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萧冥羽肯定还没有睡,却很犹豫该不该上去看他。从他回来到现在,两个人还没有说过话。
甫见他时,发现没有什么异样,确定只是被单纯的囚禁了一个下午加半个夜晚后,林耀庭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可一想到他竟然是有妇之夫,竟然还有一个儿子,就……
想按铃叫仆人送一杯咖啡上来,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楼上,轻易还是不要叫仆人上来的好。最后深深吸了两口烟,他把烟蒂按进掌心里熄灭,用肉体的疼痛克制住精神上的巨大痛苦。林耀庭下定决心,不去看他。
掌心很痛,不能沾水,林耀庭回到房间后没有洗漱,甚至连衣服都没脱,蹬掉皮鞋就仰面就躺在了床上。
他本质上有点依赖床,也只有在床上时可以勉强放下伪装,但只限于清醒时。特工是种让人心力交瘁的工作,时时刻刻要带着面具敏锐的挖掘一切可能有用处的情报,还要密切的注意着周遭的潜在危险,是个说梦话都要小心不能说出实话的工作。偶尔面对亲人的时候,尤其在梁鸣士给他讲汪兆铭所谓的曲线救国时不停强调他们并不是外界所说的汉奸,他会痛苦有一天日本人被赶出中国后舅舅的下场。即使再不赞成所谓的曲线救国,再不赞成跟日本人同流合污,可梁鸣士始终是他舅舅,且把他养大供他读书一向对他很好,而他所作的回报仅仅是利用和出卖。
但即使这样,林耀庭从未觉得自己是错的。南京上空的血腥味还没有消散,重庆大轰炸的炮火还在继续,阜新的矿场仍在不断的把累死病死的矿工丢进万人坑,哈尔滨的731依旧秘密的用华夏儿女的身体进行着细菌试验和活体解剖……
不能亲上战场拿起枪炮跟敌人痛痛快快的拼一场,在敌人心脏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无法公之于众的身份让他异常孤独。他最要好的同学民国二十七年追随国军七十四军一三五旅少将旅长张灵甫参加万家岭战役时英勇殉国,他曾偷偷的去那位同学家吊唁,结果被同学的父母骂了出来。当时还有其他几位曾很要好的同学也在场,大家均给予白眼,同学的弟弟更是哭着给了他一拳让他滚,说他哥哥就算活着也一定不耻与他这种人做同学。林耀庭的心在那一刻碎了一地捧都捧不起来,他真想绑上一身手榴弹冲进宪兵队跟日本人拼了!
可冷静下来之后,却要把所有的委屈都收起来。一条有价值的情报,或许就能杀成百上千的敌人或挽救成百上千的自己人,他告诉自己要学会隐忍,不能冲动。
然而国军的败退,过半国土的沦丧,很多人开始怀疑甚至动摇。他虽然坚信中国最后一定会赢得战争的胜利,可眼前战事处于这种不利的胶着状态,让他真的不清楚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多久。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不被理解的日子的确是寂寞的。
林耀庭一度觉得,萧冥羽就是为了挽救他而出现的。他们有共同的抗日报国的理想,他们从事着相同的谍报工作,虽然不在一个系统,但毕竟都是在为党国效力,还有什么人能比他们更懂彼此了么?
可是,萧冥羽真的让他很失望……
把小臂搭在眼上,希翼挡住眼前所不断浮现的他的模样,然而萧冥羽的存在感仍是如影随形的追随着他。林耀庭几乎觉得听到了他靠近的脚步声,感觉到了他吻上自己唇畔的柔软。
湿润的舌尖侵入口中描摹过齿列的感觉真实的过了份,甚至还带了少许伏特加的味道。林耀庭刷的拿起手臂睁大双眼,随即确定了眼前不是自己的幻觉。
“对不起……”萧冥羽将与他贴合的双唇分开少许,轻声呢喃出这三个字。面对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危险状况,萧冥羽不愿再把有限的人生浪费在误会上了。用身体语言对喜欢的人剖白心意,这应该是更为行之有效的方法。
黎明前的黑暗里,为彼此都留有了朦胧的余地。林耀庭感情方面是非常想加深这个吻的,但内心挣扎了许久后,他抬手推开了萧冥羽。
既成的事实摆在那,道歉,是没有意义的。
“不需要道歉。”
“林……”萧冥羽依然不知道该如果称呼他。
“叫甥少爷吧。”既然开始就是个错误,那不如就退回至最初的距离。这段感情,一直以来都是他太一厢情愿了。
这样疏离的反应极大的戳伤了萧冥羽的自尊,使得他有些羞恼的狠狠将林耀庭压了下去,再度死死的吻住了他那将话讲得如此冷漠的唇。
在萧冥羽二十七年的人生记忆里,不要说主动出击了,他甚至从没尝试过被动接受谁的感情,这唯一一次的接受若以这种方式结束,会让他懊丧到吐血的!
他是真心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可这个男人永远也不会懂他都经历些什么荒谬绝伦的事情!
“你不需要这样!”再一次推开萧冥羽,林耀庭的语气已隐隐染上了怒意:“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为你提供帮助和庇护,不是为了这个!如果你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利用,那么你已经完全不需要再做什么了,我心甘情愿给你利用!”这就是他的认真,他一直所说的认真,可惜别人并不稀罕。
第二次被推开,萧冥羽几乎恼羞成怒了,而林耀庭的那番话更让他忍无可忍!
“你是白痴吗?”伴随这句疑问的,是萧冥羽挥出的一拳。光线暗看不清,凭手感是打在了他的下颚偏右一点。
这一拳其实也偏离了萧冥羽的预设,他过来,不是想打人的。
林耀庭有一点被打愣了,他拒绝萧冥羽的投怀送抱是出于尊重,而且他是受到欺骗利用需要被解释被安慰被求得原谅的那个没错吧?为什么还要挨揍?
反应过来后的林耀庭翻身把萧冥羽压在身下,他一向引以自傲的冷静镇定在这一刻崩溃,一把扼住了萧冥羽的喉咙。
“如果我不是白痴就会想得通你既然结婚了为什么还要接受我的感情了?”
“笨蛋!”萧冥羽忿忿的吐出这两字,林耀庭的力气让他有点喘不过起来,但他并不想挣扎。
刺啦一声撕开萧冥羽身上轻薄的纺绸睡衣,林耀庭惩罚性的就在他锁骨处狠咬了一口:“我恨不得生吃了你!”
虽然看不到,但萧冥羽觉得那个牙印上一定渗出了血痕。狠命的把林耀庭从自己身上推下去,翻滚着再次压到了他身上,像是一场没有章法的摔跤比赛。
“我也是!”吃到肚子让他看见潜藏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他才会明白所谓的利用都是狗屁吧!“结婚是完全不懂事的年纪家人安排的,你认为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懂什么?”
“康熙皇帝十四岁已经亲政了!”林耀庭显然不接受这个解释。
“我没有帝王家那么优秀的血统!”萧冥羽简直气的发疯:“你就一定非要让我承认是在利用你才开心?你就这么不愿意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这样的告白来的太突然,林耀庭一时晃了神,半晌回过味来后,不太确定想要求证:“那你……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我喜欢你!”萧冥羽觉得自己真的活回了“顾宗坤”的年龄,连表达心意都带上了种倔强的孩子气。
“可是……”
“没有可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不管你愿不愿意!如果能活着回重庆,我会跟曼婷离婚。”曼婷还不满二十二岁,萧冥羽自问没有能力给她幸福加性福,虽然对不起“顾宗坤”,但他不能耽误一个如此年轻的女人往后几十年的人生。他可以在生活上给予曼婷帮助,如果曼婷愿意的话,甚至可以由他来抚养韬世长大成人。但这段婚姻,在林耀庭出现后,真的没有办法继续维持下去了。
有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林耀庭伸手将压在他身上萧冥羽死命的搂进怀里,掌心刺痛,但他无暇顾及。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这样拥抱他了,那种感觉让他惶恐到绝望。
然而萧冥羽显然不满足这样一个拥抱,将自己的唇凑近他的,在正式贴合前,先咬牙轻声警告了一句:“你敢再推开我试试看!”
林耀庭没有给他第三次主动的机会,而是再度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低头狠狠的吻了下去。
他掌上和心上的伤,都要这个被他拥在掌心的男人好好补偿。
第二八章 与蛇共舞
28、与蛇共舞
昨晚是一场没有节制的疯狂,萧冥羽今晨醒来留下了腰酸腿软的后遗症,算是为昨晚的那场欢愉付出了代价。
在床上艰难的翻了个身,又滚进了林耀庭怀里。他还不想起床,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了。
“冥羽……”林耀庭很难从这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中走出来,叫着他名字的声音都带了点不真实的感觉。
“甥少爷有什么吩咐?”斜藐了他一眼,萧冥羽刻意在甥少爷三个字上加重语气,以报复他昨晚最初的冷淡。
“记仇?”林耀庭强行把他的脸扳正面对自己:“你昨晚差点榨干我,现在就翻脸太不讲道义了吧?”
“如果你不行,大不了下次我辛苦点在上面。”
“那好,你来吧!”大方的平躺好,摆出任君品尝的姿态。
“现在?”现在的萧冥羽可是腰酸背痛腿抽筋,想在床上生根发芽,完全无意于任何运动。
“不行的话还是让哥哥来伺候你吧!”林耀庭翻身“啵”的在他额头吻了一下。
萧冥羽永远不会管他叫哥哥,不单是因为他的实际年纪要比林耀庭大,更因为,他清楚林耀庭不是萧幽羽。林耀庭酷似幽羽的面孔是自己能够在短时间内接受他的契机,但他不是幽羽的替身。
“说真的,昨晚你怎么那么热情?”在被子下面握了他的手指,林耀庭一根一根的捻过揉搓。
这个话题让萧冥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昨晚,他实在是显得有点过于需求无度了。但是这事,不能全都怨他。
“这你要谢谢丁秉朝。”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一紧,萧冥羽决定还是赶紧直说,不要再刺激他了:“他请我吃了鱼子酱。”
这也许不是丁秉朝有意为之,他大概只是吩咐厨子不要在饮食上怠慢自己,以免显得过于小气。而用鱼子酱招待自己,可能仅仅只是厨子会错意的自作主张。
鱼子酱被视为催情食物已经很有些历史了,林耀庭当然不可能不知道:“那应该我来吃才对。”
“我晚上请你去吃就是了。”萧冥羽也是随口一说,林耀庭却把它当成了某种暗示。
暧昧的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林耀庭坏笑:“你是真想榨干我啊?”
早上的玩笑到晚上化为了实际行动,林耀庭以给萧冥羽压惊的名义,把人给带到了租界里一家知名的法国餐馆。
走过木质楼梯上了二楼,客人不多,刚打过蜡的地板很亮,林耀庭故作滑了一下,贴上萧冥羽耳朵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句:“有人跟着我们。”
聪明的没有回头,萧冥羽只是声音不大不小的玩笑了一句:“怎么还没喝你就醉了?”
“没办法,有你在身边,酒不醉人人自醉。”高调的携了萧冥羽的手跟着侍应在空桌前坐下。
萧冥羽落座时只做不经意的向后投去一瞥,那两个西装打扮的年轻人忙眼神慌张的低下头去看手上的菜单。
食欲大减的两个人只是点了店里最出名的鹅肝酱,端起白兰地碰杯时,用眼神做了个短暂交流。
“吃完饭去跳舞好不好?”林耀庭用餐巾拭净了嘴角后开口问道。
“好啊,给绫子小姐也打个电话吧,她最喜欢跳华尔兹了。”萧冥羽给自己送下一匙黑松露汤后,貌似兴奋的提议。
“那我现在就去打,你等我。”
林耀庭离席去打电话,萧冥羽则好像完全没发现其中一个男人尾随林耀庭而去的样子,专心的喝他的松露汤。
没多久林耀庭打完电话并结了账回来,说同绫子小姐约好半小时后在百乐门碰面。
去百乐门的路上,依旧是林耀庭开车。
“是丁秉朝的人么?”萧冥羽觉得有点不安。
“除了他我想不出来还会是谁,不过他没有我们的把柄,否则早来抓人了,只要小心点不会有事的。”林耀庭注意到前面有电车横穿马路,减慢的车速。
“他很内行,看得出我身上的伤痕是受刑留下的,我不知道有没有瞒过去。”这是萧冥羽担心的重点。
“他昨晚看了你的伤?”狐疑的转头看了萧冥羽一眼,林耀庭的不悦写在脸上。
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萧冥羽亦是不满的回瞪了他一眼:“现在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请你关心问题的重点。”更何况丁秉朝不是什么也没做成么。
林耀庭当然知道萧冥羽的那些伤是当初在天津特高课留下的,这东西让丁秉朝看见了终归不好。那个家伙就像是嗜血的鲨鱼一样,给他闻到一点血腥味就会游过来。
“明天我再给你换点好药。”虽然亡羊补牢,但也算是个自我安慰了。其实那些痕迹不趴在身上看几乎完全看不出来了,他是真的有点介意姓丁的那个混蛋是怎么看到的。
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在百乐门外见到长谷川绫子后才渐渐淡下去。其实他们只比绫子先到了不足三分钟,出于绅士的礼貌站在门外等绫子,结果一并等来的还有礼查饭店帮过萧冥羽的滝本忠夫先生。
萧冥羽一直搞不懂年轻美貌的绫子小姐为什么总喜欢跟已经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在一起。滝本没有英俊的相貌不说,甚至还又矮又谢顶,而且也不是懂哄年轻女孩子开心的性格,几乎可以算得上沉默了。仅仅经营了一家规模并不算大的日式料理店,更谈不上多么有钱,实在是不明白这样一个男人,何以得到绫子小姐如此的青睐?
“清水先生,见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绫子一下车先热情的拥抱了萧冥羽:“我今天一定要跟清水先生多跳两支曲子。”说完还不忘打趣的看向林耀庭:“林先生,您允许吗?”
“当然。”林耀庭耸肩:“但我更希望自己也有机会可以和这么美丽的小姐共舞一曲。”
绫子掩口一笑,又风情万种的让过滝本来,为他和林耀庭做了介绍,一行人就上了二楼的舞厅。
脱了薄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