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鲤鱼扎在一起,欢蹦乱跳。
绾芳宫。花少钧推开房门,雪谣正坐在床边缝衣服,抬头见是他,便继续低头做活,孩子们长得快,这衣服都快跟不上做了。
花少钧先是经心不经心的翻了两页书,又入眼不入眼的觑了几眼景儿,最后不知冷不知热的喝了一杯茶,雪谣听见他在屋里踱来踱去,猜他必有心事,且此事不大。若是大事,便是兵临城下,花少钧自可处变不惊,但也不小,若是小事,以他云淡风轻的性子根本不会计较,能让花少钧坐立不安的,雪谣猜测,只能是与孩子有关的那些不大不小的家务事,而且,多半又是璟安闯祸,惹他生气了,所以这个时候,她还是缄口不言的好。
花少钧终于忍不住,在雪谣身边坐下,气道:“璟安今天又欺负倾之了,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雪谣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你是来告状的?”
“什么意思?”花少钧皱眉。
“异母的哥哥欺负弟弟,你怕我继母难当,心有怨言却说不出口,受了委屈,不是吗?”雪谣放下手里的活儿,看着花少钧,认真道,“不过,在我心里,璟安和倾之都是我的儿子,没有谁轻谁重,孰远孰亲。十几岁的男孩子哪能不调皮呢,现在不淘气,将来就不聪明了,倒是倾之,我总觉得他性格太弱,动辄就哭,哪里还像是男孩子?”
看雪谣那蛾眉淡扫间的坦率性情,花少钧心下释然,也禁不住要为小儿子说两句好话,“倾之还小嘛,你啊,简直就是后娘。”
雪谣不服,驳道:“我是后娘,你就是亲爹?你是亲爹就不能对璟安好些吗?总板着张脸,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小孩子都是希望能被父母宠爱的,你多夸夸他,难道就折损了你做父亲的威严?”
倒是他对不住璟安了?被雪谣“教训”一番,花少钧才真是有冤无处诉,他自怀中掏出一块儿鹌鹑蛋大小的扁圆黄玉,说道:“我生气也不单只为他欺负倾之,你看这个。”
一块儿成色不佳的边角弃料?雪谣蹙眉,问道:“什么呀?”
花少钧没好气道:“不好好念书,偷偷刻什么印章,被先生发现了。”
印章?仔细一看果然是呢。
雪谣用指肚轻摸玉石表面的凹凸,问花少钧:“你罚他了?”
花少钧闷声道:“嗯。”
雪谣叹气,问他:“你有没有看这上面刻的是什么?”
花少钧皱眉。
雪谣将小印章举到他面前,指给他看,“你看,‘倾’字刻了一大半,我猜是‘倾之’,璟安肯定是想做来哄弟弟开心的。”
花少钧定睛一看,果然是个初初成型的“倾”字,他从雪谣手中拿过那玉石,轻轻抚摸,最后握于掌心,一言不发。想到方才问也不问就罚了璟安,心中不禁后悔,不过,罚还是该罚,就算是只为他读书三心二意,也该受点惩戒!
雪谣柔声劝道:“少钧,你拿出对倾之一半的耐心来对璟安,就不会觉得他是个顽劣的孩子了。”
花少钧摇摇头:璟安是虞嫣的孩子,教导不好,他对不住亡妻。
闭目凝神良久,花少钧无奈道:“璟安小时候我对他不够耐心吗?可现在他已经十二岁了,他是长子,我对他的期望,与倾之不同。”
雪谣默然,花少钧的话不无道理。作为次子,倾之将来但能作个不求有功只求无过的逍遥公子便不会令父母担忧,至于文成武就,自求上进,那就是他个人的志气了,可璟安不同,身为锦都王位的继任者,非大德大才大智大勇不能胜任,也难怪花少钧总时时担心他顽劣成性,不入正道。
雪谣笑了笑,握起花少钧的手,安慰道:“十二岁也还是孩子嘛,淘气是难免的,少钧,你不必担心,璟安他天资聪颖,本性纯善,又有我们时时督导,虞嫣姐姐在天之灵保佑,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花少钧望着雪谣,忽生感慨,不是因为她这番话,而是他对她总刻意回避“虞嫣”二字,可雪谣说来,却亲切自然,毫不做作,这总令他自惭形秽。雪谣嫁来锦都七年,从懵懂天真到成熟稳重,从性如孩童到相夫教子,内心的纯粹却如赤子一般,从未改变,怎能不令他视如珍宝?
“雪谣……”花少钧轻喃。
“嗯?”雪谣望着丈夫,觉得他的眼神忽有些暧昧,夫妻之间的默契,她当是心领神会,轻轻投入他的怀抱。
……
“吱”,门忽的开了。
雪谣惊得一颤,赶紧起身坐好,花少钧也振衣端坐,看向门口。
“娘,爹。”倾之小小的身影半躲在门口。
夫妻对视一眼:来干什么——告状?
雪谣笑道:“倾之,过来。”
倾之跑着扑到母亲身边,雪谣抱起他,放在腿上,问道:“乖,什么事?”
倾之胖乎乎的小手从怀里掏出一条穗子,瞪着黑白分明,毫无杂质的眼睛,对母亲道:“娘,哥哥的剑穗坏了,你能给他做条新的吗?”
雪谣接过来一看,结扣处松松垮垮,原本明黄色的丝线也被磨得暗淡无光,她一愣,旋即眉开眼笑,痛快的应下,亲亲儿子,夸道:“倾之乖,知道心疼哥哥,真是娘的好孩子。”
得了夸奖的倾之偎在母亲怀里,眼睛半眯,温顺的像只小猫。
雪谣半是嗔责半是无奈的看一眼花少钧: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天天教孩子练剑,剑穗旧成这样子,竟都没有发现,还不如倾之。
花少钧不禁苦笑: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是雪谣“教训”他的时候多一些了?可也不得不坦然受之,对于璟安,或许作为父亲,他是太过舍本逐末了,习文学武,有先生师傅也就够了,做父亲的,还是该多给他些关爱吧。其实,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可以捧到天上去宠,既不必担心她不成大器、难担大任,也不必担心她性格柔弱、行事不决,而且,会像雪谣吧,墨发雪肤、冰心玉质……
筱竹轩如今是璟安倾之兄弟两人的住处,本是一人一间,可倾之怕黑,哭闹着赖在哥哥床上,璟安也只能由他,好在倾之人小,睡觉老实,除了睡前讲个故事,夜里掖掖被子,基本上,可以当他并不存在。
这天璟安被罚抄书,深夜发奋,忽觉肚饿,他寻思着懒得惊动旁人,便瞄上了桌上的酥饼。酥饼是昨日送来的,原有两盒,他那份早吃完了,因为饼上用莲蓉、肉松、核桃、芝麻等摆成图案,倾之看着好看,舍不得吃,才留到现在。
璟安看了看床上鼻翼轻颤睡得正香的弟弟,又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其实,有些时候,他真不是故意要欺负他的。
翌日习射,忽有侍卫来说请璟安去一趟绾芳宫,他心中忐忑,想:难道是因为昨晚那盒点心?不过他确实是饿的紧了啊,盘算着,待会儿见到爹爹好生认个错,在绾芳宫的话,娘也会从旁帮衬,但愿有惊无险。可他踏进房间的时候却发觉情形与想象中大相径庭,不但是风和日丽,简直就是祥云笼罩,爹娘和倾之都在,侍女们个个面带喜气,最后他才知道,原来是他就要再有个弟弟或是妹妹了。
一家四口围坐一起,对即将诞生的小生命充满期待。花少钧心情大好,逗倾之道:“倾之就要做哥哥了,告诉爹爹,该怎么做一个好哥哥?”
倾之往日总没什么主意,一被问到答不上来就羞红了脸,躲进雪谣怀里,可这次不同,他先是鼓着小脸看了看璟安,渐渐努起小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最后,小拳头一握,理直气壮道:“做哥哥,就是要欺负弟弟!”
啊?
哈!
一屋子人都乐了,璟安翻下白眼,心道:倾之啊倾之,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雪谣掩口而笑,花少钧睨一眼璟安,后者却一幅“不关我事”的模样,望向窗外——春叶凝碧,枝头花红,一双燕子“嗖”的掠过屋檐。
花少钧揽过小儿子,又问道:“那若是个妹妹呢?男孩子可不能欺负女孩子,那怎么办,倾之?”
倾之皱着眉头,埋首沉思,最后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眼睛里面竟晶晶亮亮隐含泪光,他瘪着小嘴,带一丝哭腔,万分委屈道:“那就让她欺负我吧。”
桃花含笑,柳枝婀娜,锦都的三月,似佳人般顾盼生辉,温柔多情。花少钧可再受不了儿子这股可怜人见的的模样,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哈哈大笑。
璟安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却忽的一口气喘不上来,哽在喉间,直觉天旋地转,闷吭一声栽倒在地,耳边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
作者有话要说:在偶滴奋力划水之下,终于HLL滴行进到最后一卷啦,O(∩_∩)O哈哈~
亲绵,用鲜花砸晕偶吧^^
百花杀 二(总48)
舞殿冷袖,风雨凄清。
驻月殿八风齐至,却是阴风冷雨,丝丝入骨,寒彻心底。明月姬舒展柔臂,扭折腰肢,身上环佩叮咚作响,清泠的月下,倍显凄凉,这种凄凉不带哀怨,却令人绝望。
常熙散发解衣,坐靠玉阶栏杆,神情不是惯常的慵懒,而是颓然。
明月姬一曲舞毕,常熙唤她上前,他眯着眼,冷冰冰的质问她:“你为什么从来不笑,不会笑的吗?”
明月姬垂首,谦卑而不卑微道:“陛下的悲喜即是明月姬的悲喜,陛下见到明月姬时从未笑过,所以明月姬见到陛下也从未笑过。”
常熙捏起她的下巴,眸底寒意更甚,讥讽道:“我从没想过你这么会说话。”他手上愈加用力,直掐得明月姬眉头微微皱起,可她的眼神却依然是两弯清明,不畏不惧,那眼眸,乍看无情,其实多情,越看越觉得千种柔情万丈深种,伪装无情,只是害怕伤了别人,也怕伤了自己,连自认铁石心肠的常熙都不禁起了怜惜之心。他终于松了手,心平气和的问她:“会唱曲吗?”
明月姬莲萼轻点。
“那好,就把这四句话唱来我听,”常熙自斟了杯酒,酒色流萤,幽幽开口念道,“花开两生,一荣一枯,天道有均,繁华无常。”
明月姬伏身叩首,后退几步跪坐,将头上玉簪取下,青丝散落如瀑,柔滑的贴着洁白的脸颊,其清佳脱俗已非人间倾国倾城可比,只有九天之上不染凡尘的仙人才能有此气质。她以玉簪敲击地面,打出节奏,清歌一曲,月色如霜。
……
……
云池宫。软红十丈,颠云覆雨,一番欢情过后,季妩青丝散乱,半遮半掩着红晕的脸颊,她呼吸急促,身体燥热,锦被早不知被踢去哪里,此刻蔽体的只有一层齐胸纱衣,颀长秀颈,圆润双肩,丰肌玉骨,薄纱之下一起一伏,如风过山峦荡起春潮无限。商晟侧撑着身子,凝视妻子,忽又欹身而上。
季妩心中一动,他很久都没有这样子了,今夜,却像要将她吃了似的。她是他的人,便是被吃了,也心甘情愿,季妩轻阖双眼,抑制着快要跳出的心。
静静地,仿佛他的嘴已近得碰触到她的唇,却什么都没发生,良久,只听商晟道:“帝都来信了,常熙密诏我入宫。”
什么?季妩一个激灵,缠绵美梦“轰”然惊醒,她睁开眼睛,却见商晟早已坐起,连衣服都整理齐整了,他此刻正俯身从地上捞起被子,欲盖在她身上。
季妩猛地坐起,推开商晟送过来被子,急问道:“所为何事?”
商晟不答,反先将锦被裹在妻子身上,“当心着凉,”又道,“信上没说,只说让我速速抵京。”算是回答了之前的问题。
季妩锁眉沉思,担忧道:“陛下……,他不会对你不利吧……”
“怎么会?”商晟不以为然。
季妩却摇头,凝眉道:“王,你不是早说过陛下有心削封国、夺兵权,清洗天下势力,将四方治权尽数收入囊中吗?若如此,他面前最大的障碍便是手握重兵,威震北方的玄都,此次诏你秘密入宫,万一设下埋伏,你身边或有几名侍卫,或是只身前往,总归落个寡难敌众,岂不是自投罗网?”
商晟将季妩拥在怀里,嘴角溢出成竹在胸的微笑,安慰她道:“你放心,花少钧不死,他没有心思对付我。”
季妩不解,问道:“王为什么断定花少钧对陛下是芒之于背,不除不快?即使帝王容不下‘兄弟’二字,可毕竟他们一起长大,花少钧对陛下不可谓不忠,陛下对花少钧也不可谓不倚重,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商晟轻抚着季妩的手,道:“你说的不错,可如果花少钧并不姓花呢?”
季妩一惊:他不姓花,还能姓甚?
商晟揽着季妩舒舒服服的躺倒在软枕上,一手勾着她的头发,将一段鲜为人知往事闲散道来。
“此事说来话长。先帝在世的时候,曾有一段恋情,他爱上了先锦都王的妹妹,花芷裳。当日帝阙之内如何风云涌动,帝后之间如何剑拔弩张,先锦都王又是如何从中斡旋,知者多半已是人世渺茫,不可详考,但结果却没有什么悬念,先帝终究没能废除君不封‘傲颜花商’四姓女子的规矩,没有纳花芷裳为妃,后者也便回了锦都。不想半载之后传出花芷裳为先帝产下一男的消息,先锦都王也不否认,但他却说那孩子生下来便夭折了,可后来又有人说那孩子,就是花少钧。”
他顿了顿,“帝国的规矩,帝位传长子,花少钧虽不是嫡出,可常熙的生母,”商晟冷笑,“也不过是得了先帝一夜宠幸的婢女罢了,说到尊贵,比之花芷裳有如泥云。这事无人提起便罢,一旦戳穿,常熙出身寒卑,帝位还稳得了吗?所以花少钧的存在,对他始终是个寝食难安的威胁。”
尘封往事如今说来轻巧的像是故事,可这故事一旦揭开却又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季妩心底惊诧、感慨、叹惋、无奈及对丈夫心机之深、计算之密的半仪半忧,百感交集,她沉思良久,叹道:“不想其中还有这些曲折,可这都是真的吗?”
商晟轻笑,拍拍季妩的胳膊,道:“你怎么糊涂了,有谁需要考证借口的真假?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借口而已。”
“可陛下未必相信,如他不信,再多计算也是枉然。”
商晟唇带讥诮:“常熙多疑,只要被他‘疑’上,就百口莫辩、百冤莫申了。况且确实有很多‘事实’对花少钧十分不利。”
季妩心思机敏,初窥端倪,便问:“王是指先帝对花少钧青睐有嘉,拔擢他为太子侍读,这是从前封王之子不曾有过的荣耀?”
商晟赞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