”
秦军闻令,闪开道路。
荀羡大喜,在马上抱拳道:“兄之高义,必有后报。”说完带队沿路疾驰而去。
眼看着荀羡与中军已经过去,胡彬身边的参军戴渊对他说:“太守就这样放荀羡过去,日后若有司细查,怕是要因此受罚呀。”
胡彬听了,明白戴渊话里有话,就道:“君有何计,不妨说来听听,若是有效 ;,必有重谢。”
戴渊说:“蒙太守往日提拔之恩,尚未回报,安敢求谢。我出身军中,素知鲜卑将卒虽勇猛,但却易轻躁急进,今荀羡前军三千人马,中军三千,后军两千,太守不妨在这后军上做做文章。”
胡彬听了,忙问:“那这文章该如何做?”
戴渊道:“鲜卑将卒皆是热血,最不禁挑衅撩拨。他们若是遇到挑衅之敌退却,必会勇于趁机追击,我们应该就此心性,设一陷阱引诱他们。太守,若是我们现在派二百骑兵一路尾随其后军,去向他们后军挑战,然后不战而逃,他们后军必会追击,我们可先派三处骑兵埋伏在他们追击的路线上,这样敌两千,我三千,必能让他们后军伤亡惨重。如此即使朝廷追究,而太守无忧矣。”
胡彬大喜,道:“此计甚好,就依君之所言行事,别人执行我不放心,还劳戴渊亲自安排。”
戴渊说:“敢不从命,属下马上去办,太守静待佳音。”说着下去办理派兵事宜。
却说荀羡带队一路狂奔,直向赵地而去。正在中军经过大岘山即将入赵之时,荀羡忽听有传讯兵自后疾驰而来,喊:“报,都尉,我后军遭遇秦军挑衅,然后追击秦军,现遭遇埋伏,被围困在琅琊至大岘山一带,现向中军求援。”
荀羡大怒,道:“谁让你们前去追击?一路疾驰入赵,方是万全之策,怎么能轻易躁进,咬饵上钩。后军主将梁琛干什么呢?”
“报告都尉,后军主将梁琛中伏已战死,后军现在一盘散沙,恳请都尉救援。”后军的传讯兵带着哭腔说道。
荀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着沉声问道:“秦军主将何人?”
“秦参军戴渊。”传讯兵答道。
戴渊此人阴险狡诈,看来非自己亲去不可呀,荀羡想道。荀羡转头对副将蒲洪说道:“洪,中军二千你带走,和前军即刻入赵,我带一千骑兵去驰援后军,以助其突围。”
蒲洪道:“此事何须都尉亲往,洪愿带兵驰援后军,都尉且先入赵。”
荀羡忧虑地道:“洪,你不是戴渊的对手啊。戴渊为人,狡诈异常,我必要亲去一趟才行。”
蒲洪闻听此言,面色微红,自己能力有限,不能为都尉分忧,内心觉得十分惭愧。
荀羡见蒲洪如此,语重心长的说道:“洪,你年纪尚轻,刚刚二十有余,无需为此自责。你弓马纯熟,为人慷慨豁达,行军布阵多有心得,是不可多得的良将之才。你只要假以时日,多加历练,必可成一方之统帅。但你要谨记的是,最难揣测的是人心,入赵以后,若我不至,保全全军之责就落在你的身上,所以今后你行事一定要多加小心,凡事必要谋定而后动。”
蒲洪闻听此言,心里一惊,此行看来凶险异常啊,蒲洪忙道:“都尉何出此言,洪定会与都尉相见于莒地,洪何德何能,可以统帅全军?都尉勿要弃我等于不顾。”
说着,蒲洪的眼圈红了,荀羡教他兵法骑射,在蒲洪心中,荀羡是父兄一样的存在。
荀羡见蒲洪如此,心中也生不舍,但却故意板脸道:“大丈夫勿要做小儿、女子般哭啼扭捏之状。我走之后,你代为全军统帅,要恪尽职守,勿要让我失望。赵的莒地县尉刘显是我们的人,你到了以后可以跟他联络,让他助你,使全军投于赵王。”
蒲洪称是,侧头忍下了将要流出的泪水。平静下心态后,蒲洪面现刚毅之色,对荀羡说:“定不负都尉所托,洪必将竭尽全力保全我琅琊将卒。”
荀羡大笑道:“好。”
接着荀羡又说道:“传令,中军后队一千骑变前队,随我驰援后军。”
说完,荀羡用双手拍了拍蒲洪的肩膀,就转身策马疾驰而去。
蒲洪一直看着荀羡的背影,直到尘土飞扬处,什么都看不见了,才策马挥手示意全军继续行进。
而此时天上已是残阳惨淡,四野里也是山石嶙峋,草木深深,独自策马领军的蒲洪,心里觉像是少了什么似的,不由想起都尉曾经教自己读过的江淹《别赋》里那个名句:黯然**者,唯别而已矣。
但看此情此景,蒲洪不由觉得自己虽不是雅人,却有了那份萧条和离索之情了。蒲洪在心中暗暗祈祷:苍天保佑,愿都尉平安归来,我愿以阳寿二十年以替之。
第十四章消息
荀羡带领一千骑兵火速驰援被围后军,行不过十几里,果然遇见被戴渊追击包围的后军。
荀羡带领的一千骑兵有如尖刀一般突入重围,被围的后军将卒见 ;是都尉亲自前来救援,个个心情大振,奋勇杀敌,很快就在荀羡的带领下在包围圈中豁出一个口子来。
荀羡见退路已开出,就高声喊道:“后军将卒听令,不要恋战,随我立刻突围。”
喊完,荀羡一马当先,带着队伍顺这已开出的口子冲了过去。
这时,戴渊却在秦军后面传令到:“不惜一切代价,拖住他们,即使围不住,也要继续追击,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听了令的秦军就继续追击,不肯就此歇手。因为秦军和荀羡的军队原本都是三千,数量相等,荀羡和新来的一千生力军又格外勇猛,由此秦军的伤亡也变得惨重起来,但荀羡队伍的行军速度也由此被拖慢了下来。
荀羡带队且战且退,好不容易来到了大岘山前。荀羡对于戴渊这种杀敌八百、损己一千的赔本打法不由心生疑惑,据他的对秦军的了解,在取得对后军的战果后,秦军面对势均力敌的敌人,多半就会就势撤退,何必如此拼命,如此反常,必有图谋,荀羡心里一惊,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想到这儿,荀羡大喊一声:“亲卫队全体断后阻敌,其他人随我速撤。”
荀羡的话音刚落,就听一声长笑从侧前方的密林传来,然后就见一黄骠马驮着一绛服将官从密林中走出,后随甲士无数。
来人在马上对荀羡说:“荀都尉何必来去如此匆匆,琚风尘仆仆,方带上一万甲士来得及在此送都尉一程。”
来人正是幽州刺史张琚,他接到参军戴渊的急报后,立点一万精锐急驰,终于在大岘山前拦住了荀羡,与戴渊所部形成了对荀羡的前后夹击之势。
荀羡明白自己已经入瓮,只可惜这三千鲜卑将士,都将命丧于此,自己有负世子所托也。但唯一庆幸的是,世子的行踪张琚必然还未完全掌握,不然不会亲自追击自己至此。算时辰,世子必已轻舟入晋了,自己就是将来与燕王相见于地下,也可有个交代了。
荀羡想到这儿,对张琚说:“刺史如此厚爱,羡唯有奋勇杀敌以报之,以慰刺史奔袭之辛劳,以免刺史失望。我有一言,请君转达,我本名不是荀羡,我本秦广平公窦冲之子窦恒,苻生荒淫无道,害我家破亲亡,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饶他。刺史将来不要忘记告知苻生,自作孽,不可活,我等着看他不得好死那一天。”说完荀羡大笑起来。
张琚怒道:“乱臣贼子,人人可以得而诛之,拿命来。”说着,就拍马冲向荀羡。
两人二马一错蹬就厮杀在了一起,几个回合下来,张琚不由心里暗暗吃惊,早就闻说荀羡勇猛,今日之战,才知他的实力确实不凡,自己若是再年轻几岁,也许还可以和他打个平手,现在自己真是勉强抵挡,不堪一战呀。
荀羡却不给张琚喘息的机会,见张琚略有一走神,荀羡忽然大力向张琚劈杀下来,张琚向后躲闪不及,荀羡刀锋过处,张琚的胸甲已被撕开,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张琚向后策马败走,后面观战的张琚的几员副将高喊:“休伤刺史。”连忙催马冲了上来,与荀羡战在了一处。
两军也因此交接混战了起来。
一个时辰的厮杀下来,荀羡再整队时,身边只剩下了十几名亲卫,荀羡看看周围血战带伤的亲卫们,把自己马侧的酒囊拿了出来。
荀羡拿起酒囊痛饮了一口,说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勇士们,且与我痛饮此酒。”说完将酒囊递给周围的亲卫。亲卫们接过,一一喝了,这期间秦军竟被荀羡的豪气震慑,不敢进攻。
接着,荀羡又率领这十几个亲卫冲向秦军,厮杀在了一起。荀羡带队在秦军的包围圈里横冲,可以说是七进七出,到最后亲卫尽亡,只剩下了荀羡一个人。
面对杀红了眼的荀羡,秦军不由心生畏惧,包围圈向后退出十几步,以免丢了自己的性命。
荀羡见此大笑着喝道:“鼠辈,胆小至此。”
说完带伤催马又冲了上去,对面的无数甲士竟不敢应战,最后秦军是退后千箭齐发,射向荀羡。
荀羡身中数箭,有如刺猬,倒在鲜卑将卒的血泊之中,临死前大喊一声:“世子,我只恨不能亲眼看到你报仇灭秦那一刻。”说完,气绝身亡,却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此时的慕容恪,确已轻舟入晋。慕容恪吩咐平规,飞鸽传书给下邳,告知他们自己已经入晋,同时也让下邳方面迅速把荀羡和韩晃的最新情况回传给自己。
平规的飞鸽已发出二个时辰了,却还不见回音,慕容恪深知,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看来情况非常不妙,不由剑眉紧锁,坐在船舱里陷入沉思。
王洛和死士们也都明白看来事情有变,大家不由得也是心思沉重,不敢弄出一点声响来,以免惊扰了慕容恪。
就在暮霭即将完全笼罩江面之时,一只受伤的满身是血的灰鸽,颤抖着扑到了甲板上。平规见了,连忙上前取下了灰鸽腿上的密件看了起来,只看了两眼,平规的脸色就变了,拿着密件的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平规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招手叫来了死士统领石越,哽咽着说了句:“将此件速交世子。”就红着眼,自己退到了船的另一头。
石越见平规强忍着泪水,已是马上要哭了出来,知道大事不好,连忙拿着密件跑着进了慕容恪的船舱。
王洛见消息来了,也跟进了船舱。
慕容恪接过密件一看,只见上面写道:“都尉荀羡战死,三千将卒阵亡。副将蒲洪带五千骑兵入赵。韩晃一行遇敌围剿,失踪,目前无生还。”
慕容恪几个时辰前刚与荀羡、韩晃分别,只觉得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这时看了这消息,只感到心口一疼,大喊一声:“我之过也。”喊完,一大口鲜血就吐了出来,玄色的衣襟上立刻就血迹斑斑了。
统领石越见了,不由惊慌失措,连忙扶住慕容恪,哽咽着道:“世子节哀,都尉必不想世子如此。”
这时,慕容恪才注意到,密件中还裹夹着一小字条,上写:一六岁小儿,指认平规为密谍首领,平规下属百余人皆暴露腰斩于市,平规妻抱不满周岁儿跳井而亡。
慕容恪看了这字条,心中更是翻滚,这小儿显见就是自己心软饶过的那个。一时愤怒异常,悔愧难当,不由拿起镇纸向桌案上拍去,只听啪嚓一声,镇纸尽碎,碎屑立刻将慕容恪的手扎得鲜血淋漓。
即是如此,慕容恪也感觉不到手疼,只觉得心里的痛更甚,无可抑制。慕容恪接着又在屋内看了一眼,果然不见平规,可见是平规知道了消息,独自躲了出去。慕容恪心中暗叹:我欠表兄太多矣。这一眼过后,慕容恪只觉得全身没了一丝力气,静静地坐在了椅上一言不发。
石越见慕容恪如此,心里担忧,不由想劝慰,刚说了句:“世子。”
慕容恪就沉声说道:“出去,都出去。”
石越不敢违命,抬头看了王洛一眼,王洛知道慕容恪想静一静,挫败受伤的慕容恪也需要有一个人疗伤的空间,就冲石越点点头,两个人一起退了出去。
两人刚退出把门关上,只听屋里噼啪之声,显见是慕容恪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摔在了地上。王洛和石越不由彼此忧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第 015 章 相忆
夜深了,慕容恪所在的船舱灯火一直亮着,却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王洛从慕容恪的房间出来之后,一直站在船舷的旁边吹风,看着夜色中远处隐约可见的几处渔家的灯火,不由想起了那句诗:江枫渔火对愁眠。王洛暗叹,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这样心情悲痛的夜晚,又有谁能睡得着呢?
这时死士统领石越走了过来,将装了晚饭的托盘,递给了站着吹风的王洛。慕容恪上船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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