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没想到,那个女子就是莫忧。
在她以为我们是初次见面时,我的目光就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我开始观察她,甚至,揣摩她。即使明明知道她对我的注视感到不安,甚至,还有一丝厌恶。
不止是她的笑,就连她的不安,厌恶,也让我向往。而我却只能对她微微扬起嘴角,谦和有礼,温文尔雅。
我告诉自己,对她的亲密之举,只是为了试探南杏。而我也很高兴,只是那时我却不知,她惊恐、窘迫的神情那样动人,就像她的笑一样,诱惑着我。
我只是为了试探南杏,仅此而已。
而南杏,经不起试探。不止是我,就连谨冉无意提起要邀莫忧在月满楼一聚,她也会立刻回绝。我对莫忧的故意亲近,引来她越发强烈的反感,还有莫忧对我的戒备。
南杏如此,没关系。
可莫忧,我不甘心,我没有伤害她,她为什么要对我戒备。
南杏说,她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王爷莫要招惹她。
我没有招惹她,我哪里敢招惹她。
我只是为了试探南杏。
南杏,神秘而聪睿的绝色女子。我想,是时候问清楚她到底是谁了。
所以我告知莫忧,我收了南杏的信物,不久便能帮她寻到亲人。其实南杏根本没有给过我任何信物,我这样做无非是想借莫忧之口去问问南杏,她到底是何来历。
莫忧听到我说收到信物时是那样惊愕,可我后来才知道,她竟没有向南杏提起半个字。
她就是这样,殷切谄媚之余却总是不按常理行事,不止如此,她还有让别人也行事怪异的本事。
白日里,殷爵炎见她还面露鄙夷之色,大抵误认她为攀附权贵的女子。可晚上灯会时,她竟已经不知不觉让殷爵炎刮目,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
那时,雅玥环住我的腰际,埋首于我胸前,我只能静静地站着,看着殷爵炎向她走进,和她说话,再将她逗笑。
我要暗察南杏和谨冉之间到底发展到何处,还要顾及出宫游玩的雅玥,与我最不相干的就是她,她甚至还不如南杏用处大。
不,她根本就没有用处。
我不甘心,这样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为什么要牵动我的心。
我的视线无法移开,她不知道,殷爵炎是用一个男人的眼神看着她!
悲喜于色,不可。我没有生气,那是父亲的教诲。
可她的鸳鸯灯,我想留下,至少我还可以将它占为己有。无数次,我想象着她发现这灯的样子,惊愕,惶恐,无措,一定是她特有的生动俏丽。可我想知道,她会不会也有一丝高兴。我想知道,却不能知道。
情爱阻绊,不可。我毅然将灯锁起来,那是父亲的教诲。
落锁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
之后的日子里,我和她相处如常。即使我对她依旧亲昵,可那只是为了激南杏;将她留在烨城,也是为了今后做要挟南杏之用。我不安分的心思已经被锁起,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将她留下。
她应该感激我,因为是我发现了她还有那么点利用价值,也是我帮她留在烨城。
我不会受她牵绊,可是,我希冀着她会因我动心。
可她虽然聪明,却也自作聪明。由始至终,她都将我的撩拨之意看作是接近南杏的手段,她认为我和南杏之间有什么。我不承认,却也不想否认。
或许就让她这样以为也是好事,因为,我希冀着,却也害怕着她对我动心。如果她主动向我靠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推开她。
画竹真的不再见弘誉,弘誉问起,我只说,不知道。他不知画竹是我的人,而我已将她安排到莫忧身边。我安排去的,还有十风,不是为了保护她,只因我要确保她在烨城不会因莽撞而被人发现。
我只是不想让她被发现而已。
画竹说,王爷,为何不直接将她监禁起来,还要准许她出门。
我回答的是,只要她仍在我的掌控中,我不介意让她每天过的高兴一些。
画竹的笑让我明白过来,这个问题,是个狡猾的陷阱。
我不喜欢被人算计的感觉,所以画竹立刻识趣地认错,求我饶了她。我当然不会罚她,因为对她的惩罚,意味着对另一件事的承认。
我不会承认。
我怎能承认。
有太多事值得我忧心,她不会成为我分心的理由。
玩物丧志,不可。
儿时,他人手中“咚咚”作响的拨浪鼓。
悲喜于色,不可。
叔父逝世时父亲的冷静,以及对我的告诫。
父亲的教诲,我没有忘。
但是。
推心挚交,不可。
弘誉朗目溢满的笑意,谨冉与我默契相视时意味深长的眼神。
情爱阻绊,不可。
莫忧的笑容,高兴,生气,不安,厌恶,精怪。
父亲,对不起。
祖父,叔父,对不起。
可是,这只是小错而已,我,还是我。
弘誉再三反对下,善禾还是顺利嫁给了李秉,做了丞相夫人。而谨冉,至今不知道南杏一开始接近他就怀有目的。
至于莫忧,在她彻底失去利用价值前,我不会放她离开。
一切按计划进行。筹谋的棋局,招招如此。
我,还是我。
我难过吗,我不知道。
情爱面前,除了我,谁都可以坦坦荡荡。弘誉可以,谨冉可以,就连初到烨城的殷爵修也可以。他坦然告诉我,他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是替殷爵炎寻一个女子。
我想起天嘉节那晚的灯会,想起殷爵炎停驻在莫忧身上的目光。
我笑问,你都未见过她,如何识得她是你要找的人。
他的傲气就如他哥哥,信心十足地回答说,我用鼻子闻就能识得。
我不懂为何他这样说,我只是担心,他找的人,是莫忧。
我担心有人发现她的好。
就算我不可以对她动心,并不代表别人可以。
我担心,却什么也不能做。
越殷和芸姜终于撕下伪装,敌对局面救了雅玥,她不用嫁去越殷,她会嫁给我。
皇上还未赐婚时,我就已经知道,我要成亲了。
告诉莫忧,可能是为了有借口去看她,可能是为了得到她的祝福。
我不指望她会伤心。
可是,我很难过。
父亲,对不起。
皇上赐婚当日,百官无一不对我祝贺,可我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取笑我,因为我捡了别人不要的未婚妻,还要做出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
弘誉调笑说,邑青,虽说你和谨冉有了这层关系,也不要疏远了我呀。
谨冉认真地对我说,雅儿从小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却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定要好好待她。
雅玥羞怯不已,轻声吟念着,凭风起,任萧戚,还待青山惜。
赵闻在边境立功,拜大将军,南杏和谨冉越走越近,我即将迎娶雅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我很满意。
大婚当日,我没有期盼她会来。或许,有那么一点点期许。
她来了,却不是为我。
她可以为了南杏而来,可以为了府上琼酿佳肴而来,独独不会为我而来。
雅玥曾问我,邑青,你爱我吗。
我温柔地笑,点点头。
我的妻子,只能是宇文雅玥,芸姜皇族血脉。
可是,我无数次幻想,却在这时候成真。
莫忧开了锁,释放了我隐藏至深的愧疚。
那愧疚不是对她,而是对我自己。
为了自己,我不该爱上任何人。
可我爱了,这不是我的错。
是她害我一日比一日思念,是她害我痛苦难言,更是她,开了木匣的锁,也开了我的心锁。
锁开了,被她亲手打开,这是天意。
不是我禁不住她的诱惑,不是我无视家训。
这一切,都是天帝的旨意。
又或者,是我的挣扎让父亲妥协,他愿意接受莫忧。
无论是因为什么,我都那样感激。
我不用再独自承受。
我终于能摆脱对她避而不见的相思,以及不能触碰她的痛苦。
可是,我被她如此牵绊,她的喜怒哀乐,何时能与我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21·不识故人来
后院的井被填平时,莫忧打心底里是感激司邑青的。
那口井是她从未踏足后院的原因,即使那里有秋千架,即使画竹常常对她不去后院而疑惑。
可之后司邑青又对她说:“不止是填平一口井,只要你答应,我还可以在这里种上素色丁香,四月正是赏花好时节。”
他的要求其实不难,不过是要她今后要叫他,邑青。
若是以前,不用他说,莫忧也能邑青邑青叫得肉麻兮兮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得知司邑青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感情后,莫忧觉得看着他都是一种煎熬。
如果他不是司邑青,如果他是像陆笙那样简单善良的人,莫忧会如春闺少女般腼腆害羞,然后糯糯地唤他的名字。有个男子悉心呵护自己,那是莫忧一直以来的心愿。只可惜,他是司邑青,一个事事掩藏至深,城府难料的小人。
莫忧一扬下巴,对他的条件甚为不屑,“司邑青,少给我来这套。我又没让你将井填平,至于种不种丁香,那是你的事。”
画竹在一旁抱不平,“莫忧小姐,王爷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怕是又在算计什么吧?”
司邑青面色温和,浅含笑意。画竹见他这样反而有些惊慌,劝说莫忧道:“不要这样说,王爷很关心你的。上次你受了伤,还是王爷亲自送来的膏药。如今你怎能这样怀疑王爷的一片用心,莫忧小姐,快向王爷赔不是吧。”
莫忧不曾想到,受伤后画竹给她搽的特效膏药竟是司邑青送来的,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应该示弱,“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赔不是?而且,我就是怀疑他的目的,怎么了?!”
画竹还欲再说话,司邑青示意她住口。她害怕地看了看司邑青,欠身退至一旁。
“好了,你想怎样都随你。”司邑青靠近莫忧,贴着她耳畔轻声细语,“气也好,恼也罢,总归是我的错,行了吧。”
莫忧无话可说,卯足的劲也无处撒,更不明白他为何要认错,仿佛自己气他恼他,他还挺高兴的似的。
刹那间,她看清了眼前这人的无赖本质。
直到送走了司邑青这尊神,莫忧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近来因一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她已经好久没有出门散心了。所以司邑青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跨出了宅院大门。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为了躲开画竹的“说教”。
西界战况已稳,越殷也从边境撤军,只留部分军队随时防范,其行军用兵之道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就如故意拨弄了老虎胡须,又火速离开。芸姜小胜,赵将军也就被召回烨城、这本是举国欢庆的大事,可偏偏这时候,皇上病了。这回皇上患上的不知是何怪病,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最后甚至开始在民间寻偏方……
身后的两人还高谈论阔地感叹着世事多变化,莫忧把杯子放下,唤来茶寮小厮。
不是她非要找事儿,而是这茶也太不像茶了。不止嗅不到茶味,喝到嘴里还有细渣,虽然莫忧其实不喜欢饮茶,就冲着香气才抿几口,但这牟取暴利也不能这么着吧?!
小厮见她的泼辣模样赶紧又换上一杯,她浅啐一口,竟然还是一样!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被画竹养刁了,更何况画竹说她的饮食用度都是司邑青安排的。她绝不可能习惯司邑青给她安排的一切。
本姑娘的血汗钱也是你们能坑的?!莫忧起身便走,身后几个人追了一程,不一会儿就隐没在人群中,不知道是被她甩掉了,还是被十风拦下了。
莫忧在街边漫无目的地晃荡着,一边希望十风千万别替她给茶水钱,不然就太便宜那黑心店家了。
不过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莫忧也不觉得十风是会替她给茶钱的人,他小气得连半块破玉坠也当宝似的,怎会舍得平白无故替人给钱。况且他哪需用银子解决事情,往前一站,剑一亮,就能唬住好多人了,还能教训一下那些黑心鬼。想到那场景,莫忧乐得不自觉地轻哼起欢快的小曲儿来。
前方不远处渐渐的有好多人聚集起来,连成两条长龙,中间留出宽敞的一条道,不知道是迎接什么大人物。她想起刚才在茶寮听到的话,心下了然,这应是赵闻赵将军回城了,于是也卯足了劲开始往里挤。
赵闻只见过她一次,她今天又是黑面悍妇的模样,当然不怕被看见。挤啊挤,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挤到人群最前面,恭候英雄大驾。
赵闻的队伍从极远的地方悠悠移近,人群亦开始骚动。莫忧伸长脖子,一直盯着赵闻瞧,发现主人得志,就连他身下的红棕马儿也迈着蹄子趾高气昂。赵闻戴着精工细造的银质面具,露出的面容俊美异常,他一身轻便戎装,威风凛凛地骑马而来。到了近处,莫忧看清他神采奕奕,风光无限的模样,暗嘲,看来这仗打得也不辛苦嘛。
他一直迫不及待的看向前方,那里,是皇上出宫亲自为他接风洗尘的地方。皇上都带病前来迎他,这真是天大的荣幸!难怪他在百姓的欢呼拥戴中都等不及要继续赶路。
莫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袖口看了许久,直到赵闻都已经从她面前走过,她惊觉,那袖口上绣的是个“安”字。
一个“安”字本没有可大惊小怪的地方,可她认得,就在逸州时,她和南杏送给陆笙的香囊上,那幅红兰图的一角,她绣的是自己的名字,而南杏绣的正是一个“安”字。
这个字也提醒了莫忧,她对赵闻和南杏之间的关系更加不懂。唯一清楚的是,赵闻回来了,南杏有得忙了。
不止南杏,司徒邑青,宇文谨冉,都要忙起来了。
大家都忙,她恐怕也闲不下来了。
莫忧不禁盘算,如今赵闻的身份地位已不同往昔,他和南杏又这般要好,如能见他一面,极有可能他愿意把她从司邑青手中解救下来。这样她又能赖在烨城陪南杏,又不用怕司邑青。
不知为何,莫忧对司邑青已经有讨厌转至害怕,她知道司邑青从头至尾都带着目的接近她,可现在这个目的让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