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庭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用行动坚持着。
仅用一条受伤的手臂承载着萧冥羽已近悬空的全部体重,饶是萧冥羽并不胖,但以林耀庭大刑未愈的伤势再加上刚刚中的一枪,他怕一张嘴松了咬牙顶住的那口气,就真的拉不住了。
虽然说起来漫长,但整个过程其实也不过才短短一两分钟时间,林耀庭的坚持终于挨到了白玉楼他们爬起来,最终合力将萧冥羽拉了上来。
史密斯在邢建伟的配合下操纵着飞机一个大仰角爬升,终于脱离了敌人的枪击射程。
等关好了机枪门,小沈悦率先激动的欢呼,终于逃出来了!
“耀庭,你觉得怎么样?”把爱人揽在怀里,萧冥羽还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然而林耀庭只来得及勉强对萧冥羽宽慰地笑了一下,就头一歪倒在了恋人的胸口陷入了昏迷。那条受了伤的手臂像断了似的,无知无觉地垂了下去。
“耀庭!”
握着林耀庭的手,萧冥羽眼眶湿润,热切的想要唤醒恋人。就是这只手,就是这条受了伤的手臂,在最后关头,承载了他整个生命的重量!
第七四章 改变计划
74、改变计划
史密斯驾驶着飞机冲上云霄后,南京的日军立刻致电上海,要求派战斗机火速进行拦截,其实也就是击落他们。
机舱里,萧冥羽紧张地检查着林耀庭的伤势,这里没有医生,他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
“让我来看看。”到洛杉矶后,白玉楼在一位斯考特先生的诊所里帮过忙,如今也只有他算是矮子里面拔大个儿,勉强能充充专业人员。
白玉楼懂得不多,但也看得出林耀庭伤得不轻,不论是刚刚的枪伤还是之前在日本人那里受得大刑。
“萧先生,学长的情况不好,枪伤也应该尽快手术。目前日本人正在疯狂轰炸重庆,国内的医疗水平有限,是不是把学长直接送去美国接受治疗比较好?”白玉楼突然出人意料的提议道。
这话不仅让萧冥羽一怔,连沈先生、白伯等人也都面面相觑。
望着怀中被白玉楼包扎着枪伤的爱人那苍白的脸色,萧冥羽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关于林耀庭目前的身体状况,以及中国未来的大环境,全部被他飞速地考虑了进去。萧冥羽被迫提前来面对了一个一直以来被他刻意逃避着的问题,关于走还是留的问题。
“史密斯,不去重庆了,飞香港,我们在那补充完燃料后直接去美国。”突然用英文做出这个决定,萧冥羽冷峻的没有跟任何人商量。
其实如果商量的话,唯一会反对的那个人,大概就是现在昏迷不醒的林耀庭了。因为他还没有为他的信仰流干最后一滴血,他还没有看到小鬼子被赶出中国去,是肯定不会同意就这么离开的。
驾驶位的史密斯根本不可能听清萧冥羽的话,白玉楼立刻过去转告。
萧冥羽不知道,正是他这个决定,使得史密斯突然改变了航线,从而幸运地躲开了日本派出想要击落他们的那两架战斗机。
道格拉斯DC…3型运输机穿过云层平稳的在夜色里飞行着。
机舱里,却在进行着一场告别仪式。
“白伯,您跟我一起走吧!”白玉楼仍在苦苦游说着看着自己长大的老管家。
“少爷,我年纪大了,叶落归根,不想把这把老骨头扔到外国人的地盘上去。我跟小沈他们去延安,等到抗战胜利了,还是要回到南京去的,到时候你回来,也算还有个家啊!”白伯抹着眼泪拉着白玉楼的手恋恋不舍,一会儿到了香港,他们主仆就又要分别了。
“白少爷,您放心吧,我们全家会好好照顾白爷爷的。”懂事的小沈悦抱着他叔叔的那把中正剑,认真地对着白玉楼承诺。沈先生也安慰着白玉楼让他放心白伯,说有他们一家人在,一定会帮忙好好照顾白伯。都是同生共死过的郊区,白玉楼信得过沈先生全家,他只是,舍不得白伯。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在走与留的问题上,萧冥羽不发表任何看法,因为他很清楚,现在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会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你们真的都不走?”白玉楼泪眼婆娑地环顾着其他几个人。
“谁说都不走?”飞机平稳飞行后,擅离职守的邢建伟挪到了白玉楼旁边:“我走,我跟你们去美国。”他反正无牵无挂,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在日本人手底下肯定混不下去了。而且对他来说不论是投靠国军还是共军,之前替日本人搜刮中国资源的事揭发出来,恐怕都没他好果子吃,不走才是傻子呢!
对萧冥羽来说,邢建伟当然要走,而且是必须得走,到香港补充完燃料后,还有的是时间需要他呢!
最后决定下来,林耀庭、萧冥羽、白玉楼、邢建伟一起去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白玉楼那里,当然还有开飞机的史密斯。而白伯跟沈先生全家会从香港想办法转去延安投奔他哥哥在陕甘宁边区保卫处工作的战友,等抗战结束再一起回南京。
后来的事实证明,沈先生的这个决定是极其明智的。虽然抗战结束后他们并没有能再回去南京的老家,但延安确实是他们沈家的福地。若干年后,他们随着少年得志步步高升的儿子一起去了与南京一字之差的北京。沈悦的聪慧使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即使在那场旷日持久人人自危的运动中,也依然得以完璧存身。有子若此,沈先生与沈太太晚年尽享安乐也在情理之中了。
但此时此刻,没人知道未来会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这几天来共同经历了生死考验的几个人百感交集。
萧冥羽虽然也感触良多,但他更多的心思是放在昏迷不醒的林耀庭身上的。由始至终,他一直抱着怀里人安静地倾听着他们的计划,并未多话。
“玉楼……”作为一个突然加入的入侵者,被丢在一边惨遭遗忘的丁秉朝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才为自己找回了存在感。
大家的视线转去这个汪伪特务身上时,同样是因为这声呼唤才想起这个人存在的白玉楼神情复杂地向前走了两步,最后还是他旁边蹲下身来。
他们两个之前曾有过那么深的牵绊,身体最熟悉的人,却有着心底最遥远最陌生的距离。一直以来,这都是白玉楼倾尽全力去恨着的人,可这个人刚刚却奋不顾身的救了他,这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丁秉朝。
“玉楼?”丁秉朝挣扎着伸出手,试图去摸白玉楼的脸。
那只曾沾满抗日志士鲜血的手,此刻也是殷红的。只是这一次,那上面,是他自己的血。
“你受伤了?”看到那只血手,白玉楼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刚才慌乱中丁秉朝那处被忽略了的枪伤。
一发现他的伤口,白玉楼立刻在他旁边跪倒,伸手按住了那处伤处,但却止不住血从指缝里涌出来。
“玉楼……能再见你一面,真好……”丁秉朝吐字艰难,语句断续。
玉楼从来想不到,丁秉朝有一天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来……
“你别说话,我来给你止血。”意识到丁秉朝的情况远远要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白玉楼忙让沈悦去沈太太那里要些纱布过来。
看到玉楼也会这么紧张他,丁秉朝欣慰地觉得自己这一枪挨得无比值得。
“玉楼……不要恨我……”
“不要说话!”阻止他说话,是想让他多保存点体力。接过沈悦送上的纱布,白玉楼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包扎,最后把纱布全部按在了他的伤口上。但很快,纱布就被血浸透了。
摇了摇头,丁秉朝翕合了一下嘴唇,飞机产生的噪声太大,白玉楼没有听清。见他执意要说,白玉楼就托起他的头附耳到了他口边。
然而丁秉朝却并没有开口,他颤抖着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臂一把搂住了白玉楼的脖子,迫他转向自己,而后一口吻上了对方的唇。
都这个时候丁秉朝竟然还有心思做这个,白玉楼差点伸手推开他。不过他那处伤口涌出的血实在太多了,而他圈着自己的臂也在逐渐流失着所剩无几的力气,白玉楼最终还是没有真的伸手去推开。
这一吻,或许可以算作他们之间数不清的吻中最仓促的一个。然而唯有这一吻,因为一方生命的终结,变成了永恒……
枕在白玉楼臂弯上的头最终沉沉地垂了下去,丁秉朝最后的表情定格在了一个满足的微笑上。
爱情到底是什么,丁秉朝可能至死都不明白。加入南京特工总部以来,他手上有近百笔的血债,曾用无数毫无人性的残酷手段折磨过抗日志士。也许在他心里,可能从没考虑过自己会愿意为谁而死的问题,但当白玉楼真的在他面前面临危险的时候,他没有时间考虑自己愿不愿意为了对方去死,就已经躺在了那里……
他或许的确不懂得如何去爱,但他也确实爱了。也唯其如此,才更觉可悲。
“丁秉朝!”白玉楼复杂而悲切的呼唤叫不回已经逝去的、或许罪恶的灵魂。
从没有想过,他与丁秉朝多年的羁绊,竟会以一吻作为终结……
第一次,唯一的一次,也将会是最后一次,白玉楼把这个男人主动拥进了自己的怀抱。将头埋在丁秉朝正逐渐流逝着温度的颈侧,白玉楼无可抑制的湿了眼眶。
“不恨你了……永远都不再恨你了……”
泪,落入丁秉朝一番折腾后已经乱七八糟的衣领。白玉楼抬起头,缓缓地把人放平,伸手去整理他那被蹭开了扣子大敞着怀的衣襟。
手指抚过他左胸心脏的位置,白玉楼发现那里多了个他没见过的刺青。擦了擦泪眼仔细看了一下,刺青是他的名字——玉楼。
“我会在这里给你刻上我的名字,让你永远记得,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人!也只能做我的人!”
把白玉楼压在身下狠狠侵犯时,丁秉朝曾戳着他的胸口如此威胁过。第二天,也确实带了一个刺青师傅回来,但因为白玉楼怕痛哭得太厉害,最后并没有刺成。
没想到最后,却是丁秉朝在自己心脏的位置,纹上了他的名字。
一串泪水再度无声地滑落,白玉楼指尖颤抖着系好了丁秉朝的衣扣,掩住了那个刺青。
如果,他们的最初不是以丁秉朝霸道蛮横的强行侵入作为开始;如果,丁秉朝不是手上血债累累的汉奸特务,那么,他们的结局会否有所不同?
只叹,人生从来没有如果,所有的爱恨,注定在这一刻画下休止符……
第七五章 碧血丹心
75、碧血丹心
半年后。
洛杉矶东郊蒙市的一栋两层纯木质结构的别墅门前,萧冥羽正送一位拎着药箱的医生出来。
“斯考特医生,谢谢您这种天气还愿意来出诊。”洛杉矶一向是干燥少雨的,今天却很不凑巧是个雨天。
“哦,这没什么,你们是白的朋友,白帮了我许多忙,我很高兴自己能帮上他点什么。”白玉楼在当初刚到美国没有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读书前,曾在斯考特医生的诊所里帮过几天忙。
目送斯考特医生开车走远,萧冥羽打开门前的信箱,意外看到里面竟然有两封信件。他只算着曼婷差不多该给自己回信了,对另外一封却是有点好奇的。
拿着那封署名林耀庭收的信进了楼上向阳的那间卧室,萧冥羽对着床上的人扬了扬手。
“什么时候背着我跟邢建伟偷偷摸摸的通上信了?坦白交代,你们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邢建伟到了美国后就去投奔了他一个嫁到美国的表姑妈,这封信正是他从纽约寄来的。萧冥羽佯怒地坐在床边,鼓着腮帮子瞪着林耀庭,其实只是想逗对方说话罢了。
林耀庭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发现自己竟然人在美国的病房里,当时是大为吃惊的。
平生第一次,对萧冥羽发了脾气,把医生拿来的药全都打翻在地。当时他质问萧冥羽为什么自作主张把他带到美国来,抗战还在如火如荼的继续,他怎么可以置党国于不顾跑到美国来养病。
萧冥羽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又去医生那里拿了一份药回来。但等他再回来时,林耀庭已经彻底镇定了下来,然后表情格外平静地问他,自己的右手是不是废了?是不是再也拿不了枪了?
从那一天起,林耀庭变得安静了许多,似乎那个曾经诙谐幽默的林耀庭只是他一重已经丢失了的人格。
再然后,出了院,他学会了用左手给自己洗漱,用左手拿汤匙吃饭,用左手写字。
“你不说,我可就拆开看了!”萧冥羽恐吓道:“如果被我发现你们有私情,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因为手的关系,萧冥羽知道林耀庭一时不能接受,所以更小心的照顾到他的自尊,不以弱者看他。
“你看吧,顺便读给我听。”林耀庭只是淡淡地笑看着爱人,并不阻止。
“那我真的看了!”见他这么说,萧冥羽也就真的拆开了那封信。
信上邢建伟转述了他拜托国内故友打听到他们大闹南京之后的事情。
梁鸣士被暗指跟飞机的事情有关,但他手脚干净做事不留尾巴,日方没有确切证据,汪伪政府又力保他,所以现在依然在汪伪政府供职。近藤平助因为枪伤过重,三天后死于伤情恶化。最让萧冥羽吃惊的是,日本人为了掩盖他们在那件事中的失败和无能,对外宣传寨头村爆炸中,所有嫌犯都被炸死了!也就是说他和林耀庭现在都是被死亡状态,重庆方面差不多半年前就已经认定他们殉国了。
把信读完,萧冥羽觉得林耀庭平静的怪异,他那么热爱他的党国,现在他的党国以为他死了,也就意味着他再没为党国尽忠的机会了,理论上说他不该这么镇定才对。
“耀庭,你没事吧?”萧冥羽不安地坐近一点,拉住了他受伤的那只手。
“我没事。”林耀庭的目光依然平静。
“如果你还想回国参加抗战,我陪你回去。”萧冥羽想要的,是那个睿智风趣永远充满活力的林耀庭,而不是像尊看破红尘参透生死的佛一般的林耀庭。
如果他的生命属于他热爱的祖国,属于他的谍战事业,那么自己陪他回去!他开不了枪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