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跟何人对弈?!
他的俊脸,蓦地冰冷阴沉,再度望向那窗内去,那空落落的长榻上哪里还有什么人?!
当下对弈的他,还有穆槿宁,全都不见了。
她始终都留着一手。
或许往日跟她对弈,她始终不曾费力招呼,就像是如今……。她也没有太早暴露过,她的下一步,会怎么走。
即便是根本没有全身而退的胜算,她最终还是走了这一步。
她居然要当……天子的女人。
历朝都有这样的事,别说是兄弟的女人,哪怕是亲生儿子的女人,只要天子想要,从来都能得到手。
即便一开始会惹来不小的风波,朝廷臣子的反对,但最终……。还是会得手的。
更别提,她至今只是秦王府内的一个……。妾,没有太惹人注意的名分相关。
他要装作不以为怀?就像是历朝历年来所有被遭遇这些事的男人一样,拥有的不只是卑微弱小的自尊心,任由那些图谋不轨的女人,在入宫坐上高位之后,用蔑视的眼神看他?!在心中发出对他的嘲笑?!
这一切,如何是没有预谋的?!
是啊……她要看的,是他如何应对,她笃定他会下一步何等样的棋子?
雨,越下越大,王镭却看一脸阴沉的秦昊尧并无任何反应,依旧站在雨中,而这个时辰,穆槿宁也该到了皇宫了。
他对穆槿宁说过,他此生最痛恨的事,是背叛和欺骗。
而她,全都占了。
她的决绝,是让他刮目相看的。
因为,她的确是什么都没带走,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甚至,她的儿子,杨念,还在秦王府内。
她的布局,真是无懈可击,毫无漏洞。
因为早就预料到,当今天子绝不会跟他一样容忍那个孩子,让他跟着她进宫去,她才会处心积虑,用柔情蜜意去说服他,做出将杨念收为义子的回应,只为她早已预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确认,她走之后,秦昊尧无法再拿杨念当成要挟她的工具,整个京城都知晓,杨念已经成了他名下义子,而他也亲口许诺,无论他日在何等的情绪之下,都不会迁怒于杨念,会让杨念长大成人——
连亲生儿子都抛弃了,可见穆槿宁的决心是真的。
可惜她终究百密一疏。
他被这般用心算计之后,还会不采取一切反击?!他只是稍稍对她放下心防,放下戒备,她就如此大意的话,那便是完完全全的错了。
她应该把杨念从头到尾抓在手里才对。
否则,往后的一切,她会无力承担无法面对的。
如果,她连杨念的恨,也可以全部吞下的话。
雨水倾泻而出,仿佛天际是一个巨大的水缸,将身在夜色之中的秦昊尧,淋个透彻。春雨虽然有别于冬雨的萧索冰冷,却也是微凉的,春天夜里的凉意很重,黑色短发垂在额头,他的眸子比任何一日更加阴鹜冷沉,仿佛一丝光,竟也无法透入。
华服紧紧贴着他高大俊挺的身子,雨水像是串珠一般从衣袍角上颗颗滑落,在地面上绽放破碎成水花,俊颜被雨水冲刷着,收在衣袖中的拳头,已然青筋紧绷。
他如今胸口涌出的愤怒和狠厉,拳头蕴藏的力道和气焰,足够要任何人的性命。
她进宫之前说什么?
这一年多,只是互相折磨,相互伤害,她要他找一个,他真心喜欢的女人,她说……一厢情愿,好苦。
多么让人动容,多么悲伤的借口啊——他无声冷笑,只是在雨中的秦昊尧,整个人,早已变得寒冰一样坚硬冷漠。
一厢情愿。
这四个字,像是一块通红火热的烙铁,毫不留情往他的心口,重重按上他的肌肤,让他都不敢去看那个地方,到底何时留下她的踪影,何时留下她的位置——
口是心非的女人。
虚情假意的女人。
“崇宁曾经……。曾经多喜欢昊尧哥哥啊……。即便知晓自己卑微,却还是那么喜欢……。”
耳畔,传来她带笑却又颤抖的嗓音,像是少女的娇羞又腼腆,他不敢置信地转身,她就站在竹林前头,她的眼眸闪烁着微光,而这一场雨,却像是出自她的双眼。
仿佛她心里的苦有多少,这一场雨,就会维持多久才停。
他的眼底,心里,升腾出莫名疼痛,像是有人用力将刀剑,无数把刀剑,全部刺入他的身体,哪怕他一身武艺,也无法招架。
这种无力……。这种无力反击无力招架任由处置的感觉,他这辈子再也不要。
他一把抽出王镭手中的长剑,剑一出鞘,一道冷光,穿透阴沉的雨帘,一刻间,她唇畔的笑容,也垮下来,眼底的痛苦无法言语,渐渐的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浅淡……。
竹林前的穆槿宁,彻底消失了。
她早已不在。
而回忆,却还要捉弄他,嘲笑他?!他如何还会步入她的陷阱?!他如何还会相信,她说的所有的话?!
她要离开王府的时候,那么洒脱,仿佛过去就只是曾经,不值得回头,不值得缅怀,这样的女人……这般薄情的女人,如何能让他当着众人在场,居然要她留下来?!他应该比她更不以为然,更毫无所谓,更……坦然,更潇洒。
这世上,比她更美,比她更娇,比她更温柔,比她更体贴,比她更聪慧的女人,绝不会没有,他根本不必在意。
心都已经不在秦王府内,心都不在他身上的女人,无疑是水性杨花,朝秦暮楚,哪里值得他开口挽回?!
他或许不该太早对她刮目相看,崇宁原本就是那般爱慕虚荣的女人,年少时候就想着要做王妃,如今阅历成熟了,想要做后宫里的女人,才算是有长进,她其实没有任何改变。改变的,只是王妃两个字,已经无法再让她费尽心思。
她暗中隐瞒着,出入皇宫多少回,其实是去暗自见了皇帝?!他们之间……又或许木已成舟。
木槿花,像极了她。
朝开暮落。
为艳阳而开,再热忱,再诚挚,再绚烂,到了暮色降临,这样的热忱,也会凋零。
朝三暮四。
她如何用那么温柔的足以刺痛人心的眼神看他,说她曾经那么喜欢他,只要他活着,她才能活着,只要他活得好,她才能活得好?!
都是丑陋的不堪一击的谎言罢了。
他不擅长甜言蜜语,却也从来不知,他不会败给千军万马的战争,却会栽在花言巧语的蒙蔽之下。
是他太纵容她,让她觉得自己被他偏爱,才有恃无恐?!
还是,她太自以为是,以为她上演楚楚动人的柔情,就足以虏获他的心?!
她,未免想的太简单。
他会让她看看,她的想法,多不可取。
雨水,从冰冷的剑锋上滑下,仿佛努力在冲刷着他越来越强烈的——杀气。
哗啦……。竹林倒下一片,剑气喷薄而出,让竹子拦腰截断,倒地的那一瞬,水面激荡出不小的水花。
王镭在一旁,默默皱起眉头,仿佛就连这一场大雨,都无法让他忽略,秦王如此浓烈厚重的愤怒和杀意。
雪芙园,就像是一座冷宫。
没有一点光亮,没有一点人声,静谧安宁的,就像是从未有人生活过的禁地。
秦昊尧面无表情地恨恨掷下手中长剑,黑靴踩踏上水面,径自走出雪芙园的院门,王镭瞥了一眼那倒了一半的竹林,仿佛那也是主子刻意斩断过去的决定。
他真为崇宁郡主的将来担忧,即便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一旦惹怒了秦王,当真会不得安宁。
秦王会,彻底踩碎她的野心。
……
“屋里都吩咐宫女打扫好了,奴才也已经打点好了所有在这儿做事的宫女太监,若是还有东西没有齐全,服侍的人还不够,郡主跟奴才说一声,奴才自当将事情办好。”
周煌在前头领路,到了一座宫殿,他最终停下脚步,满面是笑。
穆槿宁脸上的微笑很淡,雪儿给她撑着一把伞,方才刚到宫门口,就下了一场大雨。她抬起白皙柔荑,将伞微微抬高,望着那宫殿的轮廓,眸光闪烁。
这儿,还没有安上名字。
不久的将来,这里会被称作淑宁宫吗?!
她收起了心中所有思绪,朝着周公公轻点螓首,柔声说道。“公公慢走,有劳公公了。”
“圣上交代了,今日让郡主先住下,好好休息一宿,明日圣上自会来看望郡主。”
周煌说完这一句,便转身离开,穆槿宁收回了视线,这宫里头——不是每一个后妃,都能独占一座宫殿。
她往后,也会是一宫之主?!
所有的婢女太监,都站在宫殿之外两道,恭迎着他们往后的主子。
“我们进去。”
话音刚落,她提着裙裾,缓缓走向宫殿,雪儿跟琼音对视一眼,虽然面色堪忧,却也寸步不离。
坐在自己的床沿上,这座宫殿应该是布置了一两日,所有的家俱,一应俱全,井井有条,她打量了一周,虽然对她而言,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但在她的心里,也不过是一个短暂落脚的地方。
晚膳,约莫七八道精致的膳食,一道道送到桌上,众人等待着穆槿宁用膳,琼音传了话出去,让他们先行退下。
如今,仿佛谁也没有用膳的兴致和胃口。
雪儿沉默了一路,如今,总算按耐不住,忧心忡忡地开了口:“郡主,小少爷还在王府,王爷要是盛怒之下,伤害了小少爷……。”
“郡主的心情也不好,你就别再雪上加霜了。”琼音关上了门,即便她年轻,却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主子是因为喜欢皇上,才愿意进宫。她阻止雪儿继续危言耸听,压低嗓音说道。“王爷不是有勇无谋之人,绝不会那么鲁莽,毕竟如今他的一举一动,很快就会传入皇上的耳中。”
琼音当然没说错,秦昊尧若是伤害一个两岁的孩子,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毫无道理的。更别提,他越要证明他根本不在乎少一个妾,就越不会拿杨念开刀,只会暂时冷落不见杨念而已。
这虽然是一步险棋,但眼下,也是权宜之计,再过些日子,她自然会再想办法。
“琼音,接下来的日子,你先留意一下,上回偷袭我们的人,到底是谁,在哪个宫里做事。”
穆槿宁蹙眉,冷若冰霜,抛下这一席话来。
琼音点头,眼神一沉,那个身手在她之上的男人,十分可疑,或许便是皇后的亲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想要在宫中安顿下来,不被皇后再度抓住把柄压制重罚,就要知己知彼,把那个暗中监视的人,找出来。
宫中的耳目众多,一旦一步走错,一次大意,就会遭遇比上次更残忍的惩罚。琼音的背脊之上,还未彻底痊愈的旧伤,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大家都累了,坐下来一道用膳。”
穆槿宁站起身来,先坐在桌旁,琼音跟雪儿才敢坐下,仿佛彼此都有一种感觉,在宫里,唯独主子齐心,才能应对将来的——暴风雨。
她们的命运……。是联系在一块儿的,穆槿宁体恤她们,她们也会用性命来维护这位主子,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绝对没有,第三种结果。
“老爷那里,郡主不必担心,我已经去见过赵嬷嬷,要她用心照顾。”
晚膳之后,琼音走到穆槿宁的身边,低语一句,要穆槿宁安心。
“琼音,进了宫,但凡有什么事,你绝不要独自去应付,这儿的人不是冷宫的女人宛若行尸走肉,认真起来,是会要人性命的。”穆槿宁对琼音自然完全信任,却也更加担心,拉住她的手,神色冷然。
“琼音明白。”
琼音笑了笑,经历过上一回景福宫的劫难之后,她自然更愿意相信如意姑姑说过的那一句话,皇宫,不是人待的地方。
但如今,她唯有跟着主子一道作战。
碧轩宫。
“怎么是你?”
语阳坐在软榻上,身边的宫女为她请来太医,却不是往日的赵尚,而是黄太医,她隐约觉得有些诧异疑惑,淡淡开了口。
黄太医俯身跪下行了礼,笑道。“公主,今日本就是微臣当值。”
她蹙眉,如今赵尚得到太子器重,后宫女眷这边,就来的越来越少了?!
“不必诊治了,你用赵太医往日的方子,再给本宫配十天的药就行了。”语阳看黄太医正要挪动身子,为她把脉,她蓦地扬起手,清秀的面目上没有一分柔和。
黄太医收回手,虽然有些尴尬,却还是点头应允,随着宫女走了出去。毕竟赵尚在药膳房,还是最年轻的太医,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讲究辈分的。即便他不倚老卖老,也很难容忍赵尚的医术,更得口碑。可语阳虽然是个迟迟未曾出阁的公主,但亲兄长是当今秦王,黄太医即便心中腹诽不满,也不敢表露到脸上,毕竟语阳的冷漠古怪,在皇宫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由来已久,他也并不好奇,就当自己倒霉白走一回。
“你没看到赵太医?”对着身边的宫女,语阳神色冷凝,隐约有些不耐。
“回公主的话……。奴婢是看到了,可……。赵太医他,他说他有事要忙,奴婢就请了黄太医来——”宫女缩着肩膀,有些犹豫迟疑。
语阳的唇边,挂着一抹不屑的笑意:“如今本宫都请不动他了?是啊,本宫这儿,如今谁也不来了。”赵尚从不以这等可笑的借口来敷衍她,碧轩宫内,原本来的最勤的太医便是他,只要她说生病了,他绝对是头一个到的。
而如今,有事要忙?有要救人性命这么大的要紧事?!否则,他因为什么而拒绝来看她?!
这一个月,赵尚不来,崇宁也不来。
她无声冷笑,仿佛这样苦闷单调的日子,她已经过了二十年,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明日,你去秦王府,让崇宁到本宫宫里来,就说她上回托人送来的丝帕本宫很喜欢,邀她来坐坐。”
她沉默了半响,才吩咐下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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