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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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遥-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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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豫一脸严肃地于顾方之身后开了口,“既然大人今日不便议事,宗某当何日再访?”

烟络探出头去,笑靥如花,“明天吧,明天申时应该可以。”

“宗某告辞。”

烟络看见宗豫双手一拱,干净俐落地转身离去,暗忖,这个刑部尚书办起事来也是这样雷厉风行?然后,见韩迕、易芾、寇帧以不打扰苏洵养病为由,相约明日申时再来探访。独独只有顾方之一脸笑意地和烟络送走四人,然后站着不动。

“你干嘛不回去?”只留下他二人的时候,烟络不客气地开了口。

顾方之一脸委屈,“我想看看苏洵。”

烟络瞪他一眼,扭头走开。

顾方之讨好地笑着,纵身跟上,“招你生气了?”

“睿王爷怎么看我,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要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得很。”她怒冲冲地撂下一句话。

“是、是、是。方之多有得罪了。”

烟络懒得跟他计较,犹自走在前面,轻轻推开漆黑结实的房门。

苏洵披着雪白的单衣,正勉强支起身子要坐起来,也不知是不是牵动了胸前的伤口,裹伤的白绫上洇出淡淡的血色。

自今日清晨苏洵醒来后,烟络开始了她的第一千零一次无奈的暗自叹气。这个男人真的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听话”吗?她已经懒得再跟他碎碎地念叨:重伤再身,要多加休息。想喝水?说。想拿东西?说。想翻身?说。伤口痛?说。肚子饿了?说……他怎么还是不明白,现在所有的事情只要他动一动嘴就可以了?这个男人真的是固执得要命,冥顽不化!

顾方之于烟络身后,看见苏洵费力地伸手去够榻旁矮凳上的茶杯。他虽然着急,却也明白苏洵的脾气而不敢做声,只是突然伸手推了那个同样一直呆看着毫无自觉的女子一把。

烟络被他突如其来地一推,往前踉跄地栽了几步,怨毒地想,为什么又是让她当替死鬼?

“我来拿,你先躺好。”她站稳脚步,柔声道。

苏洵微微喘息,笑若游丝,“没去休息?”

烟络给他腰后垫了几块软和的垫子,一手端过茶水,仿佛永远带笑的脸上一片温和柔软的神情,“我不累。你先喝点水,不要动得太厉害。”

苏洵靠在床边,忽然轻松了许多,换了一口气,话音低柔地缓缓答道:“我不妨事。今晚不必再用昨天那种药了。”她用那种药让他几乎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而她自己却一直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

不待烟络回答,顾方之探头出来,一脸好奇地问道:“丫头,是什么药?”

烟络不理会他,只顾看着苏洵,笑得分外温柔,“顾少监来看你,只许聊一小会,我去取药,很快就回来。”说罢,起身前仔细地替他掖好被子,当顾方之已是人间蒸发似的疾步离去。

瞧这丫头的脚程,接下来可以拿给他顾方之闲聊的时间真的是相当有限呐。顾方之望着她的背影,不由苦笑。

忽然听见那个从来不知道笑为何物的苏洵发出一声低低的浅笑,顾方之诧异地看着他缓缓地开了口,“你又招惹她了?”

顾方之大咧咧地一坐,笑道:“还不知道是为了谁?”

苏洵轻轻吐出一口气,眉宇间有已然深陷的沉溺,淡淡说道:“我希望她是自由的,你也不必逼她。”

“苏洵啊,”顾方之面有忧色地紧盯着他清冷的面孔,叹息道,“你真的这样想?”

苏洵重伤未愈,言谈之间已然浮现微微的疲惫,此时却淡淡一笑,眼角随之飘起柔和的情愫,低低柔柔地缓缓回答:“我不是一直这样?”

顾方之脸色一寒,他当然明白苏洵所指为何。当年永乐公主负气出走、音讯全无之时,朝中一片哗然,苏洵却只淡淡地答了一句:“她是自由的。”顾方之顿时满心苦涩,苏洵就是这样一直傻傻地等着那个还不知他惶恐不安的丫头有朝一日开窍后专心守在他身边?

“你为何不说?”顾方之迎上他淡白无华的脸,逼问道。

苏洵一脸无悲无喜的宁静,默不做声。

顾方之只得暗自哀叹,换了一个话题,“你有没有发现那个丫头变了?”

苏洵侧头看他,满眼探究的神情。

顾方之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是在朱记德仁堂,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她离开翠寒谷后第一次到长安。那个丫头,”他禁不住地笑出声来,“她那时完全不知道轻重,做起事情来横冲直撞地不知道计较后果。她不仅莽撞地当面戳穿朱记供货的蜀椒是赝品,也成全了我要找一人替你解毒的设想。当时若不是事情紧急,加之我以为她不过是不谙世事而并非真的糊涂,还真不敢让她来御史府。说实话,之后我还是有些提心吊胆。果然,当日京郊赏花会上,她出够了风头,从此也惹来了是非不断。”

苏洵神情柔和,低声说道:“我初见她时,也觉得她不过一个任性自负的孩子,虽然确实有几分才华。”

顾方之笑眼深邃,“可是从那次去了睿王府回来,她就不一样了。”

苏洵怎会不知他的意思,却是一脸澹然。

顾方之继续说道:“她对睿王府里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宗豫查出当日太子、睿王、寿王均出入过平康里舞罗衣,我方才问她睿王爷当日的事情,她只一口咬定此事与睿王爷无关,却不肯多加解释。”

苏洵淡淡一笑,“她不说自有她的道理,难道你希望她将御史府的事情也拿到睿王府里去说?”

“在她眼里,你与睿王的轻重难道一样?”顾方之不以为然,“她自然可以对御史府里的事情守口如瓶,难道对睿王爷那里的事情也要一视同仁?”

苏洵并不恼怒,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这不一样。”

顾方之深深看他一眼,换了一张笑脸,道:“好吧,我承认是不一样。今日我问她何时识得易芾,她当着宗豫、韩迕的面说是半月前你染了风寒,易芾、寇帧送你回来时见过一面,此事当真?”

苏洵终于笑了开去,眉心里浓重的倦意也跟着渐渐退散,“你不信?此事不假,只是,易芾、寇帧是为共拟奏折弹劾民部尚书吴征以及江南刺史刘执一事而来,她虽略知一二,但终究不是很清楚。”

“那丫头自打从两仪殿回来,就愈加谨慎了。”顾方之笑道。不要说她一个女子,就是久在朝廷如他顾方之提起昨日之事仍旧不免心惊,他们如何能不更加小心?

苏洵只澹然地凝视着前方,并不答话,他对她变化至此的原因自然心知肚明。

两人各怀心事正在沉默,烟络却端着白色的药盅,敲门而入,见了安然无恙的苏洵,笑靥如花,柔声问道:“在谈什么深邃的话题,怎么一脸凝重?”

不待苏洵回答,顾方之插了进去,笑答:“谈你。”

“我?”烟络巧笑嫣然,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我有什么好谈的。”

“喝药。”她双手将药盅稳稳地递至苏洵身前,笑得明媚,“放心,不是昨天那种。”

顾方之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洵顺从地接过泛着微微苦涩的深棕色药汤一饮而尽,又看着女子偷偷吁了一口气的紧张神情,突然觉得有些寂寞。

烟络一面收拾着药盅,一面笑着对苏洵讲:“方才刑部尚书宗大人、大理寺卿韩大人、御史中丞易大人和寇大人来过,我说你不便见客,他们约好明日申时再来。此事可有不妥?”

苏洵一双清湛无比的黑眸迎上她温柔谦和的笑脸,禁不住一丝诧异。顾方之说的不错,她以前何曾如此小心翼翼?苏洵顿时有些黯然,那是因为她跟在他身边经历了这许多的人和事,而今生出了浓烈的不安与恐惧吗?所以一向随性自在如她,竟然也学会了谨慎至此?

烟络不解他为何突然神色黯淡,顾方之自是明白,插嘴道:“宗大人本来要问一问你,太子、睿王也现身平康里一事是否立即禀报皇上?”

苏洵渐渐释然,正色答道:“此事不宜急于禀告。宗豫由何处查知此事?”

顾方之想了想,“应是舞罗衣的一名应门小厮。”

苏洵沉思半晌,神情森然,“你转告宗豫以下四件事:第一,务必派人保住那名小厮及所有上堂人等的周全。第二,增派人手排查当日所有进出人等以及坊中众人,但凡有些微异样,断不可放过。吩咐下面多次询问,反复验证。刑部和大理寺那边宗豫、韩迕自会调派熟手,御史台台院里唐思、郑文、柳丞汶三人可以担此重任。第三,既然皇上已经下旨彻查,就公事公办。东宫、睿王府、寿王府以及崴王府一一派人调查,问清太子以及三位王爷当日去向,证词务必签字画押。此事不易办成,东宫需宗豫率人亲自前往,睿王府、寿王府宜由易芾出面,崴王府交给台院侍御史林濮。最后,是谁验尸?”他说完这一长段话,眉宇间终于复又现出些许倦态。

顾方之答道:“宁珏。”

苏洵手轻轻一摆,一身缠绕不去的疲惫渐渐明显,连声音也低微了起来,“派宋以明去。”

“好。”顾方之冲已经听得呆立在一旁的烟络微微招手示意,她贴了过来,轻轻扶着快要睡过去的苏洵慢慢躺下。

顾方之好笑地问道:“不是说不是昨天那种药吗?”

那个神情温暖的澄净女子居然有一丝羞赧,低声答道:“骗他的。”

次日未时。

御史院清欢楼。

烟络正熟练利索地给苏洵换药,她一面手法轻盈地缠上绷带,一面笑盈盈地问道:“痛不痛?”然后,一如既往地听到苏洵低沉动听的嗓子在说:“不痛。”她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一双光彩横溢的眼睛眯成两条缝。

苏洵微微诧异地问道:“在笑什么?”

烟络收了手,乐不可支地说:“没什么。不过想象了一下你小时候的样子。”

苏洵神情柔软地看着她一脸的古灵精怪,柔声道:“值得你乐成这样?”

烟络鼓着亮晶晶的双眼,笑个不停,“你娘当时一定很省心。”

“为何?”他配合地任由她胡闹。

“照你现在的脾气看来,在还不会说话之前,苏洵一定是个乖宝宝,饿了、病了的时候也不知道哭呀闹呀地引人注意,给食物就吃,给床就睡;后来学会说话了,娘亲问‘苏洵饿不饿呀?’,乖宝宝苏洵答‘孩儿不饿’,娘亲又问‘娘已经做好了饭怎么办呀?’,苏洵听话地端过来二话不说就开始吃;学走路的时候,娘亲见乖宝宝苏洵摔坏了,就问‘苏洵痛不痛呀?’,苏洵傻傻地一直笑,回答‘孩儿不痛,痛的被孩儿压在膝下的石子儿’。哈哈哈哈。”她奶声奶气地学完这一段话后,捧腹大笑。

苏洵温柔地看着她大笑不止开心满足的样子,幽黑如一汪深潭般的双眸渐渐迷离起来。她在笑,他却与那张愉悦的笑脸下看见她隐藏的担忧。她正在传递的意思应该是不想他将什么烦恼伤痛都深埋在心里,讳莫如深吧。

他轻轻地笑着,“烟络……”

“嘎?”她侧头看他,仍旧一脸欢愉。

然后,她万分诧异地看着那个素来清清冷冷的男子,低眉浅笑,神情沉溺,他话音低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字字清晰地娓娓道来:

“弱水三千单取一瓢饮,沧海万倾唯系一江潮。我以前可曾这样明白地对你讲过?”

说罢,他抬头看她,幽邃的眼眸里全是浓烈得融化不开的深厚情意。

烟络怔怔地望着他皎洁如雪的脸庞,心头涌上一阵强过一阵的热浪,最后这股温暖舒适的热流在四肢百骸里浸渍开来,她整个人仿佛都被拢入一种浓烈适宜又绵长悠远的暖意之中。

唇边缓缓浮起一朵暖暖笑意,她早知他心意,却是头一回听见他自己这样露骨地说了出来。

沧海纵有万倾,心之所系,唯有最初的一江潮水,任凭岁月的流转,看尽千山万水,唯有埋藏在心中的你,永不褪色……

蓦地,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划过柔软的气氛。

“启禀大人,宋以明大人来访,正在楼外候着。大人见是不见?”却是穆青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苏洵对身前犹自沉思的女子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我不便出去,请宋大人进来说话。”

随着门被“咯吱”一声推开,一名身形削瘦的青衣男子大步进来,直直地拜了下去,口中一字一字重重地说道:“下官宋以明见过苏大人。”

烟络于一侧打量着这个在她那个年代里称作“法医”的男子,他不过四十左右的年纪,一张略尖的脸庞如石刻一般刚劲,眼睛不算大,其中的神采却是相当凌厉,大概是因为职业的关系,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淡淡的阴气。

“大人有贵客到,烟络先行退下。”她躬身施礼。现在的她已经不象以前那样自恃甚高,也明白在人前还要顾忌周围那些形形色色她又并不熟识的人的眼光。

苏洵抬手,只来得及轻轻拉住她的衣角,平静地说道:“宋大人不必多礼。烟络你不妨留在这里。”

她略有错愕地看着他已然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脸,迟疑了一小会,还是站到床边。

宋以明听闻苏洵一番话,沉稳得并不拿眼看她,看似毫不见惊怪地开口禀报,声音厚重却刻意压低了声量,“苏大人尚在病中,下官本不宜打搅。今晨下官奉命为红袖姑娘再次验尸,却另有发现。兹事体大,下官前来请大人定夺。”

“宋大人但说无妨。”苏洵的身上现出一贯清冷沉静的气息。

烟络看着眼前的他,想着方才那判若两人的一番情话,浅浅地笑了起来。

宋以明正色道:“下官以为红袖姑娘并非因颈项受箍,窒息而死。”

“另有其因?”苏洵一脸森然。

宋以明微微颔首,“此事下官断不敢一人自做主张,还请苏大人前往一睹为实。下官已请刑部尚书宗大人、大理寺卿韩大人今日申时于府衙佐证。”

“好。”苏洵神色凝重,淡淡允诺。

烟络心里一惊,却是无可奈何地想,老皇帝要三司推事,他身为御史台之首,如此重要的时候怎能不去?

那——他的伤该怎么办?

申时方至。

长安府衙。

偌大一辆由名贵的沉香树木制成的四驾马车一路驶来,随着车夫一声轻喝,四匹火红矫健的骏马齐齐减速驻足,马车缓缓停靠在府衙门前。

湛蓝精致的车帘忽然被一双白净的素手缓缓掀起,接着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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