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明明刚才自己被他骂得那样惨,伤得那样不留情面,可是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却真的丝毫想不起他的一点不好。脸上的泪被楼梯间刺骨的风吹干又流下来,似乎能触摸到脸上的皮肤都在一寸一寸地裂开。可是却仍旧无法恨他,怨他,唯一的感觉,竟然只是撕心裂肺地疼。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他。那时的他并不似如今这般强势,却已经是人群中无法忽略的聚焦点。可是当他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却总是习惯很认真地看着她,看她做事,看她吃饭,看她睡觉。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偶尔烦了会恨恨地指着他骂他变态。他却从来不曾为了她的没耐心而计较太多,顶多当时有些生气,过后便又一如既往地用那双清澈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
回忆卡在最温暖的时候,脑海里转瞬就只剩下他扫过自己仿若不见的眼神。苏倾不由下意识地伸手抵在胸口,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冷的氧气,可是眼泪却依旧是大颗大颗地溢出来,沿着太阳穴缓缓滑进发间,冰凉得令人战栗。
不敢发出声音,便只能微微蠕动着干裂的唇,一遍一遍地喃呢着:“子安……子安……程子安……”似乎除了这样,这世间再也没有一种方式能让她靠近他。哭累了,便把头埋进膝间,眼泪都渗进衣服里锥心剜骨般得刺痛,却仍是不能有一秒停止地念着他的名字。
从前,总是害怕失去他,所以才一次次地逃离,一次次地拒绝。好不容易,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有勇气把自己的所有,连同今后的人生一起,都交给他。可是……他却只用那样不在乎的一个眼神告诉她:你可以离开了。
可是……他要她怎么走。
她的喜,她的忧,她的爱,她的伤,她的一切一切都早已被打上了他的烙印,离开他,便等于放弃她的所有,活下来的苏倾,除了苏倾二字,就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身体。他要她,怎么走……
不知道在那样凌厉的风里呆坐了多久,她才终于扶着手边的墙壁站起身来。也许是坐了太久,头一晕差点栽下楼去,生生惊出一身冷汗,被风一激,才觉得头疼得几乎要裂开。
游魂般一步步地挪回自己的办公室,身边人好奇的目光和那些悄声窃语都闯不进她的思绪。苏倾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活到现在,她的人生里竟然穷得只剩下一个程子安。一个不要她的程子安。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苏倾已经几乎连身下的椅子都坐不住。失魂落魄地走出安升的大楼门口,才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提袋忘在了桌子上。想了一会儿,才想到钥匙和手机都在包里,应该上去拿回来,便又折进楼里。
再走出来的时候,却忽地有恨不得立刻逃离这座建筑的冲动。不想,再遇到他……或者是……他们。再多一眼去亲眼目睹那样的甜蜜,都是现在的她所无法承受的残酷。可是现实又太多时候都是向着相反方向前进的,天随人愿这种事情,大约只会出现在祈祷词里。
被沈烟拦下来的时候,苏倾不由自主地向后微微退了一步,习惯性地回过头去看向身后他有可能出现的方向,寻找那个熟悉的挺拔身影。可却几乎是同时又忽地想起,就算是他在……那又能怎样……再卑微的心,也总还有一点强作坚强,可是她,却在很久之前,便连最起码的自尊都一并赌输给他。她什么都没有。
还没等苏倾回过神来,沈烟已经凉凉的开口,声音里的不屑和嘲讽刺得苏倾身子一震:“别找了,子安陪我爸去工地了。我是专门等你的。”说完,轻轻地冷笑了一声才又接道:“苏小姐,看在我等你这么久的份上,陪我一起喝杯咖啡吧。”
苏倾看着眼前的女人,精致的妆容,曼妙的身材,以及脸上骄傲的表情,全都那样无懈可击。忽然怀疑,这么久以来,自己究竟是凭着什么才能把程子安这样眼光桀骜挑剔的男人留在身边。那现在……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是厌倦了么?
沈烟却已有些不耐烦道:“苏小姐?”
把那些于事无补的想法都冻结在脑海之外,苏倾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毕竟两人并不是什么需要促膝长谈的亲昵好友,所以沈烟看到选了安升附近那家看上去比较安静的咖啡店时,苏倾也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听着她问服务生要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包厢之一。
沉默的空气被沈烟透着无限凉意的声音打破:“苏小姐,我想你我都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里。所以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苏倾身体瞬间僵硬地发疼,头也疼得越发变本加厉。
“我希望你不会以为,我对你们的事情全无所知吧?”沈烟的声音带着冷嘲热讽的腔调,夹枪带棍地砸过来。
未等苏倾有所表态,沈烟便摆摆手接着说道:“算了算了,我自然也不指望你能多坦白。我来这里,是要跟你说清楚一件事。”然后,她抬起头,死死地盯住苏倾道:“我和他就要结婚了,你是不是也该知趣些自己离开他?”
看到苏倾不停颤抖的双手蓦地死死攥紧,沈烟突然就笑了,千娇百媚的神态透着志在必得的神情,她说:“不过我倒是忘了,子安现在也已经玩够你了,今天他那个样子真是看得我都吓一跳呢。”
苏倾不知道自己究竟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没有让眼泪流下来。不能哭,不能哭。她已经连仅剩的自尊都丢在程子安面前,那么现在……最后的一点活下去的信念,她不能再丢掉。
沈烟看苏倾不说话,知道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便从包里掏出来之前准备好的东西递过去,说道:“大家都是女人,我也不多为难你。我只要你,把这个交给程子安。然后我可以保证你平安地离开他。”
苏倾颤抖着手从沈烟手里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瞬间变得惨白。
第三十五章绝地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此时却像是载了千钧的重量硬生生地压在苏倾心上。
她忽然想起从前曾经有过那么多次,程子安附在她的耳边对她说:“苏苏,给我生个孩子吧。”殷切的眼神,渴望的语气,就像是小孩子撒娇耍赖一般,粘在她身边纠缠不休。
那么……如果真的把这张人流收据给他看的话……他一定永远也不会原谅她吧……
苏倾不敢再看,闭上眼睛把那东西推回给沈烟,咬着牙说道:“抱歉,我不愿意。我可以照你说得离开他,但是这个……我做不到。”
沈烟也不急,悠闲地啜了一口手中的咖啡,才回答道:“不愿意么?不过我想,你还是会答应我的。因为……”说道这里,似是十分开怀一般,沈烟脸上的笑容更显媚意:“我相信,你会很喜欢看到各大商报上披露安升董事长程子安前女友居然是个死刑犯的女儿……而他这样包庇你,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初做了什么亏心事?又或许……当初的事情,也有他一份?你知道……舆论这东西,其实讲不了太多真实性的……”
苏倾倏地站起来,动作快得让原本笑得很灿烂的沈烟一时没反应过来,连手里的咖啡都抖出来撒在衣服上。正要发火,却被苏倾硬邦邦的抢白打断。
“别说了!我答应你!”苏倾一把从桌子上拾起那张流产证明,几乎是摇摇欲坠地扶着桌子喘了几口气,许久才能继续开口道:“我本以为……你是真的爱他……看来,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拿起手边的咖啡泼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苏倾拎起包,强撑着一口气对着沈烟字字清晰地说道:“这是你和我的事情,我什么都答应你,但是如果你伤害到他,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一起。”
沈烟一愣,继而脸色有些难看,却仍旧硬忍着仰着头道:“不劳指教。慢走。”
这个冬天真是格外冷一些呢。
风吹得越发急,大约是要下雪了吧。苏倾把领子紧了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把手放进口袋里,却忽地被什么东西划到,再看时,食指上已经多了一条极浅的伤口。然后才想起,刚才匆忙间,似是把沈烟给的那张人流收据塞进了外衣口袋里。
霎那间感觉像是心头有无数毒蛇在噬咬般剧烈地抽痛起来,苏倾踉踉跄跄地走向路边一张长椅,也顾不得会不会弄脏衣服,便匆匆扶着坐了下去。忍不住地喘息了许久,刚才那阵翻天覆地的晕眩才总算过去,只是平静下来的一刻,忽然感觉脸上一片冰凉。
这条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走完……
不知坐了多久,才觉得有了些力气,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咬着牙打了辆车。把自己整个丢进温暖的后座里,苏倾终于松了口气。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地问了句:“您没事儿吧?不然我送您去医院吧?看您脸色可真不太好。”
苏倾勉强笑了笑:“没事,不要紧。”强撑着又报出地址后,却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把头靠在身边的座位上,闭上眼,感觉自己好像孤零零地飘在冰冷的海面上wωw奇書网,不上不下的,心慌得厉害。良久终于听到有人在身边唤道:“小姐,到了。这位小姐?”
挣扎着睁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差点在出租车上睡着。不好意思地冲出租司机道过谢,付了钱下车。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忽地发现自己守了一个星期的那扇清冷的窗里,晕着一抹暖黄色的灯光。
他竟然……回来了么?
几个小时前仍旧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的心,此刻却沉沉地直坠尽深渊里。等了那么久,等到整个人都几乎要变成只会默念“程子安”三个字的机器。然后却发现,等到最后,要面对的却是一场惨烈的道别。
这世界,有时着实无情。
最终还是一步一停地上了楼。掏出钥匙,手却抖得怎么都对不准门上的钥匙孔。苏倾停下手里的动作,摁着自己的太阳穴轻轻呼吸,试图平复自己近乎失控的情绪。然后“咔嗒”一声,门已被人从里面打开。
程子安站在门口,衬着门外昏暗的光线看着苏倾,眼神里流转着说不清的情绪。
苏倾没有抬头,只是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握紧了口袋里那张冰冷的收据。
两个人,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各怀心思,时间便滴滴答答走得缓慢。良久,苏倾声音低哑地问:“我可以进去么?”
程子安垂在身侧的手,忽地握成拳,丢下一句“随你”,便阴沉着脸兀自走了进去。苏倾抬眼,盯着他略显僵直的清俊背影,忽然感到无限悲哀。
如果我回来,只是为了彻底离开你。你还是只能给我这样一个背影么?
程子安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离开的这一周,他对她的想念几乎要泛滥成灾,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大多数时候走许久都遇不到一个行人,那个时候,多希望可以一回身就牵到她的手。
梵歆有几次开玩笑问他,什么时候把苏倾娶进家门,他虽然每每强作镇定地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可是心里却又清楚地意识到,他不是不急,而是因为一点把握都没有而心慌着。
就好像现在,自己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听着她在卧室里悉悉索索的动静,却仍是无法想象她在做什么。明明是几步远的距离,却只能硬生生地停止在原地,一分也无法再靠近。
其实也知道,今天在办公室里那样的场景,她看了不知道又要乱想什么。可是当时那场面,沈剑宁那个老狐狸坐在身边,自己除了赶快想办法把她支开,再多说一句话都有可能引起他的注意,反而可能给她带来不必要的伤害。
可是,这些事情,她不问,他就真的说不出口。刻意地解释,反而更像掩饰。
越想越觉得胸口憋得难以忍受,正要站起身来去倒杯水喝,却听到卧室门被打开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竟然看到苏倾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走了出来。
程子安一时只觉得急怒攻心,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她手里的箱子抢过来扔到窗外,然后狠狠摇醒她,问问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可是当他看到苏倾一脸木然没有表情的样子,脚就像在地上生了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秒钟凉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挪近身边。
苏倾听着自己的心跳,只觉得那声音大得她几乎再也注意不到其它任何声音。手里是那张已经被捏得卷曲的收据,汗津津地攥紧了,脑海里便是一片空白。
再长的路也总有走完的时候,何况他们之间,本就只隔了这短短的几米的距离而已。当苏倾终于又一次站到程子安的面前,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却忽然很害怕自己会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把这么多天的疲惫和伤痛都一一倾诉给他。可是如果真的再一次被他抱住……这辈子,不知她还有没有勇气再离开他。
不敢再给自己时间多想,苏倾全身紧绷着,牙齿被紧咬得几乎要松脱,才终于能够把手里的东西送到程子安眼前。他接过去的那一瞬间,难过的心情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怒吼着将她淹没,可是,眼泪却不可以流下来。从今以后,再没有以后……
苏倾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子安从疑惑到双手颤抖再到他缓缓抬起眼死死地盯着自己,心疼得要滴出血来,可是这是一场一旦开演就再也无法喊停的戏,她只能听着自己冷冰冰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陌生到战栗的沙哑嗓音沉沉说道:“程子安。我恨你。我其实一直一直都恨你。是你毁了我的人生。是你让我变成今天这副丑陋不堪的样子。你总是说你爱我,可你爱我什么呢?不就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你控制在手里的一个傀儡,你让我哭我就不能笑,你让我生我就不敢死。可是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这么折磨自己。所以……其实我只是想要你的钱。现在我要得东西都有了,请你别再傻到去指望我会为你生儿育女……”
……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也许再多说一个字,眼泪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流下来。苏倾真的很想笑笑,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交集了。她是真的不想……带着这样狼狈的表情离开他……
恶狠狠地用手死死掐住另一手,力气大得她几乎痛到喊出来,隔了半响终于能接着说下去,她却不敢再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他不知何时已变得通红的眼眶和受伤的神情,让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