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世界的唯一交集,就是有个傻子的心,同样在抽痛不已。
闷油瓶早在我还愣神的时候,从我眼前走开,继续去关注那具他认为很重要的大型动物尸首;显然对他来说,一具死物身上散发出来的吸引力,还比一个活人来得更多。
我看著那群正在树干上赛跑的草蜱子,从回忆被打回现实,眨眼只消一秒钟。
我吴邪不是那麽不识大体的人,这一趟行程,就字义上看来,蛇沼鬼域,蛇鬼齐聚,早在上路前,我就深愔它的凶险,却还是一脚踏进这淌浑水。
这是我自己作出的选择,他也一样。眼下,他选择把目光投注在解谜,而我投注在他身上,我们各自忠於自己的路,貌似没有谁必要对谁负责。
…倘若我真能看那麽开,那就完满了。
小时候曾经听爷爷说过,古人为了砥砺心智,会向月亮请求赐予他们七苦八难。我向来当这些人吃饱撑著,然而,接下来我将面临的事,却让我不得不信上这句话几分。
苦难的开头,乃从闷油瓶一伸手、插入那只大型生物的骨骸那一秒起跳──
当下我还不明白他为什麽这麽作,只见被他手指凿穿的洞口,草蜱子的列祖列宗们成群结队、从尸骨的缝间大量涌出,当它们到达我附近时,却跟军队一样整齐的改变方向,全数往树洞外逃窜。
我瞪大眼,看了看闷油瓶手上的血、再看看自己的袖口,一丝幽怨的感伤兴起,难道除了让他受伤,就再没有其它维护我的方法了吗?不过很快,我就连感伤的馀裕也没有了。
由於闷油瓶相当在意的这座骨骇之内,貌似真藏有什麽关键性的秘密,为此,我们叫下了在树顶观望的其他人,帮忙作进一步勘查的动作。
彷佛是要惩戒这帮不知好歹的入侵者,原先我们潜进丛林的途中,一路无事,平静到令人生疑,却趁著咱一群人都集中在同个定点时──蠎蛇,先是一条,再来两条,以螫伏出动的姿态,将聚集在树洞内的我们,不动声色地包围起来。
等我们察觉到的时候,前後的出口,已经各自降下了长度至少一尺的蛇身,有的或许还隐身在藤蔓之间。
它们用瞳孔盯住我们,咧出尖牙、吐著叉舌,粗糙的鳞片在阳光折射下,刺目得几乎闪瞎人的眼。菱形的双目,似乎在玩味、并且嘲笑著眼前的猎物。
空间有限的树窟中,我们腹背受敌,唯一能作的,只有紧紧挨靠在身後人的背部;
一场刀刃般的利雨、一帮吸血不眨眼的虫子,都没能赶跑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是什麽样愚蠢的执念,能让区区平凡人类,宁可渎职了神境,也硬是要闯它一闯?
眼下两条蛇,有如西王母殿一左一右的门神护法般,决定带领我们见识一堂崭新的课程。
这堂课的名称,叫作『死亡』。
是的。在这场蛇群引发的混战中,我们失去了阿宁。
事情是发生在一座山崖的缝隙间,在那里,顶上有瀑布、底端是聚水,黎明之前的光晕穿过树荫,稀稀落落的透进来;撇开死亡本身带来的凄凉感,这里其实是一个很美丽的所在。
我们之所以会离开那座树洞,逃到这个地方,算起来,还真要感谢那两条蛇率先发动的攻击──局势从原本的僵持不下,扭转成一触即发,我们的侥幸心态也在转眼间一扫而空,索性豁出去,跟这群蛇崽子拼个你死我活!
人类很神奇,危难当头的时候,所激发出来的临场反应,真实,却也很极端。
在被蛇牙嘶磨著打量之际,第一个浮上我心中的念头,就是祈祷它不要咬到我;
巨蠎挥舞起驱体,一个个将我们打下树干时,我脑子里唯二所想的,只有逃命;
直到稍微有了喘息的空间,回过神看,闷油瓶跟潘子的身上,已经满满的都是血、都是血…尽管如此,我们奔逃的脚步,一刻也停不下来,两条貌似打不死的他妈的蠎蛇还在後面追,情急生智,那条隐身在阴暗树丛里的山间裂缝,竟然就这麽好狗运的被我们发现!
事後想想,不管是那两只蠎的异状、还是被它们追捕的我们,冥冥之中,好像就有股力量,把我们诱导到那个地点,那座上演死亡剧本的…舞台。
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命到五更。当我们一行五人、连同胖子,硬是挤进狭小不已的山缝间,两条沿著水路追过来的蠎蛇,不知道是不是善心大发,只见它们在洞口兜转了一两圈,晃了晃尾巴,竟然闪蛇了。
还以为小命就此保住,未料到,送走了一双卒,迎来的是一只王。
阿宁就是死在这只王的毒牙之下。
当时,我们一行人鲜血狼狈,她一个女人家,也不好当著几个大男人的面梳洗打理,於是回避著我们,独自到了瀑布落下的地方,接起水清洗身上的污泥。
那条象徵蛇中之冠的野鸡脖子,就这麽静悄悄、不急不慢地,从後方的枝桠现影。
我原本站在不远处,惊见这一幕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犹如一条深红色的缎带,轻轻环绕过阿宁的颈间。我一句惊呼,她一抹微笑,蛇咯咯一叫,捎来死神的信号。
颈绕著红缎,凝固了笑脸,这是阿宁留在人世间最後一幅画面。
【盗墓笔记衍生】瓶邪 …毒 13
阿宁几乎是一瞬间就在我们眼前死去。蛇王咬上了她的脖子,毒液传送到颈动脉的速度,等同闭上眼再睁开眼;
这只死神夺走了一个人的呼吸还不满足,阿宁的身子才软下去,蛇王便纵身一跃,紧接著,朝我们四具活物的方向飞过来!
胖子的匕首在蛇前划了个空,潘子试著端枪、但它攻击的速度实在太快,有如一道劈开空气的赤色闪电──
『啪』的一声!!
还以为,这道雷是不是砸在我们谁的身上,定睛一看,蛇王竟已被擒在了闷油瓶手里,他的速度比闪电更快,一手一边掐住了蛇头蛇尾,使力一拧──
蛇脖子立马像炸麻花,被结实扭了个一百八十度,从它的喉头、再度挤出一难听的咯咯声响,前一句还在索他人的命,这一句,则是为自己送终。
闷油瓶一挥掌,把蛇尸往身旁的水里扔进,见他下手这麽狠绝,胖子跟潘子一时之间也呆了。
但,我确信,闷油瓶这项举动,背後代表的是多大的危险性,在场真正了解的,只有我跟他两个人。
蛇王的尸首翻了个身,腹部朝上,从沼泽深处缓慢浮出水面。
一股不祥感随著它上升的姿态,弥漫扩散在整滩水泽…也牵引我们从九死一生的情绪中醒觉过来,进而将注意力回到同样浸泡在水里、只是失去了呼吸跟生命,阿宁的尸体。
我们四个人围著她,也许心中有各自的想法,但肯定有一个共同的念头,那就是…讽刺极了。
这女人,从来不是我们的盟友,但也称不上完全的敌人,她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永远是以利益为中心点,依照情势作出变化转换;没想到,当生命走到了尽头,亲人战友一路离散,最後守在身边的,竟还是我们几个非亲非故之人。
胖子向来不喜欢阿宁,尤其西沙那一趟下斗,跟她的梁子可说是结得比陈年老酒还沉。不过整地来说,胖子还是个仗义之人,面对阿宁的死,也没有流露出幸灾乐祸。只见他 “啧-啧-” 的摇了好几次头,貌似对这样一位美女的逝去,感到很惋惜。
潘子不用说,他跟阿宁原本就没什麽交情可言,加上以往沙场的历练,生离死别有如过眼尘烟;从他的表情看上去,反而担心我的成份还多一点。毕竟,阿宁是死在我面前,也是在我冲上去接她的怀里,咽下最後一口气。
我手里横著个失温的躯体,心情一时很乱,理不出什麽清晰条理。事实上,眼下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闷油瓶的反应。
如果说,是一连串说不出口的过往成谜,塑造成此时此刻我们所看到的他,那麽在我面前的闷油瓶,我已经看不透,更不要说能看透他过去种种。
我只是隐约有种预感,不管那一团谜雾的真面貌是什麽,在他曾经拥有的经历中,『死亡』这一项因子,想来也没少见过;
这就是为什麽,当我看见闷油瓶,他此刻凝望著死去阿宁的表情,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悲痛,就算那股悲是很隐性的;
我没有办法假装看不见,也没办法不去思考,让他如此悲戗的理由。
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有和他人说起,那就是,在我们被蠎蛇围剿的那个树洞中,蛇群尚未出现之前,我发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那具大型的动物尸体,原是一只巨蛇的骨骸 (後来事实证明它的确是),而引发闷油瓶关注的,则是隐埋在这具尸首里的另一具尸首:一具人尸。
当我们将那具人类的尸体,从蛇肚里拖出来的时候,震惊的发现,尸身上配带的饰品,竟然跟还活生生站在我们面前的阿宁,身上带著的是一模一样的!那饰品来历特殊,世上难再有成对的第二副;
闷油瓶提出这样的质疑时,在场所有人都吓掉了下巴,除了阿宁本人,居然很配合的开始扭曲起五官、长出尖牙,活脱脱在众人眼前,从一个豔丽的美女、变化成一只恶心慑人的魔物──
梦到了这一段我就被惊醒了,满身的白毛冷汗,却是按压到此刻才一并冒出。
若要我用一句话形容阿宁,我会先说美人,前面再加个蛇蝎。毕竟,西沙海底墓那一场醒白教训,实在太惨痛了。
就算胖子三不五时爱拿阿宁亏我,老说她对我有个什麽不一样的意思,我只当他是嘴皮欠抽、乱凑鸳鸯谱了。哪怕有时我自个儿也有这麽点察觉,但,隐藏在这女人刚柔并济的外表下,到底还是我数不完的花花肠子,这份福气,我可没打算消受。
我望向依偎在我怀前那张,阿宁的脸。几分钟之前,她一双杏眼还撑得大大的,活灵活现;那双眼现在已低低垂下,看上去并不安详。
这张绝美的脸孔,如今被抽走了生气,显得晦暗阴沉,甚至还带点怨怼。在我眼中,竟和梦中那魔物的形象,渐渐混杂、重叠了在一起…
我心中陡地一震,强忍下把这具躯体推开的冲动──不知咋的,我忽然回想起一件貌似跟眼下情形毫不相干的事,那即是自秦岭回来後,收到老痒给我的那封信,想起他所说的物质化能力,还有青铜大树前,追杀我们的那条烛九阴…
这个想法强烈憾动著我,莫不会,是潜藏在我脑意识里,对这个女人的一份恐惧,竟化为实质的凶器,把她给杀害了?
我甚至不敢再接著往下想,倘若上述的理论成立,我所有的思想,在没有妥善的控管之下,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测的伤害!
而我偏偏又不能再任由这份恐惧给主宰──如此没有出路的死循环下,最好有人一棒子把我脑子打晕,让它呈现完全的空白。
懵懵之中,我听见潘子告劝我们此地不宜久留,我没有多想,背起了阿宁的尸体就往前走。在只有我自己洞悉的内心某块深处,对这个女人,存有一份愧疚。
走著走著,我感觉脚底渐渐不踏在地面,明明背上还扛著个人,身体却像是浮到了半空中,意识轻飘飘的,几近认不清楚来时跟前方的路。
我明白,就算是跨过死亡的界限,也没有办法阻止,与我同行的这几个人继续前进;
潘子,他是为了三叔,不仅有明确的目标,意志也够坚定;胖子,也许是冲著跟我当初一样的蛮劲,兼著一把摸金校尉的傲骨,要他这样的人,就此打住脚步,未免也太矫情。
那麽我,我又是为了什麽,身心都已超出了极限,双脚却还在蹒跚往前?
我需要一个理由,我需要一个重心,我需要闷油瓶,因为踏著他走过的足迹,我才会走到这里…但是他,他现在又在哪里??
他在哪里?当我的视线焦距,重新聚合在同一个点上时,看见的是潘子在我面前弹打的两根手指,而且看样子,他已重覆这动作好几次了。
从潘子的背後望过去,我辩识出,眼下我们似乎已脱离了刚才的瀑布,身处在另一块平坦的石台,石台周围仍然有沼水围绕,但屁股下坐落的地面,感觉起来是凉爽乾燥的。我甚至没有印象我是怎麽跟著他们找到这儿来。
神智还有一半在外游盪,我能有限察觉到的只有:刚才扛在我身上的重量,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而我一直在关注的身影,同样也遍寻不著。
我茫茫然丢出一句,小哥呢?
【盗墓笔记衍生】瓶邪 …毒 14
不知从何处闯进视野的胖子,立马敲我脑门上就是一掌,说,我又不是灌了半斤茅台,怎麽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小哥不是才从你身上领走了阿宁,往後边儿的沼地去了麽?
我心说靠,我还真像是喝醉了被人巴一爪子,半点知觉也没有。
潘子跟胖子见我这德性,只当是被死人的情节给吓傻了,也不勉强我,径自就著身上仅有的装备,就地铺装打点了起来;
我閒在原地发慌不是个办法,便也坐过去,加减帮著升炉火、清食粮。
由於之前始终处在兵荒马乱的状态,直到现在,我才惊觉到潘子身上被蛇咬伤的伤口,很是严重,血流了不少,那牙口的细密度都快跟针毡儿有拼了!
潘子摇手道这也没什麽,倒是小哥的伤,因为硬是从蠎蛇圈紧的蛇身中挣脱出来,口子扯裂的更严重。
我一听,这心就悬到空中一半,胖子还在那里扯风凉话,说很不巧,外伤敷用的药材包都不在咱这儿,问我有没有恰好带上爽肤水?我只差没拿火钳子戳他的嘴,都什麽份上了,还有心情瞎说?
他们俩人见我好像恢复了点常态,言谈便开始轻松起来;一阵胡搞扯淡间,我的心绪越是趋向踏实,就越往某个不在场人士的方位飘去…
潘子建议我们就地歇息一会儿,但在入眠前可以泡泡沼里的水,这里的水中富含盐分,某种程度能达到吸热和降温,缓和雨林间的闷热难耐。
我一听也有理,就说了让他和胖子随意,我到後头去叫回闷油瓶,毕竟,他这脱队脱的也忒久了点。
胖子口中所谓的 ”沼地後方”,也不过就是绕了平台半圈,差别只在前方地势较高,後方地势低,平台的中央又有拱背状突起,形成分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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