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迪见我不理他,好像受了刺激,继续一股脑儿的说到:“温阳温阳,刚才他们问得没错,你以为严默这样的人是随便一个什么杂志都能采访的到的吗?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一个采访他、而且是专访他的机会,现在却因为你的偏见就要放弃,我告诉你,我不服!”
“散会!”我站起来宣布,“曹迪,你如果不服就给我做出个样子来看,要不然就滚蛋,少跟我说这些废话!严什么的这种人讲的故事我听的多了,别胡乱拿一个什么励志的故事就来糊弄我,不容易的人多了!曹迪我也可以告诉你,你要是真想知道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别光听他片面之词讲故事,也别被他的表象迷惑了,许多事情见眼并不为实!还有,我给你的时间只有两个月!”
没等曹迪反应过来我已经踩着我的高跟鞋转身回了我的办公室,一关上门我手里的本便掉到了地上,我胃已经疼得不行了,可办公室里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冰箱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书架上有一瓶VSOP,我拧开盖喝了一口,胃里终于暖和过来了——酒真是好东西,看来一时半会儿我是挂不掉了。
我能教给曹迪的东西不多,能给他的机会也不多,他要懂得自己努力。改变世界不太容易,有时候我们连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都做不到。而爱与和平,那些词都是骗无知少年的。
严默自己都不相信爱,爱与和平?真是笑话。
可是我还是决定了,这期封面故事肯定会上,因为……我能再给严默的也不多了,这个封面专访就算是我最后送他的了。
我为什么还要再送他什么?是他欠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 章
“进来!”我托着头冲门口说,门外站着的想必是Cassie。
Cassie是老乔介绍过来的孩子,今年24岁,刚从英国回来,说是读的什么新闻学硕士,可是别管是英文还是中文,我都没看出这孩子有任何天赋与灵气,她甚至连最基本的书面语言的时态与语序都弄不明白,也不知道这学位是怎么拿的。没办法,对于这样空降下来的人物我也不能说不用,只好安排她做一些简单的翻译工作,可即使这些事情她都做不好。
其实Cassie这孩子也并不是一无事处,她除了语言和文字逻辑混乱一些,人是真的很热情、很真诚,帮阿姨打扫卫生、帮同事们订个饭、买个下午茶之类的活干得很带劲。我总想劝劝她别走跟文字有关的这条路了,不光她自己辛苦,跟她在一起工作的人也很辛苦,可是……算了吧,Cassie她爸是老乔的一个合作伙伴,她爹每年砸在老乔那儿的钱足够支付她的工资了,或者我该让她去广告部试试?也许这种常跟人打交道的工作更适合她,只是有点儿对不住她新闻学硕士的头衔。
出乎我意料的,站在门外的并不是Cassie而是曹迪。
“Cassie呢?叫她过来!”我没好气的对曹迪说到。
“她去买下午茶了,这就回来。”曹迪没动地儿,而是对我说,“温老师,Rock of Life的人来拜访。”
自从上次他大闹选题会以后,脾气是收敛了一些,见了我的面还是乖乖的叫我“温老师”,倒是一副气量很大的样子。
“Rock of Life?”我皱着眉不解的重复了一遍。
我不记得我今天约过什么人,更不记得Rock of Life是个什么样的公司。Rock of Life?电玩公司?
还没等我想明白,西装革履的杜革已经挤进了我的办公室,一刹那我们两个都楞了一下,但是一转眼杜革已经摆上了一张笑脸。
“温主编您好,久仰您的大名啊!这是我的名片,我是Rock of Life的杜革,请您多多指教。”
杜革装的真好,就像我们从来不认识一样。只是他那微微的一楞以及他这后这段话已经清楚的表明他知道在这里会遇见我,他是有备而来;而我呢?大概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我了。
是的,现在的我一头干练的短发、得体的职业套装、永远的8厘米高的高跟鞋,以及不健康的肤色和冷酷的神情,都不再是当年那个长发、T恤、仔裤、球鞋、婴儿胖、随时随地傻呵呵笑着,如果严默不让我去看他演出,我就只好在家老老实实待着等他回来,以为爱情就是一切的傻姑娘了。
当年的杜革是那个村子里最富有的常客之一,他那会儿虽然刚毕业没多久但已经在一家4A广告公司里崭露头角,按说和村子里那帮穷光蛋扯不上什么关系。可是自从他在开心乐园认识了严默以后,每天晚上都提着啤酒,骑着他那辆破垮子往村子里跑,跟严默他们一起侃大山。那时候的杜革总说,等他有了钱就把这村子买下来,然后照着格林威治村改造——他主要是看不上村子里的破房子。
这会儿,我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冷冷的接过了杜革的名片,没有说话也没有把我的名片给他,而是越过他的身影看到了外面的躁动——严默被以Cassie为首的一群男女围住,尴尬的签着名,可是眼睛却在往我办公室方向张望,在我们四目相交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光彩以及不解。
我没有任何表情的失态了,我听到曹迪在小声的叫着:“温老师、温老师……”
杜革不在意的哈哈笑了一下,转身出了办公室,大声的说道:“各位同事,各位同事,一会儿严默的签名专辑人手一张,对不起先失陪一下啊。”
然后他便揽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严默又进了我办公室,热情的说到:“温主编,给您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歌手严默。来来来,严默,跟温主编打个招呼,感谢温主编这次能采访我们严默。”
严默脸上带着不确定的笑容,尴尬的向我伸出了右手,我却看也没看的坐下去。严默更加尴尬的把手放了下去,低低的“嗨”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办公室的气氛极度诡异,我的冰冷、严默的尴尬、杜革的热情与曹迪的莫名其妙愤怒混杂在一起,像是要开了锅一样。
“温主编啊,我和严默一直特别喜欢您的这本《势周刊》,我们俩都是您的读者,尤其是严默,每期都认认真真的读,”大概是怕冷场,杜革又热情的说了起来,“您不信可以查一下读者名单,里边肯定有我们俩的信息。您这本杂志啊有深度、有内涵、有论点、有论据,而且充满人文关怀,一看就是文化菁英办的。我们家严默能上您的杂志真的是特别荣幸,而且说句功利点儿的话,能上您这本杂志对严默的形象定位也有很大的帮助,您也知道,严默前小二十年都是在地下,很多人对他的形象有误解,能上您这杂志所有误解就全没了。温主编您说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一句话,所有问题百无禁忌,只要您问的所有问题他严默都会一五一十和您说的,真的,严默很希望和您说说他这些年的一切……”
“对不起,杜总,”我终于开口了,只是既没有看杜革也没有看严默,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电脑屏幕说到,“严先生的采访由我们的记者曹迪全权负责,所有的问题您或者严先生,只需要和曹迪说就可以了。我还有事,就不送了,门在那边。”
我说完再一次站了进来,做出了送客的姿势,实际上却连一步也没有迈动。
我根本迈不动步子,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后我会在这里和严默重逢。
“啊?哦。”杜革又楞了一下,马上说道,“温主编,那您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会。”
“杜总、严哥,这边请,咱们去会议室聊聊去。”曹迪热情的张罗着,只是望向我的时候,眼睛里不止有愤怒,还有鄙夷。
而严默,我偷偷瞄了他一眼,他自始止终沉默着,眼中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期待慢慢变成了此刻的失落。他的眼神中没有我熟悉的愤怒和无所谓,只有让我觉得陌生的失落。
关上办公室的门我又楞了一会儿才终于迈开了步子,冲到书架旁拿起那瓶VSOP立刻灌了一口,才使自己疼痛的心得到了一些缓解。
这酒真好,不仅能止胃寒,还能使心脏疼,我要是早十年学会喝酒也许什么事儿都没有。
可是这会儿我不仅叹了口气:修行的还是不到火候,只是严默一个眼神我就心疼了起来,我为什么要为恨的人而心疼?他根本就不值得我心疼!
“Cassie,来一下!”我抓起内线电话。
我一定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的心跑到旁边会议室去,我要说话!
“Cassie,你有没有在听?”我已经说得口干舌躁,我连主谓宾定状补都给她讲了一遍,可是她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温老师,你要喝咖啡吗?”Cassie忽闪着不算聪明却善良的眼睛问我。
“Cassie,你不是来沏茶倒水的!你是记者,记者!”我承认,我有点儿情绪激动,因为他就近在咫尺。
“温老师,我不想当记者。”Cassie小声的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学新闻,还学到硕士?”我问。
我总觉得读完大学再读下去是没什么必要的事情,除非你是想做学问。我不知道我这是不是酸葡萄心理,因为我没有读到硕士,可我并没觉得遗憾。大学的后两年我一心只想赶快毕业、赶快挣钱,我总觉得如果我不挣钱,那我和严默大概就穷得没法活下去了。
是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呢?之前、之后,没有我的日子,严默不还是活着的?而且看样子,他还活得很不错呢。
“我爸非让我读新闻,说女孩子学这个比较好,说出去也好听,其实我那毕业证差不多就是花钱买的。”Cassie这孩子虽然在英国待了好几年,但本质上还是个实诚的孩子,你问她什么她就会答什么,不会耍心眼、编故事。
“那你想干什么?”我今天好像对于下属的问题问得多了一些。
“我想当西餐厨师!”Cassie高兴的说,“我喜欢做西餐,在英国的时候我就想去学厨师,可我爸说当厨子说出去丢人现眼,说什么也不让我学。温老师,改天去我们家吃西餐吧?我现在自己住,我爸管不着我。我西餐做得还不错呢!”
我的头又开始疼,理想与现实,永远无法统一。
“温老师,您是不是不舒服啊?”小姑娘见我没言声,很紧张的看着我。
“没事儿,你先出去吧。”我摆了摆手,捂住了胃。
“哦。”小姑娘站了起来,转身要离开,突然回过头对我说,“温老师,我给您拿一张严默的专辑来吧?他们刚才带了不少来,每个人都有,还是签名的呢。严默的歌真的特棒,他有一首歌叫《拥抱》,上次我听都听哭了,我觉得谁要能当他女朋友肯定特幸福。”
我楞了,《拥抱》就是半年前许欣回来时给我听过的那首歌,说是严默写给我的那首歌,它真的能让人听哭?
“严默还在?”我听见我的声音飘了出去。
“我去看看!”Cassie一溜烟儿不见了。
她真的很适合跑腿的工作,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一脸的兴奋,还端来一杯咖啡给我,气喘吁吁的说:“严默还在呢,曹迪正和他们说得带劲呢,好多同事都在里面听,我能去吗?”
“哦,你去吧。”我点了点头,喝了口咖啡,头疼得更厉害了。
我觉得我很想大哭一场,可是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哭过了,几乎忘了怎么哭。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一个月后曹迪给我交上了他给严默做的专访——文件编号是3。看来他这次学乖了,知道自己先改3版再交稿,而不是让我看完打回给他重新改。
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来看曹迪写的稿子。不得不说,他写得很好、比起他以往写的稿子来有了很大进步,而且不难看出他是花时间查阅了许多资料,并且走访了不少跟严默同期的乐手的。和严默同期的那些人混树村的人,有些人早就成了腕儿,有些人还依旧在底线苦苦挣扎,还有另外一些人早前几年已经改了行,于是在不同人口中呈现出的不是同的严默、多元的严默,所以他的人物形象就丰满了起来,而不仅仅只是站在舞台上的那个严默。
曹迪这篇报道的题目也很独特——《严默:一匹误入水泥森林之狼》,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严默定位成“狼”,在此之前人们对严默的定位大多是“斗士”、“先驱”、“吉它大神”这样的词汇。可是这个定位却让我有一机灵的感觉,因为这让我一下子想到了严默曾经对我的定位。不过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矣,所以我刻意忽略这样的定位,继续看曹迪的稿子。
曹迪的行文视角很独特,不像坊间的那些陈词滥调。这篇专访用了10个Page的篇幅,以严默两张专辑中的歌曲作背景,从严默的美院生涯写起,写了他的退学,写了他当年在树村的生活,写了2000年后的时代巨变,写了他对于主流与非主流音乐认识在思想上转变,写了他的挣扎、痛苦,更写了那个陪他走过艰苦岁月,却最终被他深深伤害了的女友……
当然,在曹迪的行文中我还是一下子看出了杜革与严默的痕迹。曹迪到底还是太嫩,80年代中后期出生的他在一些谴词用句与时代感的把握上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玩得这么炉火纯青的,这样的文字只能靠杜革这种文案老手,或者严默这样常年游走于文字中的人才能写出来的。
我想,曹迪的这篇稿子大概杜革和严默也没少出力,没想到现在一个音乐公司竟然连采访稿都要老板和歌手来自己改,真是做得够卑微的了。
但是这些不重要,除了跟杜革和严默很熟的人,应该没有人能看出这篇文章中有他们过手的痕迹。所以曹迪依然可以在文章中只署他的名字,我当然也不会点破。
毫无疑问,我同意了这篇专访上了封面,这是我一早就决定了的;毫无疑问,杂志出刊后我接到了老乔以及我爹妈狂风暴雨一般的投诉电话。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期杂志竟然被抢购一空,创下了创刊以来最好的销售成绩,曹迪也由此一下子成了音乐圈最受欢迎的记者,炙手可热、名声大振,一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