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举两得。”她从来不跟精神病人怄气。
“……”季凡泽突然不想跟这女人说话了。
遇到换乘站,车厢里的密度又加大了些。几位扛着大包的农民工挤进来,他们把大包往座椅下面一塞,人就杵在钟艾身边,黄板牙里叽里呱啦地蹦出一串串方言。
刺耳的聒噪声伴着汗臭味袭来,钟艾刚皱了皱鼻子,肩上便微微一沉——有只手突然扣在了她肩上。
随之而来的清醇声线里,带着一股甘冽好闻的味道:“你站过来点。”
钟艾还没来得及抬头,季凡泽已经揽住她的肩,把她拽到座椅和门边一块空隙里。空间有限,他微微向她倾身,长臂一抬,虚撑在她身后的轿厢壁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地铁“壁咚”吧。
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钟艾蓦地僵住身子,就连呼吸都有一片刻的停顿。
尽管所有的拥挤和纷扰都被这男人挡在了身后,可是,他们之间……距离太近,姿势也太暧昧了!在这仅仅相隔几厘米的距离里,钟艾甚至不太好意思抬眼去看季凡泽那张俊美如浮雕的脸。
她低垂眉眼,两人的身高差,让她的视线刚好平视在对方的领口上。
“嗳?你的领针是不是挤丢了?”钟艾倏尔面露惊讶。
季凡泽身上那件法式衬衫的扣子随意解开两颗,平直的锁骨隐约浮现,唯独不见她之前还拿来说事儿的那枚矜贵领针。
“没丢,是我摘掉了。”他淡淡地回道。
“……哦。”钟艾顿时了然。
呵呵,他要是再戴着领针挤地铁,就更像傻逼了吧。
列车平缓前行,轻微的颠簸晃动中,两人的身体被越挤越近,时不时彼此碰触。那些不轻不重的撞击,仿佛是一道道小小的电流,刮过钟艾的身体,明明不疼不痒,可不免令她头皮发麻。
她深吸口气,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错觉统统拂去,将头脑扯回工作模式。
由于暴露疗法对病人的身心冲击较大,心理医生都会小心慎用,钟艾自然不该怠慢季凡泽这位病号,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是否出现流汗、脸红和局促不安等发病前兆。
“你流汗了。”钟艾拧起眉毛。
“嗯。”季凡泽并未否认,他觉得有点燥热。
“你的呼吸开始急促了。”
“嗯。”他和她贴得太近了。
“你的脸也红了。”
“嗯。”她的碎发被出风口的风吹到他脖子上了,刺刺痒痒的,挠心。
钟艾小脸一沉,果断地攥住季凡泽的手腕,“走,你赶紧跟我下车。”她必须赶在病人发病前,把他带离车厢。
季凡泽被她拽到月台上,脸上只剩下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钟医生,你也流汗、脸红了……是不是你也要发病了?”
他低沉的磁性嗓音就这么穿透嘈杂的空气,直击钟艾的耳膜。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有吗?”她的眸光不自然地闪了闪。
“……有。”
哪知不待两人的声音落下,站台上的人群陡然出现一片骚乱。
钟艾偏头一看,就瞅见不远处很快有人围成一个圈,紧跟着有求救声传出来:“先别动,别动!这里有医生吗?有吗?有吗?”
“我去看看。”情急之下,钟艾也顾不得季凡泽这位随时会“发病”的病人了,她丢下这么句,便健步冲过去。
她拨开人群,嘴里喊道:“请让一让。我是医生,怎么了?”
迟疑片刻,季凡泽也大步流星跟了上去。
围观者赶紧侧了侧身,给两人让出条路,“有人突然晕倒了。”
可不是么,一位妙龄女子侧身倒在地上,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有个女士手袋扔在一边,零碎的物品从里面掉落出来,像是她要从包里掏什么,却还没找到就晕了过去。
“应该是低血糖昏厥。”钟艾轻声说了句。
围观的人群还在奇怪她是怎么看出来的,钟艾已经弯下腰,麻溜地捡起女子的手袋,从里面翻出来一板巧克力。
“还真是低血糖啊,随身带着吃的呢。”大家恍然大悟,看向钟艾的眼神不由透出点赞赏。
钟艾一心救人,无暇顾及左右,她朝人群里的某位勾了勾手指,“杜先生,你过来帮我一下,把她扶起来。”
……杜先生?
应该是叫他吧。
季凡泽在原地僵了半秒,才晃着大长腿走过去。他俯下‘身,托起那女人的背,把她的上身扶直了一些。这貌似是他今天第二次管闲事了。
女人长发及肩,发梢被汗水渍在脸上。钟艾蹲在她身边,拨开她的发丝,一张面色苍白的脸露出来。钟艾随意地投去一瞥,只匆匆掠过那张脸,她便伸手掐住对方的人中。
可猛然间,钟艾像是被人按了定格键,狠狠地顿住。
转瞬,她已再度看向那张脸,死死盯住。
……孟晴?
怎么会是她。
钟艾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涩的光。犹豫稍许,她迅速撬开孟晴的嘴,掰下一块巧克力塞了进去。仿佛生怕慢一秒,她都会后悔似的。
医者仁心,哪怕是对自己讨厌的人,也不能见死不救。
季凡泽抿了抿唇,看向垮着脸的钟艾,“你认识她?”
状似无心的发问,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固定在孟晴背后的那只手,曾有一瞬轻微的颤动。
钟艾点点头,没多说,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见孟晴皱了皱眉,像是恢复了知觉,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了。
钟艾按着膝盖站起身,“杜先生,麻烦你帮忙照看她一下,我去给她找杯水。”
“嗯。”季凡泽应下。
站台上,依旧人潮如织,这一隅却是安静下来。
巧克力及时补充了糖分,孟晴一睁开眼,就撞上季凡泽那双深如幽潭的黑眸。
她缓缓地坐直身子,抹了抹嘴角的巧克力屑,动作流畅自然,像是刚刚睡了个觉而已。而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是始终没有离开过季凡泽。
无声的对视,孟晴先败下阵来。
她作势一笑:“季凡泽,你什么时候变成‘杜先生’了?”
?
☆、蜜方四
? 孟晴作势一笑:“季凡泽,你什么时候变成‘杜先生’了?”刚才悠悠转醒,她从钟艾嘴里听到的第一个字眼就是“杜先生”。
季凡泽的手早已从她背上撤下,他站得笔直,单手插在西裤侧兜里。一开口,他的声音比瞧向这女人的眼神更疏离:“不关你的事。你要是有闲功夫,不如多关心一下杜子彦。”
听闻杜子彦的名讳,孟晴的表情顿时僵了僵。
她对那位前任有多少余情未了,看她的脸就知道了——连那抹玩味的笑容都收敛了,毫无留恋。
孟晴拍了拍身上的浅色时尚套装,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别看她跟钟艾年纪相仿,妆容精致的脸蛋却多了几分成熟韵味。大概是还没从低血糖的症状中缓过来,她的面色稍显苍白,扶了扶身后的墙柱,才勉强踩着高跟鞋站稳。
季凡泽的目光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循着他的视线,孟晴扭过头瞧了瞧。
隔着熙来攘往的人潮,隔着闷热浑浊的空气,远远的,一抹清瘦的身影跑出站台。
钟艾脚下踩着双平底瓢鞋,露出光滑纤细的脚踝,往上是一条牛仔铅笔裤和一件韩版短款小风衣,脑后随意地顶着个丸子头。简单利落的装扮穿在她身上,竟添了抹初春的清爽气息。尤其是那颗丸子头,随着她的脚步起伏,一晃一晃的,平添几分可爱俏皮。
孟晴不咸不淡地收回眸光,再转回头面对季凡泽时,她眉梢一扬,“你怎么和钟艾扯上关系的?”在她的认知中,季凡泽和钟艾的交情充其量也就是“他知道她,而她不知道他”罢了。
这回季凡泽连话都懒得回了,他的目光清浅,依旧落在渐行渐远的钟艾身上。
“你不会是对她有意思吧?”孟晴开玩笑似地问了句。
季凡泽神色不变,尾音挑高了些:“如果是呢?”
对方模棱两可的戏谑态度,陡然令孟晴觉出味儿来。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这下她真真惊讶了。那么多重口的女人都入不了季凡泽的眼,他居然能看上钟艾这种清粥小菜?
而且,话说回来……
孟晴笑了,“可惜,你不是她的菜呢。”
明知这女人是在故意激将他,季凡泽的心思却还是莫名一动,“那可未必。”他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声音也很淡,但势在必得的感觉很强烈。
“……”
地铁站台里没有卖水的,只有出口处有个小卖部,钟艾一鼓作气跑上去,掏出零钱买了瓶运动饮料。
本是小事一桩,她拿着饮料转身的一瞬间,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她为什么要对孟晴这么好?
太多事实证明,那个女人永远不会念她的好,更不会对她好。
二十年前,孟晴抢走了她心爱的玩具;
十五年前,孟晴抢走了她小小升旗手的资格;
三年前,孟晴抢走了她在三甲医院工作的机会……
人们总是对陌生人很宽容,对熟悉的人很挑剔,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陌生人对我们造成的伤害,叫意外;而熟人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才真正叫做——伤害。
钟艾对那个女人就是这么种无论如何也大度不起来的状态,可纠结,只存在了区区两秒,便被她压了下去。
她一扭身,就瞧见自己身后站着个人。
夕阳的余晖刚刚落在天地的交界线上,连绵的火烧云已经染红整片天空。季凡泽负手而立,浸淫在这变幻莫测的赤色中,他连深邃的眉宇间都沾染着夕晖的微光。
可他身边哪里还有孟晴的影子。
“你怎么上来了?她人呢?”钟艾面露诧异。
“走了。”季凡泽耸耸肩,那副寡淡的神色恰到好处。
钟艾若有所思地“哦”了声,握着水瓶的那只手,不觉收紧了些,“她没事了么?”
“嗯。”他毫不掩饰对这个话题的兴致缺缺。
可钟艾还是追问了一句:“她说什么了吗?”
季凡泽像是真的认真回想了一下,才回道:“她说‘谢谢你’。”
道谢?这可真不像孟晴的作风啊。
就在钟艾腹诽浪费了一瓶饮料的一片刻,季凡泽忽然再自然不过地抽出她手里的运动饮料,拧开瓶盖——
钟艾几乎来不及反应,只见他微抬下颌,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宝蓝色的饮料就这么没了半瓶。
看着他那副矜傲又优雅的喝水模样,钟艾也忘了计较这男人不客气的举动,她瞪圆杏眼瞅了季凡泽少顷,才把神思揪回来。
“我家就在附近,走路就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被孟晴一搅合,她早没了治疗“小白鼠”的心情。
季凡泽却僵在原地不动,朝她微微勾了下唇。大概是由于相貌太过出色,哪怕只是这一丝丝笑意,他的眼角眉梢都已沾染,更显得五官清隽生动。
钟艾正奇怪他笑得这么勾人为哪般时,只听季凡泽儒雅谦和地问道:“你能借我点钱么?”
“……啊?”问题太唐突,刺激得她有些发懵。
“我的钱包放在车里了。你刚才把我拽下车的时候太匆忙,我忘了拿。”他解释道。
这是怪她了?好吧,钟艾猛然滋生出一种被倒打一耙的憋屈感。她认命地低下头,从包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皮夹。用了几年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的钱包,这一刻拿在手里,她无端感到有点烫手。
粉红色……这男人该不会又调侃她有颜色强迫症吧。
连带着,钟艾蓦然想起在诊室里自己被对方看光的小粉红内衣,不由得脸蛋隐隐发烫。她心虚地垂着眼眸,在钱包里左翻右翻,最终抽出张百元大钞。
她不情愿地把票子递过去,“我没零钱了。”
俗话说,借出去的钱如同泼出去的水,说多了都是泪。钟艾很怀疑对方所谓的“借”字可信度有多高,她权当肉包子打狗了。
季凡泽接过钱,连“谢谢”都省了,直接问她:“你把手机号给我,我会联系你还钱。”
惊喜来得太突然,钟艾干笑两声,麻利地接过他递上来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号码。一来一回,两人都存好了对方的手机号。
目送钟艾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季凡泽把手机揣回裤袋,他傲娇地弯了弯唇。
呵呵,问个电话都没费吹灰之力,谁说他不是这女人的菜呢。
**
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钟艾压根没接到还钱的电话。
一百块钱不算多,她脸皮薄,自然不好意思催着人家要,只能怪自己遇人不淑了。原来债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闹心。
周末下午,钟艾驱车去了趟B市城西的国土资源局。
国土资源局后面有一片环境清雅的社区。小区里的绿化很好,一簇簇盛开的夹竹桃环绕着灰色家属楼,布局中规中矩,又不失春意盎然。
钟艾轻车熟路地停好车,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电梯,直上十五层。
门铃声落下,防盗门很快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刚正不阿的脸。
一看到钟艾,徐海东立马笑了笑,那张上了点年纪的脸上浮起几道褶子,“小艾回来了,快进来。”
钟艾一点不见外地换鞋进屋,叫了声:“爸。”
徐海东是她的继父,早年丧偶,和前妻没有一儿半女。再婚后,他一直把钟艾视为己出,十几年来,对母女俩尽心尽责。
也许,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真的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虽然钟艾的生父不太负责任,但她从未感觉过缺失父爱。该给她的,徐海东一点没少给。当初钟艾在三甲医院实习时,正科级的徐海东毫不含糊地掏出大半积蓄,给她在医院附近买了套单身公寓,说是为了闺女以后上下班方便。
只是谁能料到,原本她转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惜,最后她却让爸妈失望了。
阳台的窗户开着,窗台上摆着一溜盆栽,栀子花、风信子,还有两盆未到花期的昙花,全是徐海东的宝贝。午后的艳阳照进来,为各色花朵蒙上一层金光,煞是令人心旷神怡。
“你看花都开了,这天转眼就热了……”嘴上念叨着,徐海东从冰箱里拿出一杯酸梅汤,递给钟艾,“你喝点凉的,解解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