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所有,忘了他。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她会记得他,也没有想过她会对三年前的他执念这么深,就算认错了人,仍旧固执地不愿放弃。
命运太会开玩笑,让他这一生屡屡被放弃,等到终于有一个人能记住他,却又让她认错了人。他无力地站在岁月的风中,把自己站成枯萎的姿态,那个小姑娘从他身边一次一次地走过,他却哑着嗓子一声都叫不出来。
第64章
“主人,那您想要什么?”哑奴疑惑地问道,他能够理解所有人的立场,却不明白主人的心思。主人不动声色地把一切掌控在手心,远远地看着所有人争个你死我活,他永远一身云淡风轻,从不过问从不插手,除却……小公主的事。
如果他最后连小公主都选择放弃,那么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楼隐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扫了哑奴一眼,眸中冰冷一片。
哑奴低下头:“原野不该问。”
楼隐沉默半晌,递过去几个纸包,道:“你把这送给二殿下,是一些活血化瘀和治疗外伤的药,就说我送来了。”
“是。”哑奴接过。
楼隐转身就要走,又停住,道:“明日的奴隶大会,有些人你可以当做没有看见,不要再强出风头,像七夕节那样愚蠢。”
哑奴低头:“是。”
楼隐望了望水榭的另一头……他的小姑娘住的园子,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拱形门,门前有棵碧绿的芭蕉树……摇头无声叹息,缓步往外走去,送药这样的小事哪里需要他亲自跑一趟,他不过是想来看看她,想跟她说说话……
可是他的小姑娘却出乎意料地远远躲着他。
想起原野刚刚的那个疑问,一身青衫的男子不禁自问,是啊,天下之大,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命运给予的交代……
仅此而已。
哑奴把药送去西陵禄的房间,门开了,一身深蓝华服的男子站在门槛内望着他,开口第一句就道:“明天不要去参加奴隶大会,弃权吧!”
哑奴一笑,摇头:“不,我要参加。二殿下,这是您的药,刚刚楼太医送来的。”
西陵禄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却没有去接药包,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如果是为了奴隶的身份,我可以去求父王,你不用去送死!”
哑奴望着男人真诚却焦急的眼睛,星眸微微闪烁,很久以前,当他的名字还叫原野的时候,当他还是敦煌国三王子的时候,他也曾如眼前之人这般任性,因为有父王在,有大哥在,他可以随意地玩闹,不去管任何是非,可是最后,却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无能为力。
如今,望着西陵禄,犹如当年的自己站在眼前,他想开口提醒他不要再天真不要如此任性,却恍惚间察觉,原来这个人与自己是对立的……
不死不休的对立。
哑奴决然地抽回手:“二殿下不必为了一个奴隶如此大费周章。”把药包放到西陵禄的手中,转身便走。
西陵禄追上去握住他的胳膊:“等等!”
哑奴失笑,嘲讽地瞥向他的手:“二殿下从前说不会勉强哑奴做任何事,原来都只是说笑而已。”
西陵禄犹如针扎般松开手,却把药包递过去,声音也带着些微的讨好:“你不要生气,我刚刚不过是着急,这药是为你准备的,明日的打斗免不了要受伤,就算你功夫再好……也可能会受伤,所以……”
哑奴微微一愣,望向他伸出的手,主人说这药是西陵禄要的,却想不到是为了他而要的,回身,接过来,仍旧淡淡道:“多谢二殿下,哑奴告退。”
走出几步远,西陵禄又是一声唤:“等一下!”
哑奴站定,却没有回头:“何事?”
西陵禄犹豫了好久,才轻声道:“答应我,你要活着。”
哑奴垂下眼眸,没有回应,半晌,抬腿走远。
当一个帝国高高在上太久,内部便开始一点一点坏死,帝国的子嗣开始变得或嚣张或放肆或愚蠢或天真……
而无论天真还是愚蠢,通通都是罪过。
姚秦平帝十六年,七月初九,诸事皆宜。
西蜀国的奴隶大会拉开大幕,西陵王身居九国盟主之位,端坐在高台之上,其下一层是九国使者,除却萧梁国无人参加之外,其余国家均有一席之地。
锣鼓喧天中,巨大的斗兽场上彩旗飘飘,一群衣着暴露的西域舞娘踏着鼓点上场,扭动的腰肢异常灵活,炫目的胡旋舞,华丽的飞天舞,属于异域的妖冶与灵动,更惊异的是,当那些舞娘环绕狮子老虎等猛兽的囚笼起舞时,舞步居然丝毫不乱,表情依旧妩媚动人,显然训练有素。
这是来自敦煌国的献礼,一舞毕,各国使者纷纷赞叹,西陵王哈哈大笑,也赞道:“人都说敦煌的舞娘能跳出世间最美的舞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敦煌国主原宿捏着胡子很是自得:“陛下喜欢就好啊!这些舞娘可都是原宿精挑细选的,以后就留下伺候陛下吧!”
西陵王听罢很满意,当初敦煌国内乱,由蜀国出兵平息,原敦煌国主原颂对西蜀不恭,拒不纳贡,故西陵王下令废原颂,扶立其弟原宿为王,果然引得敦煌举国来朝。
敦煌国的献舞结束,其他国家的使者也纷纷献上了自己的贺礼,从金银珠宝到珍稀古玩不一而足,西陵王享受着姚秦大陆最高帝王待遇,略略苍白的脸色也红润起来。
听罢九国使者的恭维,西陵王笑道:“诸位远道而来,参加一年一度的西蜀奴隶大会,朕很开心。小七,到父王这里来。”
第65章
桃夭正坐在二哥西陵禄旁边,专注地望着斗兽场那些铁笼子里的猛兽,猜不透奴隶大会到底比什么,猛地听到西陵王的话,赶忙起身走过去。
西陵王将她搂在怀里,笑得餍足:“人人都说朕命中无女,可是诸位瞧一瞧,朕这个小女儿,是不是个美人胚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桃夭望过来。
楚国的王子楚玉啧啧赞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桃夭小公主?那个能御鹰的小公主?”
“正是。”西陵王拍了拍桃夭的头,自得道。
姚秦的秦襄公子摇着折扇,也点头道:“小公主是不是跟着仙师虚空大师学道?果然气质非凡,一看就是个妙人。”
“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风华,长大了必定是九州第一美人。”齐国使者赞道。
“听闻宋国的文昌公主美貌天下第一,却不想今日见了西蜀的小公主,容貌更胜一筹,真是大开眼界啊!”燕国的使者叹道。
“陛下,原宿活到如今,真没有见过比小公主还美貌的姑娘,此番南下不虚此行啊!”敦煌国主笑道。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赞美着她,桃夭一一地看过去,却看不明白他们的赞美是真是假,可是不论真假,她的父王听得很舒服,眉梢眼角都带着满足的神采。
原来,赞美的话不是用来说明事实的,只要说的人痛快,听的人更痛快,就够了。
西陵王笑道:“小七出生的时候朕初登基,因此,她是个会给朕带来福气的小公主,今日,当着诸国使者的面,朕封七公主为长乐公主,愿大蜀国长乐安宁!”
众人一听这话,斗兽场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一齐颂道:“恭祝长乐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楼隐站在斗兽场内,从半开的门仰望着高台上懵懂单纯的小姑娘,她摇身一变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小公主,人人都在祝她更美貌、更快乐活得更长久,可她坐在父亲的身边,黑亮的眼眸里满是不知所措的惶恐。
长乐,长乐,时至今日,他唯一满意的,便是西陵王给予她此刻的祝福。
“楼太医。”有人在身后叫他,楼隐转身,便看到了延禧宫的宫女慧意,她接着说道:“四殿下来了,娘娘说让您陪侍左右、小心看护。”
楼隐淡淡应了,转而往高台的方向走。刚刚心里一直记挂着他的小姑娘,居然忘记宛妃的命令了……她要二皇子西陵禄赢不了头筹,还要看护好四殿下,让他虚弱的身子或多或少能得到西陵王的一些注意。
楼隐无奈地叹息,西陵寿那么弱的身子,怎么能经受住斗兽场的血腥呢?
而他的小姑娘……
会吓哭吧?
如果对所有人都失望了,她就会离开吧?
“朕现在宣布,奴隶大会开始!”西陵王一招手,下了命令。
随着一阵阵急促的鼓点,斗兽场内的数十个门洞全部打开,从门洞内滚出二十个大大小小的球型囚笼,裹着白幡的囚笼随着滚动发出阵阵金属的撞击声,轰轰隆隆,在斗兽场内回荡着,久久不息。
等到那二十个大铁笼子终于停下来,上面的白幡被几十个彪形大汉扯落,众人这才看清每一个囚笼里都有几十名衣衫褴褛的奴隶,他们攀附在铁笼上,勉强站稳身形。
桃夭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一眨不眨地在那些大铁笼子里找着哑奴和辛奴的身影,他们俩的衣服比较特别,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不在同一个笼子里。
随后,那天报名时才见过的男人身穿黑甲,站在斗兽场中间,浑厚低沉的嗓音不带丝毫情绪地朗声宣布道:“奴隶大会第一项,斗奴!八百名奴隶,分别关押在二十个铁笼中,比赛结束时,每个铁笼只能留下一个活口!请陛下和诸国使者尽情欣赏!比赛开始!”
桃夭目瞪口呆。
她,怎么听不懂呢?
八百名奴隶,二十个铁笼,只能剩下二十个人?
那么,其他的奴隶呢?
他们……
“啊!”震天的凄厉惨叫打断了她最后的幻想,笼子里的奴隶们开始互相厮打,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置对方于死地!
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索命的仇敌,奴隶主高高地坐在看台上,看着那些铁笼内的奴隶为了保命凶悍地向对手扑过去!他们肮脏的身子紧绷,眼中泛着嗜血的光……要不就将对手撕成两半,要不就将对手咬成碎片,否则,就会被对手吞噬,从此再没有生存的机会!
每一个奴隶只有两种下场,一,死,二,活。除非最后只有一人站起来,其余的全倒下,否则,封锁着的铁笼永不会打开。
只有在这里,人的性命才是最宝贵的,除了活着,除了杀死对方,杀死视野里所能看到的所有人,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桃夭一把握住身边西陵禄的胳膊,声音颤抖:“二哥,他们……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打起来?父王想做什么?”
也许是斗兽场内的锣鼓声太响亮,也许是奴隶们嘶吼的声音太大,也许是看台上的贵族君臣们笑得太大声,竟没有人听到她的哭诉……
西陵禄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女孩,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斗兽场内,却不是像往年一样关心自己的奴隶能不能赢,他紧紧盯着最远处的铁笼里,那个一身月白色袍子的清瘦人影,哑奴,他那么瘦弱的身子
第66章
平生第一次,西陵禄觉得奴隶大会是一种煎熬,原来只有自己在乎的人有了生命危险,人才会发现从前觉得好玩的一切是这么的可笑残忍!第一次,他开始认同小七的话,人非生而为奴,为什么非要让他们死不可呢?
“好!”西陵王哈哈大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西陵禄双手紧握成拳,看到哑奴被人狠狠撞在了铁笼上,额头流淌出大片的血来,他的爱人在受苦,而他的父王怡然自得,看着眼前血腥的杀戮惬意非常,从前,他也曾觉得畅快……
西陵禄闭上眼睛。
杀戮在继续,四皇子西陵寿脸色惨白,忽地握住身后楼隐的手:“隐,我要回去了。”
楼隐收回看向那个小女孩的目光,微微弯下身子,应道:“好。”随即吩咐身边的人:“把四殿下送回去,不要再让他接近蓄奴场。”
四皇子被送走之后,楼隐抬头望了一眼铁笼内的月白色身影,对原野,他一直都很放心,可是,对他的小姑娘……
高台上的人,或亢奋或木然,没有一个人理她,斗兽场内血肉横飞,桃夭闭上眼睛不去看,却还能听见痛苦的嘶吼和骨头碎裂的声音,绝望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卷来,她捂住嘴弯下身子几欲作呕……
忽然肩头搭上来一只手。
桃夭泪眼朦胧地转过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正悲悯地望着她,什么都没想,她猛地扑进那人怀里放声痛哭起来:“哥哥!”
楼隐环顾四周,没有人注意这里有个小姑娘在哭,他小心地把她抱起来,带着她走下这残忍血腥的高高在上……
第一轮比试进行到一半,秦襄公子忽然笑道:“奴隶人数虽多,却只有两个最为特别,他们的穿着打扮竟不似其他人……”
高台上的人也都看到了,这么多的奴隶里面,只有两个人不是衣衫褴褛,一个身着月白色的袍子,模样清俊儒雅,动作灵活矫健,一个身着黑色袍子,模样刚毅,身材魁梧,力大无穷,很容易就将其他奴隶甩出去……虽然他们的身上沾满了鲜血,或多或少地受了伤,可是在他们周围倒下去的奴隶更多……
敦煌国主摸着胡子道:“那个穿月白袍子的奴隶下手还是不够狠啊,每次都在别人后颈处砍下去,这只会让人晕,不会死……陛下,这算不算是犯了规呢?”
西陵王蹙起眉头,点头:“既然是为了好玩,自然不能留活口。苍术,传本王的命令,每个铁笼子里要是有第二个活口,比试结束的时候就把铁笼丢入西江!要仁慈,那就一起死!”
一身黑甲的蓄奴将军苍术领命,高声宣布下去。
此令一下,本来还心存侥幸的奴隶们更加卖命地厮杀,再不会为对手留一丝活路,鼓点更急促,杀戮更残酷……
西陵王和各国的使者高高地坐在看台上,下面有重重的守卫,一方面是防止蓄奴场内的奴隶突然冲上来威胁贵族王室的安危,另一方面是防止奴隶逃跑……一旦入了斗兽场,唯一的路就是战斗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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