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海小霓?真的耶!”
“什么?谁在看我?”被点名的当事人一脸茫然,顺着大家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眼神转头去看——把人家从利落有型的短发一路看到那双公认品味绝佳的休闲鞋之后,回过身来继续茫然的摇头。
“你说后面那个男的吗?没有啊!他没有在看我啊!”不过那宽阔结实的背影倒是不输她那几个哥哥呢!
“而且……”海小霓小脸皱了皱,非常严肃的发表声明,“我确定我不认识他。”
那是男的耶!说也奇怪,她来台北生活之后,几乎都是认识女生比较多。
“你们要点餐了吗?这里是自助式的喔!”海小霓摊开手上的菜单,开始帮忙介绍餐点。
虽然有几个同学觉得很扫兴,倒也没忘记来这里的目的,只好自告奋勇去柜台点餐结账,顺便趁着经过露台区的时候多看那个帅哥几眼。
海小霓从头到尾都背对着露台区,所有的心思都拿来祈祷这些同学们对这家店能有不错的评价,要不然她以后可能就不好意思再跟她们出来聚餐了。
她其实满喜欢这些来自各个不同职场的同学们,常常可以在她们的对话中听到很多日常生活接触不到的事情,就连下课时间她都觉得很有趣。
自从她离开家事女神之后,正好利冬阳和陈若瑀在附近山区买下了一间独栋透天别墅,所以她就搬回到陈若瑀那间位于这附近,装潢得彷佛古典娃娃屋的小套房,慢慢思索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前阵子她甚至认真思考过麦珈珈的提议,善用自己的厨艺和她合作开一间咖啡店,最后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病情也许会因为压力过大而爆发,她就很理智的拒绝了。
社工这条路则是大哥利阳冬建议的——
“前阵子部落刚刚成立了一个专门照顾学童课后教育的基金会,当你看腻了外面的世界,想回故乡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的时候,社工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偏远地区的社工尤其难找,如果海小霓愿意投身其中是最好不过了。
海小霓当然还没厌倦这个花花世界,但是她也心知肚明,早晚有一天,她会倦鸟归巢,回到孕育自己的那块土地上。
谁教她骨子里就是个极端恋旧的人,而且只有在从小就抚育她长大的哥哥们面前,她才会像个爱撒娇的小女孩,任性的依赖。
不过在照顾了她这么久之后,他们值得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不能再被她拖累了。
餐叙后,海小霓站在店门口跟其他同学们挥手告别,独自漫步走回自己住处的时候暗暗发誓——
在四个哥哥们统统幸福之前,她要继续留在台北当这个热爱独立与自由的海小霓!
大概十分钟后,海小霓走进自己住的小区附近超商买了一瓶牛奶,想了想,又买了一盒鸡蛋,后来在柜台又看到她喜爱的巧克力品牌正在促销,又买了几片黑巧克力,最后想到要为地球尽一份心力,所以她不买购物提袋,宁愿把所有的东西都拎在手上。
反正走几步路就到家了,环保啊!
结果她一踏出超商门口,就差点擦撞到一个斜倚墙面抽烟的高大男子,慌乱中还松开了手中的那盒蛋,她直觉的轻呼一声,以为会看见蛋花四溢……
男人反应灵敏的弯身捉住那盒蛋,修长有力的手指头似乎还可以闻见一股淡淡的烟味。
“谢谢。”海小霓垂眸道谢,全身不由自主的呈现警戒状态,实在很难忽视脑壳上方来自这个男人大剌剌的视线。
海小霓伸手要把自己的蛋拿回来,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刻意闪躲她,让她又气又好笑。
虽然蛋价节节高升,但是还不至于要当街占为己有吧?
所以她好脾气的抬起头来,决定跟这个男人好好的理性沟通。
“先生,这盒蛋是我的……”眼前俊朗贵气的男人教海小霓有些不确定的眨眨眼,甚至皱起了细致的眉头。
“你……”怎么好面熟?
这个穿着格纹衬衫和牛仔裤的男人似乎觉得海小霓的反应很有趣,那双深邃狂野的眼眸飞快闪过一丝得意,好像诡计得逞似的。
海小霓忽然胸口猛跳,又圆又亮的黑眸在男人身上仔细的扫视一圈,娇小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慢慢朝着小区入口移动。
“咳……那盒蛋……送你好了。”她犹如惊弓之鸟般的仓皇离开,粉红色的唇瓣不停的细碎叨念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只见海小霓掏出解锁传感器,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小区大门,直奔自己住的那栋大楼,心有余悸的微微发抖。
他……那是他?真的是他?
海小霓喘着气等着电梯,怎么也忘不了刚刚看见的那张脸……
墨朗!
海小霓心不在焉的踏入电梯,按下自己居住的楼层键之后,就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没想到在电梯门阖上之前会突然卡进一副手掌,接着一个穿着Timberland休闲鞋的男人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起来了,海小霓瞪着那双鞋,不知怎么的,居然想到刚刚聚餐时引起同学们热烈讨论的那个露台区帅哥。
那个据说一直盯着她看的男人……是墨朗?
怎么可能?不可能!
当!
海小霓迫不及待的走出密闭狭隘的电梯,决心抛开所有紊乱的思绪,坚持无视周遭任何不寻常的现象,谁知道自己拿着钥匙的手指头却抖得不象话,怎么也开不了门。
“我来。”方才跟着她走出电梯,一直默默站在她后面的男人上前主动伸出援手,强壮的身躯散发着诱人的体温。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久违的清冽气息,唤醒某个刻意压抑的回忆。
海小霓本能的缩手,“不要!”
怀里的巧克力不慎掉落一地的同时,娇小的身子也往墙角紧紧的贴靠。
空气有片刻的僵凝,男人看来结实有力的大手停在半空中,徘徊在海小霓的脑后。
男人慢慢收回自己的手,从那迷人的声音里听不出他真正的情绪。
“你以前不怕我……”现在,却懂得害怕了。
海小霓紧紧的阖上双眼,不敢回头去看这个男人,“我……我自己开门就好。”
男人叹了一口气,忽然弯下身子把手上那盒鸡蛋轻轻摆在地上,还把巧克力统统捡拾起来跟鸡蛋放在一起。
“海小霓,我很高兴再见到你。”他忍住揉乱那头丝滑长发的冲动,选择走楼梯下楼。
“谢谢。”海小霓清脆悦耳的声音虽然音量不大,却在楼梯间清楚的回荡,“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
她眨眨莫名湿润的眼眶,重新振作起来开门,才慢慢蹲下去把东西拿起来走进屋里。
墨朗,我不怕你,从来没有怕过你,我怕的……是心痛。
海小霓关上门后,将光滑的额头轻轻靠在门板上,思绪一时之间萦绕在几个月前的那一夜。
热闹、新鲜、疲惫。
是她独自走入那条暗巷前的心情。
惊吓、慌乱、不安。
是她跟着他走出暗巷前的心情。
那一夜,他蓄意的讥嘲在她心上划出一道伤口,让她惊觉到自己居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他当作自己人——
一个和哥哥们同等重要,让她忍不住想要讨好他关心他在意他的男人!
只有发自内心的在乎一个人,对方才有可能伤害你。
陈若瑀曾经在某次闲聊时说过这句话,让她铭记在心。
所以海小霓慌了乱了,却怎么也回复不到当初淡定从容的神情,只好天天战战兢兢的面对阴晴不定的墨朗,在他外出时才能松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过没几天,她就接到麦珈珈的电话,被召回办公室里促膝长谈。
“这个墨朗真是太过分了!你希望我怎么帮你讨回公道?”
麦珈珈气愤填膺的模样让海小霓忍不住露出这几天来第一个笑容,却说出一踏进办公室和另一名资深家秘交接工作时就做好的决定。
“我希望你接受我的辞呈。”她必须离开这里。
她是个死心眼的人,如果继续留下来,就免不了一天到晚臆测着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和墨朗见面,毕竟他不只是家事女神的客户,还是麦珈珈的表哥。
那个何浩然不也是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吗?
麦珈珈没有马上答应她,却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
“因为墨朗这样对你,所以你要离职?”想不到这个年轻女孩比陶雅曼还要来得果断。
“不是。”海小霓摇摇头,希望自己把心事藏得很好,“因为我……想做其他的事情。”
她随口捏造一个理由,却掩饰不了脸上的挫折。
当初,墨朗开口指名要她留下,倒也很配合的吃光她准备的餐点,让她的成就感节节高升。
现在,墨朗却三天两头往外跑,常常无预警的晚归或是临时出门,还总是用不耐烦或冷漠的态度对待她,她虽然某方面的神经特粗,却不会感觉不出来某人刻意的回避。
“也许……我已经帮不了他了。”所以她的存在也失去了意义。
麦咖珈沈吟了一会,似乎很认真的考虑她的提议。
“这样啊!我们观察个几天,如果墨朗对于我安排接替你的人手没有意见,那我就跟他重新拟一份合约,你就不需要回去当他的家事秘书。至于离职……这件事先不急,好不好?”最后,麦珈珈说服了海小霓先把辞呈放一边,却也对于帮墨朗更换家事秘书这件事乐观其成。
“哼哼!我还帮你骂了他几句,连你这么小个头的女生都能把色狼过肩摔了,他也不想想自己这么大一个人,除了动动嘴皮子耍耍酷之外,还能做什么?居然还有脸对你冷嘲热讽?他以为他是谁啊?啐!”
后来听说墨朗请何浩然帮他找一个专业的体能训练师,还配合营养师开出来的菜单规律饮食,似乎真的让麦珈珈这番话给刺激到了。
再后来的后来,海小霓坚持要辞职。
她知道最初有如迷路豹子般的男人,已经找到回家的路了。
就像那个迷雾悬崖上的巧遇,之后,她会回到殷切等待的家人身边。
而他,会循着旧时路,归返他的世界。
技击场上,两个体格强壮,全身肌肉结实累累,却异常灵活的男子正在进行一场精采的打斗。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男子出拳凌厉,节奏强劲,就连力道也比平常来得重。
谁看得出来半年多前的他还是个只会呼吸的行尸走肉!
“你今天打得不错,不过心情不太好喔!”高大伟身为墨朗的贴身教练,还颇以这个进步神速的学生为荣。
正拿毛巾擦汗的墨朗一如往常的沉默,尊贵迷人的脸庞教人看不出真正的情绪,只是轻轻点个头,就拿起自己的随身物品走向附有卫浴设备的专属休息室。
“墨朗。”高大伟忽然叫住他,晃了晃手机,“浩然刚刚传简讯来,约我们一起吃饭,等一下我在门口等你啊!”
说完,高大伟背起自己的运动背包,朝教练专用的休息室走去。
墨朗欲言又止,想到他和何浩然也已经快要一个月没有见面了,原本已经滚在舌尖想拒绝的话,最后又默默吞回去肚里。
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对于何浩然,他一直保持着某种程度以上的尊重。
不过大概在一个多月前,他辞退了麦珈咖派来的家事秘书,还搬出了何浩然当初安置他的那个高档小区,自己另外找了一个小坪数的套房过着简单的生活。
何浩然三番两次的企图改变墨朗的心意,甚至还建议墨朗干脆搬去他家住,可以跟他母亲,也就是墨朗的二阿姨一起作伴。
“阿朗,你这样我妈很不放心耶!你确定你没问题吗?”
后来,墨朗主动表示他每个星期至少会去拜访二阿姨一次,才终于让何浩然闭上嘴巴。
麦珈咖倒是罕见的夸奖了他一番。
“这就对了!这才像个男人嘛!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还能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啊?”
不同于何浩然巴不得能把麦珈珈的嘴巴缝起来的尴尬模样,墨朗很反常的笑了。
他知道麦珈珈的言下之意是什么,经过了这半年多来的休养,他强壮了很多,也清醒了很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卯起来跟那个坚持要喂饱他的女孩作对?执拗的连母亲的亡魂也寻不到缝隙溜回脑海。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任性放纵自己的脾气,吃掉了一餐又一餐美味的食物,告诉自己只有这么做,那个女孩才会还他一个清静。
他甚至为了避免跟她有太多碰面相处的机会,宁愿拉下脸来麻烦何浩然带他出去乱逛,美其名是要重新认识台湾,说穿了不过就是蓄意逃避。
当时,他以为自己逃避的是她。
现在,他明白他真正逃避的……是自己!
墨先生,我对你别无所求,只是希望你对自己好一点,对你难得的生命好一点。
海小霓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墨朗真想当场大笑三声,再疾言厉色的告诉她——不可能!
每个人都对他有所要求。
他的母亲求他活下去。
他的父亲求他别再让他丢脸。
他的前未婚妻求他为她振作。
他的疯狂爱慕者求他爱她。
只有海小霓……求他对自己好一点。
她的无私让他暗自动摇,却也让一向高高在上备受荣宠的他心生邪祟,不满在她的心目中,自己是如此平凡。
平凡到让她一视同仁,无论眼前是谁,一律给予相同甜美的笑容,端上同样美味的餐点。
后来,他看破了她的别无所求根本是个大笑话。
她求的不就是良好的工作表现——喂饱他!
所有来自于海小霓的关心与体贴,都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家事秘书!
那么,同样的角色换另一个女性和男性来担任,有何不可?
在如此叛逆的情绪主导之下,他无条件同意麦珈珈临时换人的行为,很爽快的重新签订一份工作契约。
他相信自己可以证明海小霓没什么特别,任何一个家事秘书都可以取代她,做好她原本在做的事情。
他若无其事的过日子,连自己也没发现他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脾气相对的越来越坏,尤其当他一个人坐在餐桌上时,心情更是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