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爷真要发起怒来,又岂是小脾气那么简单?
纪策听着这话倒是挺贴心,面色稍稍缓了一点儿,伸手拍拍这个副将的肩,一声长叹:“看来有件事儿,你小子得替我分下忧。”
秦宇一听这话心里就直冒苦水儿,爷每次对他这样客客气气地说话,准没好事儿,别瞅着他和颜悦色的模样,这才是最难搞的。爷的兴致上来,别说他,就十头牛都未必拉得回来,也只有王妃那几滴矜贵的泪珠子能治治爷的野性,可这救兵远在回京的路途上啊!没十天半月的,还真到不了。秦宇唯有拍拍胸脯铿锵地问:“啥事儿?爷吩咐就是了,末将一定赴汤蹈火,即便马革裹尸也绝不含糊一个字儿。”
能给他含糊的机会吗?若真是有,他还真想含糊一回。谁让他经不住爷的几声诱惑就连夜跟了他回京呢?那晚爷也是这么个腔调,这下好了,身边没人可以赖,唯有顶着上了。
纪策见着这小子巴心巴肠的模样,连马革裹尸都拿出来说事儿了,搭着他的肩膀便语重心长地说:“我怎会点你条死路走呢?这些年,我也没待薄你,好差事儿都给你留着了。也是时候替我做点儿正经事儿了。你看这不是军情紧急吗?你瞅瞅想个什么方儿,去太师府里替我看着那丫头,见着有什么人打她主意便替我给搅和了,尤其是方才那白面小子。寻着适当的时机多说点儿我的好处给她听听。你不是说那都是因为她对我还不知根知底儿吗?这事儿我寻思着就你最合适了。你可得记住了,别的什么人,你不用理,只要往这丫头身边儿呆就可以了。”
什么?要他一堂堂怀化将军座前副将去太师府当细作?这也能算是正经事儿?这还真是不仗打了,没事儿找事儿。而且这还不算?非得呆在沈小姐跟前儿?就你同意了,有问过人家爹吗?秦宇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差事儿,眼下想说后悔也晚了,谁叫他方才还拍着胸脯在那儿担待着呢?难不成真去马革裹尸啊?
唯有应了声是,自个儿暗自在那儿惆怅上了。太师府怎么进?又有什么方儿能不被人点去别处当差?想起接下来自己扫大院儿的模样,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估计自己上辈子也没做过这窝囊事儿。
纪策编排完这事儿,瞅了瞅太师府的大门,一点儿都不留恋似的转身走了。
秦宇寻思着这事儿还得从长了打算,也没耽搁,赶紧跟上爷的脚步,问:“爷这是打算去哪儿?”
依着爷的性子,今儿这趟就这样了事儿那是想都别想。他该不会想找个地方番强进去找人麻烦吧?秦宇一点都不怀疑自家爷的这点儿本事,否则他怎能从敌方千军万马中弄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纪策目光一凝,望着前方的路停了一瞬,问:“皇宫怎么走?”
“哈?”秦宇被他问得懵了,爷这又是想干嘛?怎的就问起皇宫来了?前些天儿那是避都避不及啊。
“快说!”
秦宇瞅着爷这会儿又露出杀人的目光来,哪里还敢再问,赶紧应道:“沿着这条路往前,第二个街口转右,一直走上一阵儿便到了。”
幸好他之前已按爷的吩咐将京都城的地图背了下来,要是没上心,指不定这会儿就得挨骂。
纪策听了这话,一声不出地迈开步子,径直朝他说的地儿去了。
秦宇再次追上他的脚步,小声提醒:“爷,您此番偷偷溜回京城,怕是皇上和太后都还不知情。您这样冒然前去,恐怕不妥吧?若让王爷知道……”
他们当初商量的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啊!爷那会儿可是只说他想先自个儿回来瞅瞅京都城是个什么模样,适不适合他在这儿呆。秦宇当时可是在寻思,爷这是打算看着不顺眼找个由头再回边塞去呢!这会儿难道他就改变主意了?
“少废话!”纪策也不知怎么了,牙缝里冷冷地就蹦出几个字来。
秦宇不觉打了个寒颤,猛地便记起了爷十五岁那年听说兄长战死的那一幕来。爷那时便是眼下这神情,按说个个都以为他会抱着世子殿下的尸身哭上一场,可偏偏爷就没一滴眼泪。那是一声不出地提了杆银枪,带着兄长手下的八万铁骑,不眠不休,三日便将对方营地夷平。此后三月,他亲率兵马席卷敌国十二州郡,一路打到人家家门口,连皇上下旨他都敢违抗。总之一句话,那会儿他们瞅着爷那模样,就在私下嘀咕,爷这是不灭了人家不罢休的架势啊!
难道这会儿又想起太师府门前的那一幕来了?至于吗?那丫头不就是陪了个小白脸到门口,对着人家笑了笑吗?这也能比得上血海深仇?
可秦宇哪里知道他家爷的心情呐?方才在那丫头门前见到她对着别的男人那温婉劲儿,纪策的心就凉了半截儿。还偏偏给他发现对方是他最讨厌的白面书生,心里一把无名火顿时就旺了起来。光这些也没那么气,谁知沈嘉转头便见到了他,不仅没打招呼没笑,还跟那儿躲债似的,三两步便窜进了自个儿家门。他怎吞得下这口气?
那丫头忘恩负义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勾三搭四?早将人家还不是他什么人给撂一边儿去了。
秦宇不识相地又跟了爷几步,寻思着找个方法让他消消气儿。可他家爷不干了,走着走着便转过了身,黑着脸问:“你跟来干嘛?不是让你想办法呆在那丫头身边儿吗?”
秦宇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儿,正想说自己在想法子了,他家爷便冲他挥了下手,说:“赶紧去。”
秦宇只得硬生生又转过身子,寻思着如何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人家太师府可没说要招家丁啊!这事儿办起来可是难比登天。瞅着爷风风火火地朝皇宫的方向去了,秦宇才开始低头琢磨,还是上街溜达溜达吧!或许能打听到些什么来呢?
刚转出街口便见到一老一小俩爷孙搁那儿端着个破碗儿乞讨。秦宇从怀里摸了几文钱,走过去丢在人家碗里,正打算离开,听见那叮叮当当几声响,忽就凝在了那儿。
这是他祖上有德,在给他提点啊!
作者有话要说: 噗,小策策的名声不好,以后有他受的。
求收藏啊!拜托拜托!
☆、09
再来说说沈嘉这头,自打将国子监水榭边儿发生的事给爹细说了一遍后,沈源便搁那儿一声不出。
自己女儿,他还不清楚啊?这丫头就是个单纯的性子,打小时候发现她有一奇病,怎么治都治不好后,他跟夫人便将这可怜的女儿捧在了手心儿上,屋里屋外的那些麻烦事儿就没让她操心多少。兴许是夫妻二人太过护着她了,在她眼里这天底下就没真坏的人。
听了女儿一席话,沈源便心中有数了。今儿这事儿小丫头恐怕是想得太简单了,人家潘若若哪能那么巧就踩在了她裙摆上?所以这会儿他倒不怎么担心潘英正会为这事儿找上门来要理儿,倒是女儿说府外有人搁那儿呆着,他确实担忧了起来。
人家明的自然没理儿说,但暗的就指不定了,潘若若吃了这么大个亏,以潘家老小那性子只怕这事儿就没完。看来是时候该安排个什么人跟进跟出了。可他太师府一直以来便是个舞文弄墨的文雅之地,何时请过舞刀弄枪的粗人?就家里那几个护院儿的本事,怎么和人家郡主府里的侍卫比?
沈源估摸着该请个人回来保护女儿,沉默了半宿才安抚了几句。
沈嘉没从爹脸上瞧出什么不安的神色,只道是他已有了底,便没做他想,与爹一道出去准备用饭。两人在书房里耽搁了近半个时辰,也不知外面的饭菜做好了没有。只是过了饭点儿,也没人进来叫过他们,父女俩一路上都有些奇怪。
刚到饭厅里便见到沈周氏搁那儿直抹眼泪,一桌子饭菜早已摆放齐全,只是压根儿没动过,都在那儿摊凉呢。
父女二人对望一眼,有些面面相觑,这又是哪一出?不会是府里真出了什么事儿吧?难道潘家那仨混球还真敢踩上门儿?也没听见谁跑来通报呀!
二人回过头才瞅见沈周氏跟前儿跪了个人,那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外边儿行乞的叫花子。也难怪父女俩第一眼没瞅见,这人一身衣衫烂得就快蔽不了体,还脏兮兮的一股味儿,也不知他打哪儿滚来的一身泥,就快连鼻子眼睛都寻不着了。合着快赶上地底泥了,就太师府的大院儿都比他身上干净。
宁国建国已有近二百年历史,如今的圣上是第四代帝王,因为太丨祖皇帝当年定下了一个颇为有趣的规矩,一直延续到了本朝,因此这两百年来就没出过一个昏君。百姓自是安居乐业,鲜有人活得这般凄凉的,尤其是在这繁华的京都城。咋一眼看见这情景,还真惊了父女二人一下。
敢情沈周氏是在为这人抹眼泪呢?
沈周氏出生,自幼便饱读诗书经典,骨子里的确有点儿文人悲天悯人的心气儿,心肠那是说有多软便有多软。方才她正等着夫君和女儿出来用饭,没想门房跑了进来,说是有个叫花儿晕倒在了府门前的空地上。
就沈周氏那菩萨心肠,哪能由着人家在她家门口自生自灭,赶紧吩咐了人给那叫花儿送了点儿粥水去。估摸着这人只怕是饿得晕了,兴许吃上两口粥水就会回气儿。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方才那门房又跑了进来,说是那叫花子醒了,一定要当面答谢救他的大恩人,那是好说歹说人家都不肯走。
沈周氏本不想与他见面,可人家跟府门前跪着不走,她唯有遂了他的心愿,太师府毕竟是个体面的地儿,老有个叫花子搁那儿呆着象什么话?被人瞅了去,指不定会怎么传。
可这不见还好,等那人一到她跟前儿,她那根软肋就开始作祟了。见着人家那可怜样儿,忍不住问了两声。谁知这人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差点儿将他家祖宗十八代的惨事儿都搬了出来。那是越听越凄惨,忍不住就跟着人家一起掉起了眼泪。
沈源还能不知道自己夫人那点儿脾气?赶紧走过去又是哄,又是劝。
回头一看搁那儿跪着的乞丐小子,他就觉着有些不对劲儿,这人是穿得褴褛得很,但那身骨架子可不弱。再瞅瞅他那跪地的姿势,也忒规矩了点儿,一看就是个有些出身的人。
沈源不觉起了疑,眼睛微微一眯便问:“你打哪儿来的?”
这地上跪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纪策身边儿的副将秦宇,他之前得了那爷孙俩的启发,花了二两银子跟人家买了身儿最烂的乞丐装,又特意弄得再碎了点儿。捻着那身儿脏不拉几的衣裳找了个僻静的地儿,替自己拾掇了一番才上门儿来了。
说起来也不是他戏好,打从记事起他就没穿过这么恶心的衣裳,就那味……
总之怎么说怎么心酸,全是给熏的,能不好戏吗?别说哭,若再不找个地方洗洗,就是死的心都能有。方才跟那儿一跪,他便将自己的身世有多惨说得多惨,就指望着沈夫人心一软将他留下来,说起来他确实也是个孤儿,爹娘长啥样都没见过,好在那会儿被王爷拣了回去,好吃好喝的养大,若不是这样,指不定他口里那些悲惨事儿就会真的轮着来。
因此说着说着自己都当了真,将自己这些年在边塞听来的惨事儿都轮着说了一遍儿,一点儿没察觉自己越说越离谱。这得多倒霉的人才能摊上他说的这些事儿呐!
瞅着将沈夫人说得泪眼涟涟,他就特有成就感,正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起劲儿,就见着一五十来岁的男人领着沈家那丫头出来了,他瞅着人家那身衣衫,便估摸自己眼前这位应是当朝太师沈源了。忽悠个老弱妇孺或许他还有点儿能耐,但对着沈太师他顿时就没了底气儿。这会儿才想起自己方才那些话有些过头了。
但说出去的话跟泼出去的水似的收不回来呀。咋整?
好在没等他答话,沈周氏便抹了下未干的泪珠,拉住夫君的手说:“方才听他说了半宿话,估计他是打边塞那边儿来的人,家里遭了战祸,没处去了。”
沈源一向对夫人的话从不质疑,一听不是本地人,戒心才少了几分,依旧有些不解,不觉问:“你习过武?”
秦宇那是捶胸顿足的心思都有了,只顾着跟那儿装可怜博同情了,倒是忘了自己这身形儿同要饭的八竿子打不着边儿。幸亏跟得爷多,也从他那儿学了些急才,一眨眼的功夫便找了借口来搪塞:“边塞年年战乱,草民若不练好身子骨,随时都会小命不保,也是为了保全性命。再说象草民这样的,也就做点儿力气活过日子,早几年还想着从军,因此倒是真练过一些。”
沈源对他这话没有置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似的问:“如今端亲王世子殿下已将疆土向外扩展了几百里地儿,边塞还是如此不安稳?”他在朝里怎么没听说过?难道是地方官谎报了?
说起自家爷的那点儿丰功伟绩,秦宇立马按捺不住了,没等沈源招呼,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盘着两条腿儿开始侃侃而谈:“那是!世子殿下这些年在边塞可谓劳苦功高,若没有他,指不定我们还水深火热着呢!他带着千军万马那股威风劲儿,是人见了都仰慕地不行,我那会儿也是瞅着他哥儿俩才练的武,后来……”
“行了!”没等这人忘形,沈源已出口打断了他的话,再让这人说下去那端亲王世子便要成圣人了。
这纪策他还不知道啊?就一使性子的主,今儿高兴了就在家养养兵,哪天兴头上来,便打得人家满地找牙,连他皇叔亲下的圣旨都敢不尊。这人杀伐太重,铁蹄之下生灵涂炭,要不怎么朝里的人会一说起他便谈虎色变?但怎么说他也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子,那些不好听的话,沈源只得搁在肚子里。
这不!最近这位世子殿下不是要随他父王班师回朝了吗?就连他那皇帝亲叔还搁那儿头疼着呢,能是个什么圣人?不过这事儿与自己没半点儿关系,自己碗里的粥还没焐热呢!理他那么多作甚?
他方才问这人是不是习过武,不过是在寻思女儿那点儿不大不小的麻烦事儿,压根儿不想听那些乱七八糟的瞎扯蛋。
也亏得他喊停了秦宇的话头,否则秦宇指不定就又侃大发了,到时弯儿都没得转。秦宇平日里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