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坐席,朝殿门而去。
一时间大殿内十分安静,等到萧陌跨出高高的门槛,敦煌国主原宿啧啧叹道:“陛下,您这契约奴是怎么养的?居然这么听话?三年前,萧梁国主也是如此听话么?”
萧陌的身形一顿,袖中紧握的右手掌心早已血肉模糊。
桃夭去找萧陌,可是王陵里到处都找不到他,忽然有种害怕袭来,她怕他像三年前那样突然就不辞而别,此后无论她多么耐心等待多么诚心期盼,他都不再出现。
一直等到接近傍晚的时候,夕阳的余晖照在神兽的一角,把整个王陵都染上了一层金黄色,桃夭靠在小屋的门上昏昏欲睡,朦胧中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就见萧陌一身白袍站在她身旁,他黑沉沉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桃夭欣喜地跳起来,拉住他的衣袖:“哥哥……”他现在的样子跟三年前太像了,只除了唇边没有那时的温柔笑意。
这一次,萧陌没有躲开她的手,任她揪着他的衣服,只是微微蹙眉,淡漠地开口:“你又来做什么?”
桃夭抬眼望了望萧陌好看的脸,迟疑地把手心里的东西给他看,小心道:“哥哥,你看,我参加奴隶大会了……”
看到她手里握着的铜制令牌上大大的“奴”字,萧陌的脸色忽然大变,一把拂开她的手,声如寒冰:“滚开!”
桃夭吓得一抖,他怎么突然就变了脸?她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紧张道:“哥哥,我……”
“谁是你哥哥?”萧陌回头,一声怒吼,脸色阴森恐怖。
桃夭立马噤声,呆呆地看着他,他连哥哥都不肯让她叫了……
萧陌的吼声很大,引起了守陵侍卫的注意,一队人马朝他们走来,桃夭急得对他们大声喊道:“你们不准过来!”
守陵的侍卫大都知道小公主与萧陌往来甚是密切,听见桃夭下命令,便折回去不再过问。
不去管萧陌的脸色有多差,桃夭死皮赖脸地上前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进了小屋,关上门后又立马松开手……三年后再见面,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开心,好像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让他不高兴。
从前她送他的鸢尾花通通都不见了,小屋里又变得空空荡荡,桃夭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妥协道:“好了,你不要生气,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哥哥了……行不行?”
萧陌还未出口,小屋的门忽然被推开,一身宫装的夙锦出现在屋内,在看到桃夭的一刹那很是吃惊。
萧陌神色丝毫未变。
桃夭也很吃惊,不可思议道:“你、你又来做什么!”
夙锦却从容地关上小屋的门,也不理睬桃夭,径自走到萧陌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反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桃夭咬唇看着萧陌无动于衷的神色,分明是默认了夙锦的亲昵……他们这些大人都是这样,做事比她还要任性,丝毫都不顾后果似的,她担心地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忽地冲到夙锦跟前,一把将她的手臂扫开,气急吼道:“你适可而止好不好!”
夙锦不防,被她推撞到桌角上,疼得柳眉挑起,杏眼瞬间闪过阴森狠绝。
桃夭没有注意她,转而对萧陌吼道:“她是我嫂子!是我太子哥哥的妃子!你不要再见她了!”这是她第一次对萧陌大声说话。
萧陌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怒不可遏地望着她冷笑:“在此之前,她是萧梁的世子妃,是我的女人,你若是不明白,就回去问一问你的哥哥!到底是不是!”
夙锦呆住,逢场作戏从来都是萧陌的强项,整个天下都知道他为了她受尽折磨,却依然不肯放弃,可是他从没有因为她而产生这么大的怒气,他从没有在别人的面前承认她是他的女人,更不会这么糊涂地跟蜀国的公主讲道理……何况,那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第62章
除非,他根本已经失去了理智,刚刚的话全都是口不择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桃夭望着萧陌黑下来的脸,三年来的暗恋完全被击碎,再一点一点被碾成粉末,萧陌有喜欢的人了,可是她能责备他什么呢?本就是她哥哥的不对。
可是她又能责备她哥哥什么呢?没有人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之所以这么难过、这么紧张,不过是担心夙锦被抓住,会连累萧陌罢了。
小女孩何等倔强,她吸了吸鼻子,往前走了两步,猝不及防地狠狠一掌劈在了夙锦的颈后,夙锦毫无防备,身子软软地倒下去。
萧陌喝道:“你要做什么?”他真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桃夭艰难地扶着夙锦,扬起下巴满不在乎地对他笑:“没什么,我要送她回去,你反正已经这么讨厌我,那就更讨厌一点好了。”
扶着夙锦,丢下一脸疑惑的萧陌,打开小屋的门走了出去。
萧陌立在屋内,听见外头小女孩对守陵的侍卫道:“我和太子妃一起来探望母后,可是太子妃身子太弱,不小心晕倒了,你们送她回去吧……不许多问!不许声张!否则,我让父王砍了你们的脑袋!”
那些守卫唯唯诺诺地应了。
萧陌弄不清心里的烦躁失望是什么缘故,西陵家的人,哪里会有一个例外?不管多么小多么单纯的小女孩,一旦冠上“西陵”这个姓,她就会沾染上这个国家所有的恶习,变得不再可爱、不再善良,她会一步一步沦为帝国的腐朽因子,成为奴隶制度的附庸……
可不是么?
她兴高采烈地参加了奴隶大会,她和所有的西陵王室一样,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屈辱和痛苦之上!
萧陌慢慢闭上眼睛,久久不动。
“世子。”直到耳边响起枭的声音,“小公主带走了夙锦,打乱了您的计划,这该如何是好?”
萧陌睁开眼,漆黑的凤目一片暗沉,西陵王的羞辱,九国使者的嘲讽,已经让他低入尘埃,如果再因为私通蜀国后妃而丢人现眼于九国之前,那么天下都会知道萧梁世子何等声名狼藉……不管西陵王将给予他怎样的惩罚,他都会成为九国中最狼狈最无可救药的世子……也只有这样的他,才是最没有威胁的。
现在,小公主把一切都搅乱了,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对她……
枭建议道:“既然小公主这么碍事,几次三番破坏世子的大事,不如明日找个机会杀了她!斗兽场那么大的地方,出一点小小的意外,比如野兽突然冲出牢笼,或者奴隶突然发狂,都很平常……”
“算了……”萧陌突然抬手打断他,面色烦躁不堪:“先别管她。奴隶大会上你要多留心,不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不论谁输谁赢都与你无关,不要为了谁暴露了身份。”
枭点头,声音浑厚低沉:“枭明白。”迟疑又问:“那,夙锦怎么办?”
萧陌静默,许久,微不可闻地叹息:“随她去吧。”
今天让他烦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行驶中的马车车厢里,夙锦突然醒来,杏眼防备地望向身边的小女孩。
桃夭见她醒了,松开扶着她的手,往旁边坐了坐。
夙锦揉着后颈,心里暗自愤恨,她真是小看了这个小丫头,宫中都在传小公主很是厉害,却不想她居然能一掌就劈晕了她,想起刚刚萧陌的神色,她冷哼道:“你喜欢萧陌?”
桃夭微讶,回头看向她,却并没有否认:“是。”在任何人面前,她都敢承认喜欢萧陌,这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夙锦冷笑:“可是他喜欢的人只有我!”这话像是对她说,又像在跟自己说,因此她一字一字咬得很重。
桃夭咬紧下唇,挫败地点头:“是,我知道他喜欢的人只有你。”
夙锦却被她的诚实弄得愣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算得不到,口上也绝对不能认输,仿佛打击了别人,自己就能赢了。
可是十四岁的小女孩,对于自己喜欢却得不到的东西,她敢于去承认,不欺骗别人,也不欺骗自己。
夙锦感觉自己一掌打在了棉花上,又软软地反弹了回来,将她自己伤得不轻,忽然听到小女孩说停车,只见她掀开车帘,又回头对她道:“你既然醒了,我就不陪你回宫了。如果你喜欢他,为什么让他这么难过呢?你明知道,你去找他,他就会挨打。”
小女孩的一番话,语速缓慢,仿佛长辈的教导似的,夙锦的脸顿时像被扇了一巴掌那么火辣辣,不甘示弱地回击:“上次若不是你去找他,怎么会有人发现我们在一起?说到底,害了他的人,是你才对!”
小女孩垂下眸子,不再反驳,转身跳下了马车。
马车重新行驶起来,夙锦无力地闭上眼睛,身子软下去。
她其实有一种冲动,想要拉住那个小女孩,就像拉住十四岁时的自己……告诉不懂事的小女孩,让她不要爱上萧陌,不要惦记着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因为,他的心里永远不会有她的位置!
也许他可以做戏做到让整个九州承认他是第一情种,也许他可以让天下人都相信他的心里只住着一个女人,为了那个女人,他可以不要命不要尊严不要所有……
第63章
夙锦苦笑,只有她知道,萧陌其实不会,他曾经发过那么毒的誓言,又怎么会对任何人手软呢?
萧梁国的人,从小学会的第一样功课就是做戏,做戏做到连自己都信以为真的地步,还有谁能拆穿?
西陵家的人都太天真了……
西陵桃夭是。
西陵远也是。
那个待她永远温和顺从的男人,他到底有多傻?
夕阳西下,马车送夙锦回王宫,桃夭半路下车,只好一个人沿着满是尘土的路往回走,路上除了几个推着小车往王城而去的菜农,或者一些衣衫褴褛的奴隶在耕作之外,只有她一人身穿华服无所事事。
她看到一个站在田埂上的小男孩,用黑黝黝的手给一个中年奴隶递上破旧的陶瓷罐子,那个奴隶接过去,喝了几口水,又把罐子递还给他,道:“阿奴,回去帮你娘干活,司奴大人说了,今天晚上就要把那些布交上去,要不然咱们家就没有饭吃了。”
那个叫阿奴的小男孩对他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知道了,爹。”他是这样的懂事。
小男孩拎着破旧的篮子往这边走,见桃夭站在路边看着他,他突然有些害怕地退后一步,赤脚踩在泥沟里,从另一头穿过去了。
明明是差不多大的年纪,人与人却分了三六九等,只要她身上的华服一天没有脱下来,只要他身上的奴隶标志一天没有除去,他们就连一句话都不能说,她是奴隶主子,他是奴隶家的孩子,他本能地害怕着她。
桃夭目送小男孩远去,心里更加难过,低着头继续往行宫的方向走,路上碰到很多的奴隶,他们统统对她恭敬地避让。
等回到行宫的时候,她看到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莲花池边,那人的一身青衫永远飘逸洒脱,连带着他的人也显得温柔可亲,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跟他说说话……
可是,桃夭却一闪身,猫到大红色的圆柱后面藏了起来,她没有走长廊,却从高高的栏杆上翻下去,横着穿过茂盛的花丛,躲开了他。
鸢尾被她颠簸醒了,爬出来道:“桃子,你怎么走这里啊?小心有蛇,要是把我吃了怎么办?”
桃夭低头弹了弹它的小脑袋:“吃了最好,整天都不理我。”
鸢尾扑扇着翅膀飞到她的公主高髻上,视野顿时开阔极了,辩解道:“桃子,我吃饭的时候有理你哦……”
暮色来临,最后一抹夕阳从雪白的莲花上撤去,一身青衫的男子转过身,望着小女孩渐渐远去的绯色背影,琥珀色的眸子黯淡下来。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却没有转头去看,直到来人开口唤道:“主人。”
楼隐收回眼睛,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小姑娘见了他却开始躲呢?她宁愿从高高的栏杆上跳下去,也不愿从他面前走过。
“主人,小公主要参加奴隶大会,您为何不拦阻?”身后的人又道。
楼隐转过身,望着那人的星眸,叹道:“如何拦阻?”他的小姑娘何等固执,不撞个头破血流必定不肯回头,他没有办法阻止,只能在她奋不顾身扑上去的时候稍稍为她挡一挡那些疼痛。
“那,我该怎么做?”对面的人斟酌着开口问道。
楼隐琥珀色的眸子再没有一丝暖色,反问他:“参加奴隶大会只有两条路可走,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一切听从主人的吩咐。”那人毫不迟疑地答道。
楼隐一笑:“原野,听你这么说,我很欣慰,可是倘若你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些仇怨你能放得下么?”
月白色的身影突然跪倒在地:“原野的命本就是主人的,是主人给了我现在的一切,原野是生是死都听主人的安排。”
就算天下所有人都叫他哑奴,却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始终叫他“原野”,他给了他为人最后的尊严,也让他甘愿为他舍弃所有的一切,只要他一声命令,是生是死全都依他。
楼隐叹息:“我要你的命何用?起来吧。”
哑奴起身,仍旧恭敬地立在那里。
“不管你心里面有没有什么打算,这一次的奴隶大会你只能赢不能输,如果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有希望。”楼隐忽然道。
哑奴察觉出他话语中前所未有的苍凉,问道:“主人,如果按照从前的路走下去,原野与小公主只能对立,假如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她会伤心……”
“我不会让她知道。”楼隐打断他的话,“在此之前,我会让她离开,让她忘了这里所有的人……”
哑奴蹙起眉头,轻声道:“包括您?”
楼隐轻轻闭上眼睛,长叹:“是。”
忘了所有,忘了他。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她会记得他,也没有想过她会对三年前的他执念这么深,就算认错了人,仍旧固执地不愿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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