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清岚看上去心情甚佳,目光掠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嫔们,却意外的发现末座的位置居然还是空的,再仔细一看,少的那个正是新封的这位引了无数争议的贞婕妤。
段皇後最是善於察言观色,见宇文清岚盯著那个空位,脸上露出不愉的神色,忙劝道:“陛下,贞婕妤初来乍到,可能不熟悉宫中的格局,臣妾这就派人去接引。”
未等宇文清岚说话,门外传来唱喏声:“贞婕妤到──”
嘈杂的大殿突然静了下来,大臣们都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这位据说是“元魏第一美人”的祸水妖姬到底长得什麽模样。
及至看到真人时,众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麽喜庆的日子,毓灵却浑身素白无一丝杂色,这也就罢了,只见她内著裸肩长裙,裙子用银丝锦带系於胸部,轻掩双乳。上身只披一件薄薄的透明轻纱大袖衫,形状美好的脖颈、胸部和手臂都裸露在外,玲珑妖娆的体态纤毫毕现,端得是风流百态,妩媚无双。
饶是宇文清岚城府再深,见自己的妃嫔这麽打扮出位的呈现在群臣百官面前,俊脸一下子沈了下来,又见群臣中倒有大半都直勾勾盯著毓灵,而少数几个老古板则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看向自家皇帝的目光简直是在责问昏君,宇文清岚的心情糟透了。
毓灵目不斜视,优雅的行至御前,声如莺啼的盈盈拜倒:“臣妾不慎来迟,不胜惶恐,望陛下恕罪。”
这麽个大喜的日子,当著群臣的面,宇文清岚心中的怒气不好发作,只能淡淡的说道:“无妨,平身吧。”
等毓灵起身後,宇文清岚深深的盯著她那身清凉透薄的衣著,道:“北地严寒,爱妃初来乍到,记得注意防寒,著凉可就不好了。来人,把那件渤海国新进贡的紫貂裘赐予贞婕妤。”
身旁的宫人领命,很快取来一件极为罕见的紫貂裘。紫貂本是极为珍稀的灵兽,居於深山,性情狡猾,极难猎捕。这件紫貂裘更是极品,由上百条紫貂的腋下绒毛制成,价值万金。
旁边的多位妃嫔都露出豔羡或嫉妒之色,要知道这紫貂裘渤海国仅进贡了两件,一件孝敬了皇太後,另一件却赐给了毓灵,连皇後都没有,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毓灵却只是礼数周全的谢了恩,淡淡的微笑著接过赏赐,见宇文清岚还盯著她不放,心中明白了他的想法,由侍女为她披上了貂裘,遮去了满身春光,宇文清岚这才神色略微缓和。
毓灵坐定後,便专注的用餐,不理会身边的喧闹,反正燕国的庆功宴与她何干,热闹都是别人的,她只是个多余的摆设罢了。没吃几口,她就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一直紧随著她,其中一道,不用说也猜得到,肯定是宇文振韬那个冤家对头的;另一道,却又是谁呢?
毓灵终於忍不住疑惑的抬头,循著那道视线望去,看清对方之後却惊得手猛地一颤,筷子啪的坠落到地上。
只见那位男子一袭天青色广袖长袍,面容清矍如仙,气质高华如月,可不正是那已经咳血而亡的王桓之吗?
王桓之的双眸如寒星般清亮有神,正一瞬不瞬的望著她,那目光掺杂著万千种复杂的情绪,带著思念、忧伤、怜惜、深情……毓灵慌忙低下头,心跳如擂鼓,一时不知是惊是喜,是嗔是怒。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麽会出现在这里?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大内总管德公公开始朗声宣读长长的封赏名单,大部分随军出征的将领和在朝有功的大臣都得到了晋升,其中有两个名字格外引人注意。
宇文振韬,本是大燕的六皇子,却忍辱负重潜伏敌国长达十年,身为元魏大将军的他打开雁门关,令燕军得以长驱直入,奇袭洛阳,毫无疑问是此次南征的第一功臣,宇文清岚对自己这位兄弟也极为大方,封魏王,食邑万户,将关中平原这大片沃土划为他的封地。
对宇文振韬的封赏算是在人们的意料之中,而另一个封赏却让人意外,宇文清岚居然招揽了前元魏的重臣王桓之,并拜为左相,而且客气的称呼他为“先生”,态度间极为尊敬。
毓灵先是震惊,然後陷入沈思,她之前一直想不通,即使燕军能够迅速通过雁门关,但洛阳作为京城亦是防守严密,怎麽会如此不堪一击被轻易攻破呢?看到王桓之,再联想起以前元泓给她看得王桓之与宇文清岚里应外合定下反间计的书信,她才恍然大悟,王桓之只怕早就投靠宇文清岚,以王氏在京城的势力,燕军攻占洛阳的难题自然迎刃而解了。
一文一武两大股肱之臣竟然都是宇文清岚的人,元魏怎能不亡?
毓灵满心苦涩,心情抑郁到极点,几乎无法维持表面的礼节,只是颓然的一杯接著一杯灌著酒,企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第078章 爱恨难休
毓灵埋头喝了一会儿闷酒,她酒量一般,加之有心事,很快就酒意上头,浑身燥热起来。
趁著别人都在觥筹交错忙於应酬之际,毓灵偷偷溜出了建章宫,去外头透口气。
毓灵独自一人站在长长的宫外回廊中,隆冬的花园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素净,唯有几枝红梅欺霜傲雪,不甘寂寞的吐露著芬芳。
被屋外的寒风一激,毓灵昏昏沈沈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一点,她从怀中掏出一张被层层包裹在绢布中的纸片,纸上龙飞凤舞的写著“毓灵”二字,正是王桓之的“遗作”。
毓灵将纸片凑近到眼前,纸上那两个遒劲秀雅的大字仿佛在无声的嘲笑著她,她紧紧盯著它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狠将它揉作一团,用力的扔了出去。
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轻轻砸在红梅树上,然後坠落到树下厚厚的积雪中。
一双瘦削白皙的大手将它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用衣襟擦去纸上沾的水渍。
“原来郡主一直贴身珍藏著桓之的字墨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毓灵的娇躯陡然一颤,慢慢的转过头,只见一片茫茫白雪中,风神俊秀的男子轻轻叹息著,冠玉般的脸上露出怅然的神色。
王桓之深深望著毓灵,突然莞尔一笑,姿态潇洒的轻轻弹去宽大的衣袖上沾上的晶莹雪花,大踏步的朝她走了过来。
见他朝自己走过来,毓灵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恨不得拔腿就走远远躲开他,转念一想,为什麽要躲他?明明是他算计在前欺骗在後,她心虚个什麽劲呀!於是她勉强收摄心神站稳身子,神色漠然的淡淡说道:“元魏已亡,我一介亡国之女,早已不是什麽郡主了。倒是王大人,到哪里都是相爷,真是令人钦佩!”
被她这麽冷嘲热讽了一顿,王桓之脸上倒没有丝毫难堪羞愧之色,反而轻轻一笑,道:“你不奇怪我为什麽会死而复生吗?”
“不过是诈死罢了,有什麽好奇怪的?”
“呵呵,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差点为你死了的。”王桓之仰起脸遥望天空,俊逸的脸上浮起苦涩的笑容,“你应该知道,你对我用的媚神原是会让人思恋成狂,不死不休的。我之所以侥幸不死,此刻还能活著站在你面前,全仰仗陛下的救治。”
“你……你是说宇文清岚救了你?”毓灵愕然道。
“没错,正是陛下。”王桓之颔首道,“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媚术对陛下没有任何影响?”
“这……你怎麽知道?是他告诉你的?”
“你有所不知,陛下自幼修习般若心经,修为之深已臻化境,般若心经源於天竺大乘佛教,修炼之人心若磐石,不为外物术法所迷,所以你的媚术自然无法迷惑他。我本已是残烛之末,油尽灯枯之际,却得陛下以般若心经的玄功悉心救治,助我勘破心魔,这才捡回这条性命。”
原来如此!毓灵突然想起那本记载媚术要诀的书最後提到,此等媚术唯一的克星就是修行般若心经之人,然而般若心经在中原已失传多年,谁曾预料北燕皇帝居然是修炼此门武学的高手,自己居然还妄图用媚术勾引他,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王桓之闻言轻叹一声,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我跟陛下相识於十三年前,那时我还没出仕,独自一人四处游历,巧遇微服出巡的北燕太子,开始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我俩相谈甚欢,志趣相投,结为莫逆之交,後来他才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他登基多次盛情邀我来北燕效力,但我的家族和亲人都在元魏,所以我一直都没有答应他。然而这次我为他所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何况陛下天纵英才,雄才伟略一代明君,而元魏及其掌权阶层早就腐朽不堪,天下归一既是大势所趋,亦是万民福祉,所以我才下定决心接受他的邀请,辅佐他左右。”
“你现在投靠了宇文清岚,自然处处维护他,不过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陷别国百姓於水火的战争狂罢了。”毓灵冷笑著反驳道。
“毓灵,我知道你对陛下毁你家国心存仇怨,我现在劝你,你也未必听得进去。但是我要提醒你,如果你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就不要轻易挑衅触怒陛下。况且,因著我被你算计的缘故,陛下对你的初始印象并不是很好。”
“哼,王大人还是管好自己吧,毓灵贱命一条,不劳您操心了!”
毓灵冷笑著一拂袖,转身欲离开,却被王桓之一把扯住衣袖,猛地的带入怀中,飞快的在她唇边印下温柔的一吻。
“你……你干什麽?”毓灵冷不防被他偷袭成功,花容失色的娇叱著推开他,被亲的樱唇却留下被灼伤一般的热度,熊熊的烫红了半片脸颊。
王桓之柔情脉脉的凝望著她,明明身上她种下的媚神已经破除了,但为何见到她还是会心旌摇曳情不自禁呢?
“毓灵,老实告诉我,见到我活著,你是欢喜还是失望?如今你的心里还恨不恨我?”
恨不恨他?明明该是斩钉截铁的答案,她心中却迷惑和摇摆了,胸中的醉意再次涌上来,眼底的泪花竟然也不受控制的泛滥起来,她凄然一笑,喃喃道:“恨不恨呢?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死了,我会原谅你;但你还活著,我就不得不恨你……”
她凄迷哀伤的笑容深深刺痛了他的心,王桓之上前一步想要安慰她,不料身後却传来德公公尖利的声音。
“哎哟我说王相,您怎麽跑到这里来啦?陛下正四处找你呢!”
王桓之无奈的望了毓灵一眼,低声道:“我不便久留,先进去了,请记住我说过的话,尽量顺著陛下,不要冒犯他。”
毓灵无力的倚著长廊的大理石柱,耳畔听著王桓之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怔怔的望著灰暗的天空,俏脸上滑下两道晶莹的清泪。
第079章 施计再遭挫
毓灵神思不属的斜倚著廊柱,耳畔传来大殿内悠扬欢乐的丝竹之声。看来哪里的宫宴都是一样的,歌舞升平,醉生梦死,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人几乎以为身在故都洛阳,只是,她自嘲的扬起嘴角,如今所有的热闹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个寄身敌国的外人罢了。
北国饮酒之风更盛,源源不断的美酒送入殿中,送酒的两个宫女看起来正值豆蔻怀春年华,边走边叽叽喳喳聊著。
“春桃姐姐,你看到那位新归降的王相没?以前听人形容琅琊王氏都是芝兰玉树的世家子弟,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呢,那风度那气质,真正像神仙中人呢!”年纪较小的那位宫女脸泛红晕的说著。
“嘻,所以秋韵妹妹是看上那位芝兰玉树的王相了吗?听说他丧妻多年,尚未续弦,妹妹还有机会哦。”春桃笑著打趣道。
“姐姐就会笑话我!刚才不知道是谁盯著我们冷峻刚毅的魏王殿下看个没完呢?”
“什……什麽啊!我才没有呢!”春桃涨红了脸矢口否认。
“不过呢,依我看,不管是王相还是魏王,到底不如陛下天纵英姿,俊美雄健……”
“哟,看不出你这妮子心还挺大呢,不过我劝你死了心吧,陛下这样的君王不是你我这等身份的人能够肖想的。”
毓灵听得无声的笑了笑,突然招手叫她们过来,伸手从托盘上取下一壶酒,在宫女讶异的目光中缓缓饮下一口。
不错,上好的梨花白,原来哪里的庆功宴都是饮梨花白呢……毓灵微微眯起杏眼,慵懒的挥退了宫女,一人对著冰雪自饮自酌。浮生若梦,但愿长醉不愿醒,难怪那麽多人嗜酒,醉了多好,什麽烦恼都没了。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侧边伸过来,毫不留情的夺走了她手中酒壶。
“大胆!”毓灵愤然转头怒斥道,等看清了来人,不由的杏目圆睁,“是你!”
来人正是宫女口中那位冷峻刚毅的魏王宇文振韬,只见他身著一袭华贵的墨蓝色锦袍,头束金冠,腰缠玉带,比起从前的戎装形象少了一份刚猛,多了一份雍容。
宇文振韬浓眉紧锁,将从她手上抢下的酒壶毫不留情的抛到一边,沈声道:“别再喝了!”
“你凭什麽命令我?楼振韬,哦不,现在应该改口叫宇文振韬了。”毓灵眼中已有了五分醉意,仰头咯咯笑著,声音也不由得尖锐起来,“魏王殿下不在里面接受群臣的恭贺,跑到我这儿来有何指教啊?”
“灵儿,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宇文振韬脸上难掩失落。
“嗤,殿下的称呼大为不妥,我如今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婕妤,但好歹也是你皇兄册封的妃嫔,你该叫我皇嫂才对。直呼我的闺名,未免有失礼数吧?”毓灵懒洋洋的笑著,见宇文振韬因为自己的话而露出伤痛的神色,心中升起几分报复的快感。
“两国交战,我身为大燕的皇子,忠君为国本是份内之事,何况元魏那群腐朽糜烂的王公贵族,根本不配得到我的忠心!所以,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对我的所作所为无愧於心!”宇文振韬乌亮的眸子直视著她,英挺阳刚的脸上满是坚定无悔。
“好一个无愧於心!”毓灵眼圈一红,情绪激动起来,厉声道,“我父母视你如己出,我待你如兄长,你敢说对我们也为心无愧吗?”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出卖过师父,当年皇兄跟王桓之定下的反间计,我并不知情。不过……”宇文振韬粗糙有力的大手怜惜的抚上毓灵的俏脸,“我唯一对不起的人是你,我的确是欺瞒了你,你怨我恨我亦是应该,我原以为能够在城破之时能好好保护你,然而终究还是晚到了一步……”
“你以为我会信你?你们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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