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你的心尖肉,一般情况下很容易变成别人的眼中钉。
胚胎胚胎,分为胚期和胎期,前三个月称为胚期,这段时间,因为变数大,很容易发生流产。
洛儿怀孕才一个多月。
说不心里酸酸是骗人的,毕竟人人都有占有欲。即使是自己不喜欢的玩具,也不愿意同别人分享。
只是黯然不过一瞬,我不至于天真到痴想,他只有我一个女人。
因为不现实,也因为我恐怕承受不起。
他的全心全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匪我迁情,君非良人。
你和我,怕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怕走漏消息,会对洛儿肚里的孩子不利。除了我和楚天裔以外,只有她自幼随身的奶娘赵嬷嬷知晓这件事。洛儿是她看在眼里长的,想瞒也瞒不过,何况她也要有贴心的人照料。奶娘赵嬷嬷虽然视洛儿比亲闺女还宝贝,但毕竟年纪大了,人又过分宽厚实诚,实在不够机敏。旁的人因为被蒙在鼓里,也指望不上。想来洛儿一孕妇有诸多不方便,我不待等天裔特别吩咐,自发勤快地往她的斋里跑。
这算不算职业病的一种呢。
我摸着鼻子苦笑。
因为我们两人平日交情就不错,此刻虽然来往频繁,倒也没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天冷的快,京城比较接近北方,干冷干冷的,风也比不得江南温婉,陡峭陡峭的。洛儿借口身子不舒爽,连早饭聚食也告了假(裔王府的规矩,早饭要聚在一起吃。),楚天裔没有异议。
底下有人送来上好的蜜饯孝敬他,他独赏赐了我、洛儿、灵妃一人一坛;剩余的零散着分给众人尝鲜。此举无疑将隐隐已形成的魏蜀吴三足鼎立的局势更加明朗化,也不知道他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灵妃来看了回洛儿,被奶娘挡了架,借口她已经歇息。灵妃对她颇为顾忌,不像当日对我那般强行闯入,而是留下糕点托奶娘转交。
我听着棋子落在盘里的声音,清脆悦耳;不由轻轻地微笑,灵妃娘娘听而不闻装聋作哑的功力可是日渐见长了。
洛儿听奶娘回来禀报,头也不抬,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棋子,乌黑莹亮的双合突起的圆盘捏在她雪白的柔夷里,衬的黑的越发乌亮,白的越发皎洁如白月光。她仿佛在苦苦思索下一步的棋路。半晌,反应过来奶娘还在底下候着,随意道:“看院子里的婆子哪个想吃,就赏下去吧。”
话音一转,又催我:“哎——你快点,一步棋要走多久。”全然忘了该走棋的人是她自己。
楚天裔担心我早晚在园子里走动,寒气袭人,会着了凉。我有不良前科,无论如何他都不肯再相信我的身体状况。什么时候升格为娇弱的豌豆公主了,真有点哭笑不得。然而他坚持让我不要再来回跑。洛儿赶紧叫人把套间暖阁子收拾出来,安排我暂且住下。他这才放下心来。
我不高兴跟楚天裔单独见面,从小未受过三从四德的熏陶,即使清楚在古代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心里头也难免存有芥蒂。
人就是如此奇怪,永远贪婪,永远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心理建设要慢慢做,我什么不多,惟独不缺时间,不急于一时半伙的工夫。这样子对三方都好,客套地推脱了几句“不好打搅妹妹”之类的话,也接受了这个安排。
洛儿身边的一个大丫鬟专门供我使唤;有赵嬷嬷亲自照应,寝食起居,安排的极为妥帖。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太因为她家小姐对我亲近,故而也待我特别友善。我不好意思把自己屋里的人全开到她的地盘混吃混喝,左右这里没有多少事情,人多眼杂的反倒容易生出事端,便放弃了全班人马开到瑶环轩的想法。嘱咐鸳鸯跟绿衣在家看着,自己安安稳稳地在她处住下。对外借口两个病人一起养病也方便些。
两人呆在一起,不外乎下棋说闲话。我也不介意多了个听故事的听众。也许是因为她的名字里也有个“洛”字,我从开始便对她有一种亲切感,加上她的性情爽朗率真,甚合我脾胃。处久了,感情越发深厚起来。我不是一个不明理的人,既然清楚关于她怀孕的这件事,谁都没有错。自然也不会钻牛角尖,自己给自己心里添堵。
我对胎教的迷信已经根深蒂固,每天必然要对着她的肚子念上半个时辰的“子曰”,相信这孩子今后有机会成为一代鸿儒。楚天裔听说后不以为然,说:“你应当给他读《尚书》。”我不好意思告诉他,《尚书》上的字,我不认识的足有三箩筐,便老气横秋地跟他讲,先贤有云:半部《论语》治天下。他面容微耸,脸色严峻地训斥我:“胡说八道。”我懒得就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边垂手虚心受教。心里却在死命地想,那个先贤究竟是谁?以前为了写议论文准备论据明明背过的,现在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洛儿居然嫌我用竹笛吹出来的旋律优美绝对适合催眠的《小夜曲》听上去像狼嚎!暴受打击的我放弃了每天给她肚里的娃来上两段莫扎特的宏伟计划。
说不定中国古代的一代音乐大师就是这样被毁掉的。
忽一日,洛儿叫嚷着要吃芋头,一早起来时她吃的半碗荷叶莲子羹已然吐了大半;难得有想吃的意思,奶娘连忙亲自监督小厨房给弄去了。孕妇的口味多古怪,我记得我的老板曾跟我们回忆他天寒地冻的冬夜里,骑着辆老叫驴(顾名思义,除了铃不响,浑身都响的二手自行车),穿越大半个城市,为害喜的师母去买一碗小馄沌,因为她坚持说“只有那家的不腥”。结果回来以后,她又嫌馄沌散了,叫他自己吃。
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芋头端了上来,洛儿却仿佛忘了自己刚才还一门心思地想吃它。奶娘叹气尝了几口,她一向与我们同桌而食。我小时侯吃这东西吃腻了,因为地处水乡,芋头在我们那里极便宜;到今天都不待见它。剩下的,全赏给了外面的丫鬟婆子。
洛儿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唉声叹气,不能吃的人面对美食是一种折磨。我告诉她,身为孕妇一定要加强营养,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多吃些。她用酸菜肚肺汤泡了半碗米饭,就着野鸡酱瓜勉强扒了几口,就噘着嘴巴放下筷子,忿忿道:“就是他害的我吃不下东西。”说的奶娘也忍俊不禁,拿茶水给她漱口,笑言:“阿弥陀佛,我的小姐,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纱衾送了一包人参燕窝来,说是王爷特意赏下来给我们养身子用的。我们连忙谢过,留她坐下喝茶,她坚持还有一摊子的事情要处理,只少许坐了片刻,吃了几颗橄榄便告辞离去。
我怕吃了就歇下会囤积脂肪,于是劝洛儿与我一同出去走动走动。奶娘也觉得多动动有益胃口,也劝她不要老窝在房里。洛儿禁不住我们一老一少一唱一和,披了鹤氅,又叫人把我那件天鹅绒的袍子给拿来,看我穿上。她自怀孕过后,倒是越发顾惜自己的身子了。
俨然已是初冬天气,琨黄华叶衰,枝头光秃秃的;菊花也残了,萎蔫的花瓣边缘呈现出焦黑的颜色。然而松柏是极好的,亭亭如盖,细小的针状叶在初冬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绿宝石的光芒。丝毫不见冬天的萧索。
我们说说走走,议论感慨园里的风景。洛儿住在王府靠后的位置,就在花园里头,此处的景致是极佳的。然而她与别家的娘娘往来甚少,想来是不屑;地位又极尊贵,加上一张巧嘴得礼不饶人,伶牙利齿的叫人吃不消。旁人反倒不来巴结她,以免自讨无趣。这里自然也就冷清下来,没有不速之客的打扰,也算清净。
外头的空气只有泥土和枯草木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并不难闻,夹着微风,别有一种清冽的感觉。洛儿跟我讲讲闲话,原本有些恹恹的精神也渐渐长了,脚步慢慢轻快起来。奶娘见了,眉开眼笑,直夸我有办法。我们沿着园子转了两圈,怕她累着反而过犹不及,于是决定回去。经过耳房时,我闻到一股地瓜粥的香气,不由和洛儿对视一眼,四目相交,不约而同叹道:“好香!”
没了
炕上原本围坐在一起喝粥的老妈子连忙跳下来行礼。她们都是园子里看管苗圃的粗使婆子,平日里没有机会在大主子面前走动,但人还是认得的。忙不迭地用袖子擦了椅子端过来,赔笑道:“贪几口猪食的老昏蛋们,竟然没有留心两位娘娘来了,该打该打。”一面还用袖子掸着椅背上的灰。
我见赵嬷嬷面上淡淡的,心里立时有了干坤,清楚决计没有坐下来的道理,赶紧叫她们免礼,道:“是我们姐妹偶然经过,进来看看,不想打搅了你们吃饭。你们接着吃,我们姐妹再上别处瞧瞧,别不动啊,粥若冷了吃下去容易肚子疼。”
“哪能呢?我们这些粗夯人肠胃也要粗些,但凡是吃食就没有嫌弃的道理。”一个嘴快的婆子笑着卖巧,被领头的拿眼一瞪,惊觉冲撞了我的忌讳,赶快改口道,“娘娘人精细,心思精细,吃的东西也应当精细。”语无伦次的。
我清楚她已经忐忑不安了,不想再被议论,匆匆绕过话题,道:“别呆着了,赶紧吃饭吧。洛儿,我们出去吧。”
洛儿却认真地盯着桌上的粗瓷灰碗瞧,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碗里头的,黄黄的。”
立刻有人应答:“回娘娘的话,这是地瓜,我们下人吃的东西。都是些粗鄙的东西,入不得娘娘的眼。”
“谁说粗鄙,我瞅着就挺香。给我也淘一碗吧。”
奶娘跟我是见惯了她想一出是一出的,不以为异。婆子们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而后争着去给她盛粥。我想她多吃些粗粮有利无弊,笑着在旁边观看。奶娘见她难得有胃口,虽说想吃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有阻拦。然而却不许婆子们动手,差丫鬟回去取来干净的碗筷。自己皱眉看了两眼炕上的小桌子,原来的漆色已经班驳,棱角也被磨的圆滑,幸好还算干净。便用一只亚麻布的大帕子铺上一边,自己亲自去盛的粥。等到回来,丫鬟已经仔细用小扫帚把炕上仔细扫了一遍,又从同伴手里接过老虎皮,这是同碗筷一并拿过来的,平平展展地铺在桌子脚边。赵嬷嬷把自家的白瓷碗恭恭敬敬地放到垫着亚麻布帕子上,用银簪子试了一回,这才搁上一双乌木镶银的的筷子,扶洛儿上炕吃。
我以为赵嬷嬷这般兴师动众,肯定会招致屋里头人的不快。没想到众人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地立在旁边,丝毫没有不虞的神色,隐隐的,还有些自豪的意思在眉眼间转动。我只好沉默。
桌上的一碟子酸豆角和小碗的豆瓣酱已经吃了一半,她也不嫌弃,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不一会子的工夫,已经碗底朝天。连声叹“好吃”,婆子们皆眉开眼笑,道:“娘娘是觉得新鲜。”因为锅里的粥不多,她也没有再添,喝了口她们的茶草草漱嘴,又闲扯了几句;要了小半袋地瓜去。奶娘从自己身上掏出半吊钱留下。
摊上这么个主子,她不知背地里要自己垫多少,偏偏还甘之如饴。
回去以后,她的心思又转了,兴趣已经不再地瓜粥上,本来就不是什么珍馐佳肴,一开始不过是因为新鲜。我不忍心叫老奶娘不多的几个梯己钱全数打了水漂,便命丫鬟拿了两个放在铜盆的热碳下,烧着边吃边玩。洛儿初时不以为意,后来闻到满屋子的香气,谗虫开始被勾起,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我又好气又好笑,飞了她一眼,拿火钳夹了一个放在地上,待它不烫手,用纸包了递给她,叮嘱:“剥了皮再吃。”
她白了我一眼,道:“这我知道。”
我笑了笑,自己也拿起一个剥了吃。上好的黄心地瓜,金灿灿的,刚一露出来,就是扑鼻的暖香,吃在嘴里,绵软香甜。
念书的时候,冬天的夜晚,下了晚自修,跟舍友一道捧着刚出炉的烤地瓜,一面暖着手吃,一面说说笑笑向宿舍走。年轻的女孩子朝气蓬勃,走到哪都是盎然的生气,明媚灿烂的笑容里,冷风也少了几分凛冽。
一打眼,已是这么些年。
“这世上原来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洛儿感慨万千,金黄的地瓜肉粘在她粉红色的嘴唇上,随着她嘴巴张翕而微微地抖动。
“阿弥陀佛,我的小姐。你含着金汤匙生的,自是没见过这种粗粮。寻常百姓可是要靠它来度日的。”奶娘笑着说,慈爱地用帕子帮她擦拭不小心粘到下巴上的黑灰。
“天天吃这个也挺好的。”她嘴里含着东西,声音有些瓮瓮的,然而也还清楚,“赶明儿,咱们也天天吃这个。”
说的奶娘忍不住笑起来,看着她直摇头。疼爱无奈尽在不言中。
我笑道:“别说天天,叫你吃上十天半个月的,保管你又得时时刻刻念叨水晶蒸饺鸡丝卷呢。”
她皱眉,嚷道:“别跟我提那些,一听就腻味。”
外头有人进来禀报,灵妃娘娘差人送柿子来了,说下面孝敬上来的,灵妃见这时令柿子少见,那几个又红的好看,惦记着蓝妃妹妹身子不舒爽,这个吃食倒有几分滋味,便打发人给送来了,要妹妹别嫌弃东西不好。洛儿刚想蹙额叫人把她打发走,我忙摆手示意,道:“你叫她东西放下,赏她几百个钱,说娘娘身上不大好已经歇下。谢谢姐姐还惦记着,有劳姐姐费心了。待回头身子舒爽了,再亲自去她处道谢。”
丫鬟领命下去,不一会子,就捧着一个水红绸布的包袱进来,里面包着三五个红灯笼似的柿子,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拿下去,谁想吃这些东西。”洛儿皱眉,挥手道,连着一片焦黑的地瓜皮也飞了出去。
“不妨放下。”我笑道,“红彤彤的也喜庆,搁着当果盘看倒也漂亮。”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无论如何她也算我们的姐妹,过于生分反倒不好。”
丫鬟依眼将它放在了案几上一个蜜釉色的描金果盘子里头,齐整整的码着,铜盆里跳动的火光一映,便是最标准的印象派油画。
“阿弥陀佛。”赵嬷嬷笑道:“幸好除了王爷以外,她还听你几句劝。老身平日不知说过她多少回,叫她不要吃了这性子梗直的亏,左耳朵没进,右耳朵先出来了。”
“那我耳朵里不全是空的吗?”洛儿不以为忤,笑着说。
奶娘点了点她的额头,笑言:“何止是耳朵,脑袋里也全是空的。”
正说笑间,楚天裔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