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忧想起自已生火时趴在地上呼呼吹气的糗样,只觉额头的脉突突的跳,恼羞成怒又不敢怒。其实她就随意说了句自己能钻木取火,殷爵炎就屏退要来生火的侍从要她钻木,她也是迫于无奈啊。
莫忧支吾着在殷爵炎身侧坐下,虽然万分舍不得,但还是拿出那颗此行差点被忘记的珠子,“这个,还是还你吧。”
火光映衬下,他蹙眉挑起,凌厉的眼神直射而来:“你今日来,就为了还这个?”
“当然不止这个,我还是想来玩儿的,只是,”她的声音渐低,不好意思道,“我不会骑马,到了这林子又发现,我也不会射箭。”
殷爵炎冷哼一声,面色冰冷地问道:“那你会什么?除了小偷小摸。”
她干笑不止,想来,除了偷,自己还真没什么会的。忽然闻到阵阵肉香,她高兴地道:“还会烤肉!”
殷爵炎不语,莫忧将珠子又往前递了递。
他的目光柔下来,忽地如规劝一般软语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物什,没多大用处物,我拿来也没用,你就留着吧。”
莫忧可不蠢,相反,她极聪明,她知道将其留下的意义。这颗龙涎珠是万万留不得的,于是她将心一横,硬塞回给他。
殷爵炎忽地怒了,挥手一掷,将珠子扔到火堆里:“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幽蓝透亮的珠子没入一片妖娆的火焰中,莫忧心痛地眨巴几下眼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果然,皇上就是不一样,那可是除了在殷爵修府上新到手的白玉瓷瓶和她随身的无价玉梳,她现如今唯一值钱的了!莫忧暗拍胸脯,默念,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殷爵修府上还有很多值钱的。
远处殷爵修正朝他们走来,看着架子上烤好的肉眼中泛起光彩:“正巧,我饿了。”
可事实是,这是莫忧第一次烤肉,还是学着南杏以前的样子做的,而据莫忧所知,南杏并不善烤肉和烤任何东西。
殷爵修咬第一口时,说又焦又咸,正欲咬第二口时,瞧见里面还没烤熟……
之前对莫忧的各种不满都比不过此时嘴中难以下咽的味道,他目光森森,幽幽地说:“莫忧,你毁了我的猎物。”
莫忧只能苦笑,悠然想起,曾几何时,山脚下她和南杏在火堆旁相依取暖,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火堆,幽怨地道:“南杏,你赔我的兔子。”
她想南杏了,亦或是锦瑟,只是她更愿意叫南杏,那是她取的名字,就像和楚朝文的血缘一样是无法割断的联系,就像人前人后,她都从来没有说过“楚朝文”三个字。
南杏,赵闻,都是真心待她的人,都是一辈子不会离弃她的人。
她叫的是虚假的名字,过去,现在。
那将来呢?
而薛锦瑟,楚朝文,他们有自己的仇恨,他们会嫌自己拖累吗?这个问题,莫忧很困惑。
正在莫忧困惑之际,殷爵修已经不满地嚷着要小试牛刀,自己来烤只兔子。
“哎呀!”他惊呼,火堆一角,滚出一颗幽蓝的珠子,正是刚才被掷进火舌的龙涎香珠。绑珠子的银绳已经在火中熔化,火焰中流出一缕纤长亮白的银色丝线,只剩一颗孤孤单单的珠子。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因为太烫,不得不在两手不断来回,一边冲莫忧嚷叫起来:“你疯啦!这是我越殷至尊至贵的宝物,全天下就只有两颗,也是你随便扔得的?!”
莫忧无辜地耸耸肩,用嘴努努一旁死气沉沉的某人。
殷爵修一愣,积蓄起的骂人气势顿时烟消云散,但他还是不服:“别想骗我,皇兄向来行事稳重,事事思虑良多,怎会是如此冲动的人!”
莫忧一个白眼翻得太过,扶着额头不让自己晕过去。
“额,冲动总不是好事。”他终于明白事实真相,狠剜了一眼世上第一个能令他心中完美得如神明一般的人物冲动的人,然后对妖冶火光映衬下的冰块之神说,“皇兄,这龙涎珠还是先搁我这里吧。回头我让蕙姨重新绑了银胶绳再还回来。”
莫忧自知无权说话,四处张望。
冰块之神俊容依旧冷冰,看着她四处张望,身上的寒气反倒把暖暖火光冻住了。
殷爵修把这沉默当做默许,将龙涎珠小心纳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糖葫芦,小屁孩
虽说那日狩猎殷爵修一直不满莫忧毁了他的猎物,可他毕竟还是满载而归的。而那日后,晗阳城中,有关于殷爵修的英勇事迹传播开来,传至整个越殷,最后传到了芸姜和羯岭。
传言先是说他百步穿杨,然后又传他猎了只老虎,最后竟演变成他随驾入迷叶林,遇拦路虎,于是他下马护驾,徒手将其打死。
更有传言说那被打死的是迷叶林中的虎王,他扒下来献给皇上的虎皮足有寻常虎皮的五倍大!莫忧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差点没笑岔气,虎王?若真有那么大的老虎,怕是一掌就把他给拍死了!
莫忧没事就爱取笑殷爵修,问他什么时候也送她一张虎皮,小了可不行,一定要这么大的,说的时候她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虎皮大小。殷爵修便横她一眼从蕙姨身边走开,不再含沙射影地说她和殷爵炎的事,她自然也见不着他一副全然知晓底细的可恨得意模样。
莫忧知道,在他眼里,她就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容貌不及他未婚妻,学识只够卖弄而已,还是个人们俗称的“破鞋”,自然是配不上他高高在上的皇兄,可问题是她也没想配上。
而让莫忧更头痛的是,殷爵修常对她说一句话,“看在皇兄的份上,我忍你!”
每次听到这话,她就想一嗓子嚎回去:“那你就别忍啊!谁怕谁!”
可惜她没那个胆嚎,他要真不忍了,再加上楚朝文那一箭,她的麻烦可就大了。
而他至始至终都不提婚约一事,也着实令莫忧吃惊。
狩猎而归的那晚,殷爵炎只同她说过寥寥几句话,还是在她纠缠不休,一遍遍问了好久之后他才开口。
她避着殷爵修悄悄问:“你说,今后殷爵修和南杏,他们会成亲么?”
殷爵炎应是怒气未消,目不斜视,权当看不见她,道:“不要多管闲事,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有些事,你躲不掉。”
莫忧还想追问的话被逼回腹中,她连忙抬头望天,胡乱说起别的,“诶?你看,天上那是什么?”
他缓缓抬头,收回视线时面色犹如冬至的冰雪:“月亮。”
之后回来的一路上,殷爵炎都没再同她多说一句话。
回到殷爵修府上,殷爵炎也没再来过。
莫忧自然乐得自在,没日没夜地和殷爵修相看两相厌。
她自认为自己很多事还是能分清孰轻孰重的,只是,不过就放了笼子里两只小鸟嘛,没想到殷爵修气得嗓子都尖了。
“你可知道,那是书雀!不止难觅,驯养也极不易的书雀!”
好吧,越殷总有些比别国稀奇的玩意儿。莫忧听蕙姨说起过书雀,那是种和麻雀极为相似的鸟儿,却有信鸽的能耐,不止能送信,而且体型较小能躲避暗器利箭,一生只认二主,寻常人一旦接近就会被它锐利的喙啄下皮肉。
莫忧见殷爵修气得脖子都粗了,觉得自己可能的确做错了,正等着挨骂,谁知那两只书雀又自个儿飞回来了。
她呵呵称赞,“这小麻雀驯养的真是不错。”
殷爵修怒目,警告她今后安分些。
于是,莫忧安分了。
没事就和殷爵修斗斗嘴,时不时摔他几件小玩意,日子还是过得逍遥自在,只是原来她还觉得想要亲近的蕙姨有时却令她避之不及。有时候实在躲不过了,她就缠着要学刺绣。
虽然蕙姨总批评说她每回拿针的时候心思都在别处,但她还是宁愿承认殷爵修看着她缠满绷带的手指时说的话,她没有天分。
天分这种事强求不得,就像她的妙手回春,也是少有人学得来的。
像她这种无师自通,信手拈来的神偷,那是百年难得两见的奇才,第一见是南杏,不过后来到了烨城,南杏找了更想做的事,所以如今就只剩她一人还乐在其中。她又本着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的宽广胸襟,决定在晗阳街上找点儿事消遣。
想要安心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第一要领便是,一定要想撇开身边那个说是微服出宫体察民情,实则无时无地不板着一张肃穆威严的脸,令方圆五步内生人不敢靠近,就怕人不知道他有多高贵的殷爵炎。
可惜大白天的,没有月亮借给莫忧来让他分心。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谨慎地问他:“知道糖葫芦是什么么?”
“我只听说过,倒还未见过,听名字,怕是吃的吧。”
莫忧就知道会这样,心里乐开了花却强装镇定:“你连糖葫芦都没见过?那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买。”
方一抬脚,胳膊就被殷爵炎拉住:“我和你一起去。”
莫忧认真地回绝:“不行,糖葫芦只卖女子,你要同我一起的话,我就买不到了,你想害得我没糖葫芦吃吗?要不,我替你带些回来尝尝?”
他面子上似有些挂不住,推脱着不要女子的东西。
终于,莫忧摆脱掉了他。
不得不承认,殷爵炎简直比十风,比阿良容易打发多了。想当初她和阿良,那叫一个斗智斗勇,尤其是阿良懂了什么兵理后,越发难对付。但她认为阿良对她说的有一句话还是很在理的。
“害人之心不时有,防你之心不可无。”
唉,也不知阿良如今怎么样了,那日她不让阿良送她回将军府,想必后来免不了责罚。真是罪过,罪过,南无阿弥陀佛。
莫忧无限感慨往昔,忽地感到腰际有异样,连忙低头察看。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小心费力地解她腰际挂着的荷包!
臭小子,竟敢在你姑奶奶头上动土!还动的是我的血汗钱!
当小男孩发现莫忧坏笑着看着他时,跑已经晚了。他太瘦小,莫忧跟拎雏鸡一样就把他提了起来,他手脚离地扑腾几下,知道跑不掉了,便不再顽抗。
“好姐姐,你就放过我吧。”他扑闪着睫毛,可怜巴巴地望着莫忧乞求,“阿爹还等着我回家煎药呢。”
说完竟然开始掉眼泪,莫忧只觉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小子同当年的她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想当年她也会抽抽嗒嗒的哭,运气好遇着心软的姑娘老妈子,斥责几句便把她放了。不过这小子真是功力深厚,她的眼泪都是靠硬挤的,有时还得掐自己,而他真是说哭就哭,要不是她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今儿个还真着了他的道!
莫忧一把夺过他身上的一个口袋,抖弄着里面的各色玩意,铜哨、帛片、碎银子还有像是不知从哪个摊子偷来的彩画、鬼脸面具,多数都是小孩子爱玩的东西。她把男孩放到地上,但还是抓着他不放,抖抖手上的麻布口袋:“小子,又要钱又要玩的,你也太贪心了吧。”
他不再哭,吸吸鼻子,黑眼珠子滴溜一转,便毫不犹豫地对着莫忧手背一口咬下。莫忧猝不及防,松开他甩着手惊呼,他见势就要开溜。莫忧怒了,一把揪着他的头发就把他拽了回来一顿苛责。从天帝圣威讲到百姓疾苦,从勤政爱民讲到尊老爱幼。
男孩一直不说话,盯着莫忧手里的麻布口袋满是看好戏的神情。
莫忧教育得正起劲,忽然感到手上缠绕着一股湿凉,低头一看,我的娘呀!
“啊!蛇!”莫忧手舞足蹈起来,只为了能将缠在自己手上的那条约一指粗的金色小蛇甩开。一旁的路人也自觉避开她两丈远。
小蛇被摔在地上,不满地朝她吐了吐信子,悠闲地爬到男孩脚下。
男孩捂着肚子笑弯了腰,顺便伸手,小蛇就扭动着腰肢钻进了他的袖口。
莫忧惊吓后看到这一幕,呆滞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生平第一次,她连狠话都忘了放,哇一声吓得撒腿就跑。男孩拿着从她那里到手的腰牌,看着她慌张逃窜的背影再次笑弯了腰。
一山还有一山高,莫忧认了。
这年头,连偷东西都还需有一技傍身!
她落得身无分文回到逍遥府时,才在殷爵修和蕙姨困惑的眼神中想起,有一个人,还在等她!
“那个偷儿真是太可恨了,连殷爵修给我的腰牌都偷了,我自然是要追回来的。只是不但没追上。自个儿还差点迷路了。”她就是这样解释的,没人怀疑是她把殷爵炎丢在集市上,害得他苦等道日落时分。
所有人想的,都是那块被偷的腰牌。
蕙姨安抚她:“人没事就好。”
殷爵修骂她:“没用的东西!”
殷爵炎默然,拧着眉头若有所思,许久,他才道:“说不定,这是好事。”
殷爵修的神情用震惊都不能形容:“皇兄,你要替她开脱也不必这样吧?”
莫忧忙作惊恐状,无辜可怜地道:“人家又不是故意弄丢的。”
可惜屋里所有人,就连蕙姨也不吃她这套。她觉得没意思,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已经丢了,你们想怎么样直说吧。”
殷爵炎并不睬她粗声粗气的地痞无赖样,转头问道:“蕙姨,你可记得当年萧大人带回来的那个养蛇女。”
蕙姨惊愕不已:“皇上是说,萧蛇?”
殷爵炎点点头。
莫忧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她发现凑巧的是,殷爵修一脸茫然像,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可她和殷爵修还没等到解释,就已经有人登门而来。
莫忧万万没想到,不过是闲来无事时去集市晃荡,竟帮了越殷一个大忙。殷爵修府上迎来了贵客,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牵着他的儿子说是来还东西。
父亲叫萧志严,儿子叫萧崇。没错,萧崇就是偷她东西的臭小子。
关于那个叫萧志严的男子,莫忧只模糊知道他以前是越殷重臣,后来稀里糊涂就隐退了。而殷爵炎十分感激她,说是她为越殷挽回了一位贤臣。
而莫忧更好奇的是,关于萧志严的那段像传说一样的坊间谈资。
那时还是四国之治的天下,萧志严母亲是孜晖人,当过越殷的采诗官,多形迹于越殷、孜晖、羯岭、芸姜四国之交处采诗,也考察各处民情以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