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彻底的绝望,绝望到他再不喝一口水、再不进一粒米,只为早一日离开这冷绝的人世间。
但一条包着一颗冷馒头的蓝色布巾,却让他不顾一切地逃离监狱、逃离下江村。
因为那颗馒头中夹着一张带泪纸片——
宁可此生再不相见,不愿吾充冤死狱中。
原来,他的娘亲不是不相信他。
原来,他的娘亲比任何人都无助、伤悲、绝望。
可再无助、再伤悲、再绝望,她都宁可一个人担下来,就算永生再无法相见,也要他继续呼吸着人世的空气……
并且,他的娘亲也让他明白,她这辈子绝不会走,她会一辈子守在下江村的酒肆之中,只为让无论走到哪里的他,。电子书。都不会找不到让他挂念的人……
于是他走了,他在心底立誓,待得沉冤昭雪的那一日,他必将一步一跪谢娘恩……
☆ ★ ☆ ★ ☆
然而,对于身在远方,得不到任何支持的他翻案更谈何容易?
所以他的娘亲,终究没等到那一天。
两年前,当他辗转得知娘亲病逝那夜,抱着娘亲当初包馒头给他的那块蓝布巾,他狂奔至西山竹林中痛哭、狂吼,声声震林……
那夜的痛、那夜的恸,他永难忘怀。
秋风乍起,一阵微微寒意令劳怋谦睁开酸涩的双眸,然后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天色已微亮,而下江村口,清晰出现在眼前;听闻娘亲的墓就在村口不远处,举起千斤重的双足,他一步一情愁。
只是当他直一正寻着之时,望着那座新修的庄重大坟,望着墓碑上的“下江村劳氏”,劳怋谦竟一时恍惚。
这是他娘的坟么?是淮竟如此慎重其事地将
它修得如此典雅、如此敬意?
轻抚着墓碑上的宇,劳怋谦再忍不住地挥泪,只为这八年来从未有一日忘却的思念……
“对了,村口外那座坟是谁的啊,怎么修得这么气派?”
这日午后,当劳怋谦静静地坐在位于他家酒肆对面、村中新兴的酒肆里喝酒时,突然听得有人这么问道。
“哦,客倌您说的肯定是劳大娘那座坟吧!”
店小二回答道。
“劳大娘?什么来头啊?”
“我们下江村最有名的母夜叉啊!想当年,只要有她在,没有一个人敢在我们下江村撒泼!”
“想当年?那敢情这位母夜叉死了很多年嘛,怎么会最近才修这坟?”
“谁知道?上个月不知打哪儿来了个美得像仙女的姑娘让人修的,而且还不只这样哪!”
一听到“美得像仙女”这个形容词,劳怋谦心中突然一动,但他不及细想,便听行小二继续说道一“原本咱们下江村啊,早没落啦,谁也不愿住,可那姑娘不仅修了那座,还把整个下江村都照以往的模样翻修了一遍!”
“可我听说那母夜叉的儿子是个杀人越狱犯哪,怎么还会有人帮这种恶徒的母亲修坟?”这时,另一位客人也搭上了话。
“哦,这位爷听过这事啊,那想必你老也是老上江村人了吧!”
“是啊,只是当初那事闹起来的时候,我恰好不在……”
“那想必您一定知道张豪的女儿张小柳了。”
“那丫头今年该十四了吧?”
“是十四了,只不过不是丫头了,”店小二耸了耸肩,“张家败落之后,给人卖进窑子里了!”
“你看这孽造的……”听到这话,那位老上江村人长叹口气。
“不过那丫头上个月给人赎身了,”未待客人将气叹完,店小二又说,“也是那天仙姑娘替她赎的。”
“哦?这天仙姑娘跟劳家到底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替那杀人犯来赎罪的?”
“您老也别口口声声杀人犯,因为老实说,这事还真有点蹊跷……前几年,张小柳还在窑子里时,有回醉酒时说溜了嘴,说她当时根本就没看到杀人犯的脸,只是年纪小,一害怕就胡乱指认了!”
“有这事?”
“还不只这样呢!记得李小波吧?”
“该不会他也翻供了吧?”
“可不是,他当初死命指认那人后便离开了下江村,可有一次回来时,说他其实也撒了谎。那时,他气那兄弟欺了他心里头恋着的姑娘,。电子书所以就把气出在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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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真冤了人了……若真是这样,那小子也太倒霉了……”
“冤也就只能冤了吧,谁让上江村与下江村一直势不两立,再加上那好大喜功的县老爷总得快些找个人顶罪结案,省得金主不乐意……”
洒里的话语此起彼落,听在劳怋谦的心中却是苦参半,令他再忍不住地大步走离。
这些话,当年若有人说,他何苦连娘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这些事,当年若有人提,他又何苦离乡背景
八年来无法回乡?
造化弄人啊……
他又何能与天斗?
倘若店小二口中那位天仙似的姑娘真是他心中所想之人,那他,根本就无以为报了……
其实他明白,除了苑凝心之外,这世上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想得如此周到,用如此温、执着的方式,还他一个他根本不需要她还的“恩情。”只是这样的女子却离他那般远,并且今生今世,再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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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小劳吧……”
正当劳恨谦低垂若头站在自己出生、成长的小院落,暗自神伤之时,突然,有人从身后叫住了他。
回过身去。望着那张苍老却陌生的面容,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劳恨谦,只能静默以对。
“别瞒我了,你那双眼,打小就没变过。”
老人坐在大石上抽着他那长长的烟杆,目光穿越烟雾,“你由第一县写信回来时,给你回信的就是我,这么多年来替你把东西转交给你娘的,也是我。”
“请问老丈您是……”愣了愣,劳怋谦连忙问道。
“我们没见过几回面,你不会记得我的。”
敲敲烟杆,老人淡淡的说着,“我只是要告诉你,你娘一直相信你,到死都相信。在她死前,她说,若我这辈子有机会见着你,要我一定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劳怋谦沙哑着嗓音问道。
“死小子,给老娘买那么多东西做哈?浪费!真有钱有闲就赶紧给老娘抢个儿媳顺便生一堆死孩子,然后告诉他们老娘所有的丰功伟业,一件都不准落下!”
“是的,娘……”
泪眼模糊之中,劳怋谦抬头望天,轻轻笑了。
知道母亲一辈子都没离开过下江村,一生都眷恋这个有她与他爹回忆的地方,所以劳怋谦最终还是将她留在她最爱的家乡。
而他,却走了。
虽然下江村养育了他,也有他童年的回忆,但他知道,第一县才是他未来的家,在那里还有人等待着他……
带着一杯黄土,他回到了第一县,在远远望见城门上那“天下第一县”五个大字时,恍如隔世。
终究,是他的家啊,竟让他如此的近乡情怯。
呆立半晌后,劳恨谦轻吐一口气,拉起马缰正欲策马前行。突然,一匹骏马由城门方向朝他直奔而来——“劳壮士!”
“李军师?”望着马背上的那片紫,劳怋谦彻底愣住,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回来第一县后,第一个见着的竟会是他以为永远不可能再见到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兹事体大,不知劳壮士能否立即随我回衙?”就见李大同一脸凝重地低语着。
望着李大同眼底明显的紧张之色,纵使劳怋谦的心中有着天大的问号,但他也只是立即点头,然后快速地策马入城,直奔第一衙。
而他一抵衙前,还未及下马,一个黑影就由衙内冲出,一把将他由马背上扯下来——
“凝心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你说什么?!”望着苑子文一脸狂怒与担忧,劳怋谦心中霎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苑凝心出事了么?
否则苑子文怎会丢下方志国的一切,再度出现在第一县!
“你究竟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果然,苑子文的低吼证实了他的猜测。
“她……真的不见了?”虽然心中早有预感。
只是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时,劳怋谦的身子还是整个僵硬了。
“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快把她交出!”一把揪住劳恨谦的前谍,苑子文的眼睛都气红了。
“你不是她的兄长吗?你不是方志国的大将军王吗?”未待苑子文吼完,心乱如麻的劳怋谦也忍不住揪紧他的衣领开始怒吼,“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她?你把她弄丢到哪里去了?你们方志国的护卫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连一个人都保护不好?”
“这……”劳恨谦一个比一个凌厉的问题,令苑子文不仅一时语塞,脸上的神情更是担忧又无奈。
“苑大将军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还是寒上钧出面将所有人请入衙中隐密的内室,一脸严肃地问道,“你先前一直不肯明说,现在怋谦回来了,你可以说了吧?”
“凝心她……”无助地握紧拳头,苑子文痛苦地说着,“半个月前失踪了……”
“失踪?”一把跳起来揪住苑子文的衣领,劳怋谦疯狂地大吼,“你开什么玩笑?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
“我……真的没有开玩笑……”微低下头,苑子文也是一脸的懊恼与自责。
“怋谦。”寒上钧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平静下来,然后再度望向苑子文,“不知大将军王能否将前因后果告知我等,也好让我们共同拟策。”听到寒上钧的话,苑子文有片刻踯躅,但半晌后他还是牙一咬,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其实……很早以前,我国的三王子便与凝心订下了婚约,但因我国内乱不断,这事也就耽搁了……前阵子,当三王子得知我已寻得凝心后,便希望能早日完成婚事……”
婚姻?三王子?
原来,她竟已有婚约了……
当苑子文说及此事时,劳怋谦的脸色微微发白,但他什么也没说,依然静静地聆听着。
“不瞒你们,三王子与我苑家一直有着牵一发动全身的危险平衡,再加上方志国向来以信立国,因此这桩婚事势在必行……当我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告诉凝心后,她同意了,却恳求我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到下江村一趟,待她回来后,便会依约嫁与三王子为妻……”
“她……确实去了下江村……”听至此,劳怋谦再忍不住地喃喃说着。
“是的,”苑子文轻叹了一口气,“只是,在三王子迎娶途中,她却消失了……”
“不知大将军王为何会认为此事与怋谦有关?”寒上钧突然问道。
“这……”苑子文愣了下,“因为我后来听说……劳壮士也到了下江村,所以我……”
所以他自然以为他俩是约好在下江村见面的苑子文这句话虽未说出口,但所有人却都明白他心中所思。
“以凝心姑娘的为人,答应过的事自当不会食言,”寒上钧轻轻说道,“所以,不知在凝心姑娘由下江村回来后,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回国后,我虽将凝心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却依然闷闷不乐……”苑子文望着寒上钧,“我知她是因被封印的记忆未曾恢复而不习惯方志国的一切,所以,在她前去下江村之时,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相婆的同门师妹,并打算在她回来后,便将她先前被封印的记忆唤回……”
“贵国女巫回来的时间,是否就在三王子迎娶之时?”眼眸一闪,寒上钧问道。
“是的。”
“所谓的记忆唤回,是否是将过去的记忆唤回,但却有可能会失去曾被封印记忆时的所有记忆?”寒上钓又问。
“其实原本是可以并存的,只不过此名女巫的功力没有相婆深,所以只能做到……”苑子文又点头,在看见寒上钧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模样时,他连忙问道:“寒老爷是否悟出了什么?还望告知,在下现已心乱如麻,实在无法……”
“苑大将军王,”缓缓抬起头,寒上钧忍不住轻叹一声,“不知你有否想过,或许凝心姑娘内心有一段她永远也不想忘却的记忆,她其实不想忘却某个刻在她心底的人、某些刻在她心底的事……”
“永远也不想忘却的记忆……”喃喃重复着寒上钧的话,苑子文心中一动,转头望向劳怋谦,“不想忘却……”
在苑子文恍然大悟的神情中,劳怋谦再忍不住地轻轻合上眼,双拳紧握,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不知,真的不知她是这般心思……
但,真是不知吗?
或许是不敢想、不能想啊……
“慧质兰心的凝心姑娘为了大局着想,从未说出口,只是一个人默默承受心中之苦,可若当她突然得知有一人,或有一事对她心中所思之人极为重要,且刻不容缓,绝不空许她还忘记之时,”寒上钩的语声很轻、很轻,但却一字一句都敲在苑子文琢劳怋谦的心口之上,“当下她能做的,或许只有……”
屋内,再无话声,有的,只是苑子文无声的叹息声,以及劳怋谦克制的痛苦呼气声……
“抱歉,劳壮士……我虽为大将军王,但在先前平乱之时,一切作为过于功高震主,再加上此次凝心逃婚之呈,已使皇上震怒,致我妻族……现今已软禁……”
究竟过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只是当苑子文
奇)终于抬起一双无奈、心疼与痛苦的眸子望向劳怋谦时,他的嗓音,微低地沙哑了。
书)“抱谦……”
网)“大将军王,请您不必说抱谦……”望着向来意气风发的苑子文竟流露出那种连男子望了都不忍的伤怀,劳怋谦却笑了,尽管笑容那般凄绝,“至少……不必对我说抱谦……”
是的,不必说抱谦,因为谁都没有错。
这一切的一切,全是造化弄人,就如同他曾经经过的一般……
他,真的明白的……
而他之所以笑,是因为此刻他终于了解,那一夜,苑凝心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思与他道别,而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与她告别……
所以够了,真的足够了,他这一生一世,再无遗憾了……
第八章
由于方志国派出特使催促苑子文回国议事,无奈之下,他只得牙一咬匆匆赶回,仅留下李大同、两名侍卫与一名女官在第一县等候消息。
苑子文走后,寻找苑凝心的工作自然非劳怋谦莫属,但他的工作却不仅止于此。
因为自他重回第一县之后,他发现,县里的气氛,有些改变了。
过去的那些排斥目光、冷言冷语,竟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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