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少穿这么鲜艳的颜色。”云翳的起势倒是平静。
“这样会让我的气色看起来好一点,”云疏桐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衣着,随后自嘲道,“不过好像没效果。”
“我还以为你这段日子终日都会穿着黑色的丧服。”
云疏桐眼角带着笑意,像是被墨水一笔扫出的眼角有些妖气,像是聊斋中的妖精,“为了提前祭奠你那将不久于人世的原配发妻吗?”
“为了缅怀我们那个从未享受过这个世界阳光与温暖的孩子。”
云疏桐闻言,平静地和云翳对视,忽然,她突然笑了起来,像是暗夜中绽放的夜来香,“让我猜一猜,是谁出卖了我……”
“为什么?”云翳走上前一步,影子几乎将云疏桐笼罩在无形的障壁中。
云疏桐淡淡地看着云翳,在光脑中输入繁琐的密码,调查了一张产检报告,“这就是理由。”
黑色的产检报告,白色的文字,黑纸白色,是开给病变婴儿特有的样式。联盟中不乏先例,父母都是纯种人,而被十月怀胎的孩子确实彻头彻尾的病变人。
云翳深吸了一口气,无框眼镜下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云疏桐,温润的唇边逸出讥讽的笑意,“这就是理由?”
云疏桐冷笑地看着云翳,“这不算吗?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着审判之眼带给他的原罪。”
她的笑容由冷松垮到苦涩,妩媚的眼眸中带着水光,轻笑出声,“很可笑是不是?我研究了一辈子,论证了一辈子,说什么病变人和纯种人一般无二,说什么他们也应该拥有自由平等,可是到头来,落到我自己的孩子身子,我也只有将他打掉。”
谁也无法摆脱人种至上这种根深蒂固的理念,流苏不能,她云疏桐也不能,所以两个人都抓着曙光之心这根救命稻草不放,就像陶桢说的,流苏是无知无畏,而云疏桐则是自欺欺人。
“根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病变人!”这位昔日第一空域的掌权人终于说出了潜藏在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云翳垂下眼帘,态度近乎温和,以他平日的喜怒无常,到现在都还没对云疏桐发难简直就是奇迹。
“不管种族与否,你其实是不相信我能保住这个孩子!”
云疏桐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叫我怎么相信,顾炳当初为联盟议长时,顾家何等风光,顾炳还不是保不住自己的幺子顾哲。陶家又是怎么对待自己的长房长媳阮玲的,她的下场又是怎么样?”
顾哲是苏沐夫人的丈夫,而阮玲是陶桢的生母。
“我不可能去赌的。”
云翳闭上眼睛,云疏桐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无力,他的腰身依旧挺拔,但是却快被压抑的岁月无情、世事无常压垮,坚持而隐忍。
只有在这种时候,云疏桐才会觉得,自己当初爱上这个男人并因此不得已赔上一辈子,不是那么荒唐,也不会那么愚蠢。
虽然她依旧会后悔。
但很快,那种昙花一现的悸动在云翳的嗤笑中被击碎,支离破碎。
云翳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西装扣,口吻轻佻而狎昵,“我会让你配我这个孩子的。”
每当这个时候,云疏桐都会有一瞬间像是一只被抽取魂魄的瓷娃娃,而云翳则会用斯文而标准得如同午间新闻的咬字嘲讽道,“别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做了什么还想立牌坊。”
每次云疏桐都会哑口无言,身心俱疲,只有这次,云疏桐却在云翳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如果要保住带锁抽屉内的真正秘密该怎么办?如果仅仅将秘密藏在抽屉的隔板下就太愚蠢了,但如果在隔板上放一本日记,有这么个障眼法在满足偷窥者好奇心的同时,才能保住真正的秘密。
同样的道理。
云疏桐这是第二次赢了云翳,估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的秘密,在那张产检报告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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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更了二十四小时,所以爆字数了!要是我有这个才能我也可以写点肉,给大家过年补补,但是参照我的笔名,我是很清水的。
其实我好想狗血一把,让陶桢的妈妈流落到中州以后遇到陈世美爸爸,然后生下的倒霉孩子叫江易,然后这孩子的某位大嫂是他的同学,也是洛林先生的表嫂,那么江易和洛林也是表兄弟了,华人的亲族关系真是令人赞叹……幸好我忍住了。
第二十一章 一大把年纪了
“目前第一空域病变基因控制良好,客座的第三空域友军基因纯净,并无不适,身心指标各方面正常,并没有被病变基因感染的迹象。”
对着全息影像中的陶桢恭敬地行礼,流苏举重若轻地汇报工作,第一空域的基因控制情况原本是采用每季汇报一次的频率,但是在“病变基因传染论”甚嚣尘上的玫林行省,她也只能调整为和那什么一样的频率,并且很白痴地重复“并没有被病变基因感染的迹象”。
透过全息影像,陶桢的气色看上去比以往好很多,眼下的青黑消去大半,蔚蓝色的眼眸中的血丝也几不可见,流苏心里不住地撇嘴,合着虐完了我您老人家心里倒舒坦。
不过想来年关将近,更何况赶上人道委员会猝然发难这个多事之秋,陶桢的清闲日子也就不多,陶桢双手搭成一个塔型,那颗价值千金的脑袋搁在手背上——事实上流苏每次看到陶桢,他也就那么两个动作,要么在喝咖啡,要么就是这幅闲适的模样,再无其他,让流苏简直怀疑,他是不是也有明媚而忧伤的45度自拍癖好。
可是,您老都一大把年纪了!日后若是您成婚后喜得麟儿,那也叫做老来得子。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束梨花压海棠。
两只小动物碰面的时候就是这么大逆不道地编排磕碜埋汰领导。
流苏面上却是一派克己奉公的恭敬模样,她精分得可以。陶桢也不是不知道流苏背后扎他的小人儿,但他一贯不拘小节,用人不疑,陶桢也惯着器重的人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就像……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置若罔闻地计算参数的林卿鸢,流苏能够说服林卿鸢他甚至感到不可思议,他搞定人家姐姐的时候可是破费周折的。
但是陶桢好歹是有身份证的人,不能和舒检一样猥琐地明显,明目张胆,维持他明面上一表人才,暗地里一表人渣的形象。
按理说,流苏没有他的指令就给林卿鸢这么安排,并且先斩后奏,有僭越之嫌,但他既然全权委派流苏,就不会指手画脚。
陶桢还算得上是好像与的上司,懂得礼贤下士,温良恭俭让,且大肚能容,符合士为知己者死地一切客观条件,如果不是陶桢一时瞎了眼看上流苏,向流苏展示了他的爱情观——“爱她就要虐她”的话,流苏的日子还算是过得滋润。
陶桢没有即可评价他的工作,却是颇有闲心地兜圈子,“你恢复地很快,给你的逆商点个赞。”这么新潮的词汇,搁在陶桢身上流苏觉得有些牙疼。
流苏秀雅地笑了笑,如果自己这点打击都扛不住,陶桢估计会把自己扔进病变治疗中心任她自身自灭吧!她估计连原知非的待遇都捞不到。
信仰的坍塌没有她预料中的那么撕心裂肺,轰轰烈烈,就像文明时代的学子描述高考后的感受,不如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彻夜狂欢以示庆祝,或者效仿秦王焚书,撕卷子做天女散花,那种平静得几乎无知无觉的感受,是心里突然空了一块,美好的、精致的脆弱就此破碎,若干年后才明白,那是告别了一段岁月。
如同子女成婚后搬出家后清冷的屋子,一回头没有人在那里等你。
一把刀子插在心口上,她只有一步一步地朝前走才能拔除那把刀,虽然会血流成河,痛不欲生,至少有条生路。
陶桢是不可能顾及她的百感交集,流苏面上也不露一分,否则陶桢那双温柔地直教人溺死在其中的眼睛会责备地盯着她,像是会说“至于嘛!”
他翻阅着她传递过来的报告书,打开自己的数据库,一页一页翻阅着仿真的全息纸页,“你没用审判之眼!”
是言之凿凿的口吻。
流苏点了点头,陶桢突然抬起头,有一瞬间,他的双眸像是淬了火的青锋,寒光凌冽,只不过瞬间归于沉寂,他只低声说,“下次不要这么明目张胆,我知道你用的是最原始的方法,但这和数据库中数据估算是有误差的,现在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直觉告诉她并不仅仅因为如此,但这不是她应该知道的,陶桢远没有云疏桐那般包容,所以一个平步青云,年少得志,一个被软禁在云翳身畔,雌伏人下。
估计是流苏的表现太过出彩,恢复地太快,让陶桢少了不少取乐,今天他对流苏的态度有些冷淡,温和中透着疏离,却丝毫不减他的风华。
“离了五年,还适应吗?”陶桢这是转头问林卿鸢,咖啡色的衬衫衬得他的脖颈白皙而修长,他微微一侧头,纤细的线条一路收进深色的领口,他的皮相也却是很会骗人。
林卿鸢点点头,他和陶桢算不上熟稔,毕竟年龄差摆在那里,陶桢毕业以后先是当了一段时间的格森上将助理,然后被调到联部,客串一把高校的客座教授,再然后就一直呆在玫林行省。
洛林这样的腹黑心肠也没少被陶桢狠狠地收拾过,林卿鸢原来就和陶桢不亲近,之后更是敬而远之。
略微思索片刻,林卿鸢终究还是敲下一行字,“诸事不求,只求母亲颐养天年,姐姐平安顺遂。如果我还能看到姐姐出嫁,也就心满意足了。”
流苏眼角瞟了眼陶桢,这位几个月之前还能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现在恐怕不能了。
陶桢也像没事人一样,“都能实现。”
他像是才想起来一样,对流苏说,“今天是周一,你有例行的政治工作是吧!我这里有一份人道委员会关于保护灯塔水母的专题报告,抨击了联部科研的残暴和血腥,一道学习学习。”
流苏抬起头,唇瓣翕合数下,最终还是将话尽数咽下去,林卿鸢被荒废很多年,没能第一时间举一反三,但是流苏很清楚。
灯塔水母被誉为永生的生物,原理来自于干细胞的分化,克隆灯塔水母一旦成功,就意味着人类不但能够创造生命甚至可以掌控永生,红月谷曾经试图将尸鬼的快速愈合能力同灯塔水母的基因融合,但是这显然是上了红色警戒线的实验,又因为上层斗争最终搁浅。试想如果灯塔水母的永生基因能够被移植到其他生物身上,会是人类的灾难。
但是人类这种朝生暮死的蟪蛄从古至今都在追求长生不老,不死不灭的。
人道委员会不会无缘无故地发难,他们的目标是——胚胎定制,基因改造。
“伪善。”流苏吐出了这两个字,也是陶桢的心声。
薛定谔应该庆幸自己没有生在这个时代,否则人道委员会一定会让他把虐猫狂人的名号坐实了。
“明年格桑学院百年校庆是不是?”格桑学院的真正历史不到十年,但是自称前身是中州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古校,“你是要返校的对不对?”
流苏点了点头,不明就里,陶桢接着道,“自从姚家认回他之后,你的那位舍友今非昔比,他如今就是人道委员会的成员。”
江易,谁能想到他会有这样的造化!
林卿鸢歪着头困惑地看着她。
压在她心间的除了物是人非的感叹之外,还有另一件心事,“照片和流言都是他放回去的。”
比如说艾欧斯现在的领导人物就是洛林,而她和洛林关系匪浅,甚至通敌卖国之类的蜚短流长。
“我很想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他能忍住这么多年不揭发洛林,为什么反倒如今和你们过不去?”流苏估摸不准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逗着她玩。
“他喜欢叶缨,叶衍的女儿,而叶缨心中的白月光则是洛林,叶缨又以为洛林喜欢我,最后叶缨算是被我逼死的,他讨厌我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相信!如今各为其主的局面,同当初坐在星空下的天真执拗像是硬币的两面,硬是搁到一起,真是碍眼又心酸。
陶桢突然笑了,他笑起来颇为赏心悦目,“叶缨最后是自杀的,虽然你是那把刀,但是是她自己捅入心口的,江易恨你们却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也在借刀杀人,想逼死你们,你要是返校的时候遇上他怎么办?”
流苏深吸一口气,笑容有些发苦,“准将,您能不能为我调出江易的基因图谱?”
有的人昔日尚能透过黑白寻找色彩,如今坐拥姹紫嫣红,反倒觉得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第二十二章 唱片
“……以上就是此次政治思想专题的全部内容,另外,希望诸位准尉以上军衔的长官以身作则,并敦促下属完成五篇五千字的思想汇报,大年三十前交给我,毕竟我们正月里不讨债。”
流苏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神采飞扬,露出两颗憨厚的小虎牙,餐桌前第一空域的众人敢怒不能言,之所以不能言主要是因为口中塞满了食物,真怕一不小心喷流苏一脸。
“为什么是五篇?”李非小金毛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连本来亮瞎狗眼的耳钉都看上去黯淡不少,小金毛掰着手指不知道在数什么日子,总让流苏展开丰富多彩的联想。
“比往年多出来的一篇与例行报告不同,请诸位围绕‘人道委员会’这个话题做专题汇报。”
“人道委员会!”小金毛一个鲤鱼打挺,突然间不淡定了,这个网上没有啊,要去哪里抄!
流苏颇为恨铁不成钢,碍于友军正在一旁“学习第一空域先进的管理经验”,流苏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告诉他“打开Word把‘联部’全替换成‘人道委员会’”不就结了吗?
人道委员会自称和“联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么说还真不冤枉它。人道委员会理论上是一个民间组织,还没大红大紫之前就一直走亲民路线。“联部”自视为高端知识分子的殿堂,对一众“目不识丁”的科学文盲不屑一顾,严重脱离群众,而人道委员会则在网络上各种打滚卖萌求包养。比如说他们最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