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了。”说着剥了一瓣橘子塞进璟安嘴里。
这就要做人家的娘了吗?半年之前,她可是连嫁人都没有想过的呀,不过似乎是件新奇有趣的事呢——做了娘,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规矩那小鬼了。
又玩了一阵,见时候不早,雪谣催道:“璟安,该回去睡觉了。”不知不觉,竟已经端起母亲大人的架子了。
“那你亲我一口,我就回去。”小家伙一脸无赖。
“不行。”看他那一脸坏样儿,行也不行。
“每天睡前爹爹都会亲我的。”不死心。
“我又不是你爹爹。”不退让。
“可你是我……”
是什么?那个字璟安到底是没说出口,委屈的嘟着小嘴,低下头去,雪谣甚至听到了他喉咙里低低的啜泣。
璟安一生下来就没有母亲,所以他一定渴望有个“娘”吧,即使是遇到了根本不懂得怎么做娘的雪谣,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而她,竟狠心的拒绝了他!
雪谣歉疚的笑着,把璟安拉到身边,捧起他的小脸,轻轻吻了他的额。
璟安仰着头,眼睛里充盈着又热又亮的东西,脸上却是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你被骗了,我得逞了”的表情,然后泥鳅似的溜掉了,雪谣抓了个空,又急又恼又不觉失笑:这孩子……
璟安走后,诺大的宫室又只剩雪谣一人了,除了继续胡思乱想她实在找不出什么别的能填充这么大的空间:记得哥哥说过花少钧是三杯必倒的酒量,他今晚可千万别醉,她又不懂得怎么照顾醉酒的人,如果他醉了,她可怎么办?
还好,花少钧似乎没醉。他轻轻推开房门,微风吹散了烛影,把人的心也摇曳起来。掩上门,动作仍是很轻,似是怕惊扰了屋内柔和的香气,然后他缓缓的、优雅的转过身,走向她。
雪谣起身,站在他面前,却看见红色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没有血色。
觉察到雪谣异样的注视,花少钧问她:“怎么了?”
“你……脸色不太好。”
他干笑一声,“今晚喝太多了。”
“是吗?”雪谣喃喃。她只知道有人喝多了酒会脸红,却不知道有人会越喝越苍白;花少钧却知道,让人红光满面的,是喜酒,让人的面如白蜡的,是苦酒,今晚,他就是苦酒喝太多了吧。
“那你没醉吧?”雪谣担忧。
“没有。”喜酒才会醉人,苦酒,是越喝越痛,越痛越清醒的。
“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你可以称我王,也可以称我少钧。”他笑,很礼貌的。
“那我就叫你少钧,我喜欢这样。”她笑,脸上烫烫的。
“只要公主愿意。”
花少钧的随和使兴奋的雪谣忽视了一件事:他称她“公主”,而不是“雪谣”。
“累了吗?”他问。
“嗯。”她点头。
“那就睡吧。”他道。
雪谣迟疑,似乎嫂嫂说过夫妻之间是有些事情要做的。
见她犹犹豫豫,他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少……少钧,我为你宽衣吧。”或许,嫂嫂说的是这件事吧,妻子要为丈夫宽衣解带。
“好。”他没有拒绝。
如果是白天穿的那套大婚吉服,其繁琐恐怕是雪谣应付不来的,还好晚宴时他换了一套近于便装的礼服。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花少钧身材太好,那裁缝便拼命的搭配了各种丝啊带的以束出他的龙筋虎骨、猿背蜂腰。确是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只是这么多带子要如何解开啊!可笑她刚刚在璟安面前还是个翻绳高手呢。
花少钧见雪谣蛾眉轻蹙,两颊红透,紧张的把几根带子缠在一处,越理越乱,不由轻笑,“不是这样的。”
他轻易的将带子分开,冲她笑了笑,“我自己来吧,你去卸妆。”
雪谣讪笑,只得点头,她走到梳妆台前,从镜子里偷看花少钧。或许是一个人生活惯了,又不愿如此亲昵的动作假他人之手,这些本该由女人来做的琐细事,花少钧做来倒是十分熟稔。雪谣轻轻叹了口气,摘下头顶那朵硕大的牡丹花冠,散下一头乌发。
待她卸完妆,花少钧已经斜搭着锦被歪在床边睡熟了,他也是累了吧。雪谣不愿惊扰他,小心翼翼的爬上床,揪了另一床被子盖。想看看他的侧脸,他却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去,雪谣也只好无趣的望着淡金色的床幔,这就是大婚之夜吗?总觉得他们之间少了什么,但在想出答案之前,她就睡熟了。
烛光缓缓晃动,如同均匀而舒缓的呼吸。
花少钧听雪谣睡熟,披衣起床,在房里转了两圈却不知该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从书架上抽出本书,借着烛光月色,《了红》二字映入眼帘——竟是虞嫣的旧作,当年游戏之心在书名旁点了几片桃花,如今看来却似血色斑驳,令人不忍猝读,又只得放回原处。
或许,可以借着这安静的夜来考虑一下究竟该如何对待商雪谣吧——摆在面前的,是四个非常清楚的事实:
其一,商雪谣是商晟的妹妹;
其二,商雪谣是无辜的;
其三,他喜欢商雪谣的干净纯粹,但与男女之情无关;
最后,商晟和常熙互为敌手,商晟欲除锦都、扫清障碍,而常熙对锦都的心思也不单纯,故锦都既可成为他们争相拉拢的对象,也可成为他们联合铲除的目标。玄都锦都本无瓜葛,关系尚清明些,而如今多了一个商雪谣——锦都王的王妃、玄都王的妹妹,情况就复杂了。
思来想去,对商雪谣还真是近不得,远不得,热不得,冷不得,也只能是四个字——“以礼相待”了。
翌日,璟安换了身浅杏黄的衣服,仍带着银锁,很精神的样子。他伏在垫子上先给父亲磕头,起身唤道“爹爹”,花少钧点了点头,璟安又给雪谣行礼。他咧开嘴角,露出一对精致可爱的小虎牙,甜甜的喊了声“娘”。
雪谣正要点头,却听花少钧沉声道:“璟安,叫姨娘。”
才扬到一半的微笑也就那样不尴不尬的僵在脸上,雪谣愕然。
璟安蹙着眉,努着嘴,看看父亲,又瞧瞧雪谣,可惜没有人给他答案;雪谣也不明所以,她看向花少钧,后者却没有给她任何解释,而是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璟安,他剑眉刚毅,脸颊紧绷,那神情是雪谣从未见过的严厉,和决然。
摄于父亲的威严,璟安只得瘪着小嘴不情不愿的改了口。花少钧的表情柔和了起来,他微笑着伸开双臂,璟安本想走向雪谣,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父亲身边,靠在他怀里。花少钧爱溺的抚摸着儿子,璟安却偷眼瞧着雪谣,一小一大交换着不解又失望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朋友跟我说我的文章风格比较明显(鉴于她看过N多文章,大家姑且认为偶确实是“风格明显”吧),她诚切告诫我,说这种文风,不喜欢的读者会觉得太浅淡(连H都写得超隐晦),窃以为很是中肯(不过偶米有要改变滴打算,呵呵)。
得到这样的评语,是福是祸呢?
我不知道。
初嫁了 三(总27)
日子流水似的,可流水尚有落花追,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去,也没人有闲情去管。花少钧很忙,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大部分时候是雪谣睡时他未归,雪谣醒时他却已早早离去。换了别人或许高楼独倚、泪眼问花,可雪谣却很享受这份自由和等待,保持着精致的心情,等到一朵花落了,再等下一朵花开。
璟安常常来跑来绾芳宫,雪谣和他,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投契得很,有璟安蹦蹦跳跳吵吵闹闹总也觉不出寂寞。
唯一恼人的大概就是天气了吧,多云多雨,看见雯忙活着熏衣服,似乎就又在提醒雪谣,这天,多半是见不到太阳了。不过一旦天空作晴,老天就似要将之前的不悦统统补偿回来,风清气爽,天高云淡,让人觉得不出门走走简直对不起天公的美意,雪谣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天气。
无云天,浮生闲,不用带侍女,只一人携着闲散的心情,走到哪儿,瞧到哪儿,一路分花拂柳,追蜂逐蝶,忽觉看花非花,惊疑似梦非梦。锦都的王宫很大,依照略有起伏的地势布局,不拘形式,除了几条主路,剩下几乎全是弯弯曲曲的通幽小径,走着走着就会别有洞天。小处或隐着溪桥花苑,或藏着藤萝悬瀑,大处或突见明湖渌波,或兀耸宫阁楼宇,对初来锦都的雪谣,总也没有重复的景致。
有些小巧的景致会不期的撞进人眼里,而有些则是冥冥中的牵引,让人撞进了景里,就如同眼前——高大的宫殿,光洁的大理石和屋顶彩绘的牡丹,其坚硬和奢华都是锦都鲜见的。
宫殿只是刚刚建成,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一座空空的大殿,然而,雪谣觉得这空旷的大殿吸引的不只是她的眼睛,甚至,是灵魂。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黑色瞳孔一般漠视着鲜艳如血的牡丹,可他偏又将她的容颜看在眼里,刻在心里,他的心思,深邃而不可揣摩;热情如火的牡丹,肆意的挑逗着黑色的眸子,哪怕他是顽石,她也要在他眼中翻起春波,荡出柔情;他们,都不甘被对方征服。然而在雪谣踏进大殿的那一刻,黑的冷漠,红的悸动,无声交融。
这空旷的大殿和光洁的地面让雪谣忍不住跳起舞来,黑色之上,红色之下,她只是一点点的白,却似舞出了流风回雪,纷扬天地。
花少钧此生所见过的最美的两次舞蹈,一次是驻月殿上,明月姬踏月而至,袖挥旖旎,裙舞清辉;第二次便是眼前的雪谣,在一座只有黑色和红色的宫殿里,随心的、自在的起舞、回旋,如风雪中舞蹈的精灵,轻盈动人。
虽都是美得震撼人心,可花少钧更偏爱后者。
雪谣跳着、笑着,轻轻哼起了家乡的歌谣,只是那调子夹在笑声和娇喘声中间实在听不真切。花少钧无意打扰,却不由自主的走近这远自玄都的自由的风雪,宁静的感受着茫茫原野上心灵的震颤。
时光又那么无人在意的流过,直到自歌自舞的雪谣瞥见大殿里另一个人的身影,像一股撞到石壁的湍流,恍惚间时光猛然倒退,然后便被大石堵住,阻在那里,停滞了。
雪谣看见花少钧,行动先于思维的停下,呆站在原处——正是黑色大理石映照的金色花蕊。没想到自己拙劣的舞姿会被人,并且是被花少钧看到,雪谣羞得满脸通红,心想,他一定会笑话她吧。
“这宫殿是父亲在世时修建的,可惜没有完工,他便去世了。父亲辞世,王宫三年不兴土木,这宫殿也就荒了三年。父亲打算将这宫殿用于宴会,可我觉得晚华殿已经很好,不必再多破费,但这毕竟是父亲生前的心愿,我又不忍将它拆毁,虽仍未想到建成之后该做何用,却还是命人重建了。”
他只谈到宫殿的由来,让雪谣的尴尬减轻不少。
“我看着地面光洁,镜湖一般,就忍不住跳了起来,让你见笑了。”
“不,跳得很好。”他的微笑如同清新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自然亲近。
“你以前常跳舞吗?”花少钧问。
雪谣觉得不那么拘束了,笑着道:“在家的时候,雪后会有大片大片铺满积雪的空地,我常在雪地里跳。”
锦都的冬天不常下雪,即使下雪也不会很大,但花少钧也还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做的就是在没有被任何人沾染的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脚印。自璟安出生后锦都从没下过雪,否则,璟安也一定乐此不疲吧。所以,与其说是舞蹈,不如说是“孩子气”许或更贴切些。
“那感觉一定很特别。”——“特别”总是个很特别的词,如何理解就看个人的悟性了。
“是啊,天特别高远,地特别宽广,心胸是不曾想过的开阔,仿佛充满天地,没有什么是包容不下的。”雪谣兀自沉醉,似回忆,又似向往。
花少钧有些吃惊,他完全没有想到雪谣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想家吗?”他的声音,低低的,有磁性。
……
静静地,仿佛还飘着未落的雪花。
翌日,大殿挂上了匾额——上书“回雪殿”,下书“丹照雪舞”,笔法飘逸,挥洒如风,但自此便再也没有添置任何摆设,只有漆黑的大理石地板总是光亮的一尘不染。
是王宫就总该有些禁地,在玄都,有些地方是即使作为公主的雪谣也不能踏足的,这些地方往往就是黑暗、神圣和秘密的代名词。可在锦都,雪谣却还没发现这样的地方,这里到处都花明柳绿,山清水澄,仿佛没有秘密,也从不怕被别人偷看去什么。唯一让雪谣觉得神秘的或许就是锦都王的前妻了。
雪谣知道花少钧曾经有一个叫虞嫣的妻子,她是璟安的母亲,可除此之外,她的身世、她的性格、她和花少钧的感情,雪谣都一无所知。她问过小桑,可得到的答案却是虞嫣去世后,锦都王宫换了大半的侍女,那些熟知虞嫣其人的侍女都已不在王宫了,小桑和其他姐妹都是那之后才来的。
虞嫣,似乎是这个没有秘密的王宫里唯一的秘密。
她不是籍籍无名的女人,一位王妃,她来了,又走了,怎么可能只是一笑而过,连余香都不曾留下?譬如玄都,会有雪阿宫,会有风车楼,所有人一提起它们就会记起雪谣,在锦都也该有某些东西留下了虞嫣的痕迹吧,或是她曾抚过的琴,或是她曾卧过的榻。可据说虞嫣死后绾芳宫就被重新翻修了一遍,装饰布局焕然一新,完全找不出之前的影子。花少钧似乎十分刻意的要抹杀掉虞嫣曾经的存在,不留一丝念想。
难道他,不爱她?
花少钧是不是爱过虞嫣,雪谣不知道,但她终于明白:花少钧,不喜欢她。
在大殿偶遇花少钧的那晚,她一直难以入睡,她想,也好,就等他回来吧,一等就到了天亮。之后的第二晚,第三晚,也是如此。原来他不是早出晚归,而是根本不曾来过。他真的,那么忙吗?
第四晚,她披着薄薄的单衣,不顾微寒的夜,推开了窗,她看见他就在楼下,一个人,孤伶伶的站在那里,任夜露打湿头发——他不是没有时间,他只是没有时间陪她而已。
长沟流月,桂花疏影,直到天明。
那夜,他站在树下,望天;
那晚,她站在楼上,望他。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是商晟还是花少钧,他们都尽自己的可能给雪谣他们所能给的最好的东西,只是有些东西是给不了和放弃不了的,譬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