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泄密了。
司邑青谦谦模样,从屋里走到屋外,走到莫忧身边,噙笑向殷爵炎抱拳回以一礼,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何时到的?”
殷爵炎瞥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的莫忧,将手扶上她瘦削的肩膀,眼睛却是直直看着司邑青,难得面带笑意道:“我和莫忧,都是巳时才到的而已。”
午后的太阳正是最盛的时候,晒得莫忧的发尾有些毛乱,她低头,小心地细细抚顺。
周围的侍女已不知去了何处,又或许根本就是藏在某处,她们疑惑着,而多年服侍人的经验让她们不敢上前。
艳阳下,女子乌发未绾,莹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梳理,她身边二人笑得如沐春风,周身散发的却全是寒意。
不知僵持了多久,莫忧有些倦了,她想休息,但又很犹豫,因为这个时候,她该去看看楚朝文怎么样了,即使他忽然醒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啊,我都忘了你们认识呢。”她看着眼前的二人灿然一笑:“那你们先叙叙旧,我还是去看看赵闻吧。”
她将殷爵炎的手从肩头拿开,从他们中间走过,却又被另一人拉住。司邑青牵着她的手,笑容温和,语气却低沉压抑:“我陪你去。”
于是,一个人去成了两个人去。
殷爵炎站在原地,待他们走远了才回神,一言不发地跟上。
于是,两个人去成了三个人去。
莫忧暗下力道想抽回手,司邑青却攥得更紧,他们身后,是殷爵炎沉稳的脚步声。
她的心思不该放在别处,所以忽然有种想豁出去的感觉,索性快步向楚朝文的房间奔去,司邑青没有松手,跟在她后面……
莫忧凭着自己精明的头脑,向阿良明确指出,要知道中的是何毒,就需先查出是如何中毒,但阿良一脸这还用说的表情让她很受挫。
仔细翻看完一切楚朝文可能接触的东西,没发现任何异样,她头痛了,楚朝文就是在这房间中的毒,而这房中一切平常,那下毒之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阿良在一旁又是一副我早就查过了的表情,任她翻上翻下。
这时候,莫忧觉得都快成哑巴的殷爵炎递过一张银质面具,示意她看看。她接过,在这屋里的人中,除了楚朝文,也就只有她最熟悉这面具了。
可她正反面翻来覆去地瞧,还像狗一样嗅了一遍,仍是没有任何发现。她不满地横殷爵炎一眼,这面具是银铸的,该拿来验毒才对,谁会把毒下在这上面。
她颓然地坐在楚朝文床边,除却灼痕,楚朝文平静的睡颜俊朗如昔,她顿时又涌起一股想把他摇醒的冲动。
“我和尹副将会继续查,不要慌。”司邑青站于她身侧,软语劝道。
她轻轻哼了声“嗯”。
将近一年不见,阿良有很多地方让莫忧刮目相看,楚朝文昏迷期间,随行的军队,驿馆外不知情的侍卫,他将一切处理得妥妥当当。
他给莫忧安排的房间在驿馆偏角处,门前是一片没有草木的空旷院子。若不是在这大半块地都是沙漠的长林,莫忧绝对怀疑他是在公报私仇。
她在床前光看着楚朝文发呆就看到了天黑,回房路上经过那片空荡荡的小院,院中一角的天幕正挂着一轮上弦月。又是月亮,她最近越来越烦月亮了。
上弦月是嘲讽的笑脸,她将视线从天幕收回,就看见院墙下站着一人,玄衣似夜。
莫忧实在很钦佩这人的精气神,连日赶路再加风餐露宿,这大半夜的竟还有闲情逸致赏月。反正她是瞌睡死了,除非楚朝文现在就能蹦起来,否则谁也不能阻拦她睡觉的脚步。
她无视远处半掩在院墙阴影中的殷爵炎,径自走到自己房门前,豪气干云地双手推开房门进屋。
还想回头跟殷爵炎说一声,让他早些睡,谁知她刚转头,殷爵炎竟已经站在了她身后,黑压压的挡去了所有月光,吓得她惊叫了一声。
侍女早被谴走,莫忧只能赶紧进屋,亲自把屋里的烛台点上,不安地咒道:“你吓鬼啊!”
简朴的屋里顿时亮堂起来,屋子不大,窗户又紧关着,更显狭小。
殷爵炎跟着她走进屋里,声音沉闷:“是你吓着我才对。”
莫忧不懂他的意思,打个呵欠:“我困了,请回。”
谁料她打呵欠掩嘴的手都还未收回,殷爵炎就忽地将一把拽到身边,迫她直视自己:“你和司邑……”
“殷爵炎。”莫忧打断他,语气玩笑却直呼他的名字,“你太久没睡糊涂了吧,这么晚来找我就为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有些愠怒,面色冰寒,不语。
莫忧挣开他,又打了个呵欠:“你听说什么了么?”
“没有。”
“那你还来烦我,我要睡觉了。不送!”莫忧向着温暖美好的床走去,再次被拽回。
“我看见了,你让他牵了你的手。”
“笑话,想当初,我和阿良还携手共游花街柳巷呢。”她说的是真话,她的确是拉着阿良去给他心仪的女子赎身的。
“我说的是司邑青。”殷爵炎并没有如她所愿追问阿良,或是花街柳巷,不依不饶的劲头让她心烦。
他说:“我有直觉。”
莫忧真是无语凝咽,横他一眼道:“那就是你直觉不准!再说了,我让谁牵手又关你何事?你管得着么?”
她眼疾手快,趁他还未将这段话理解完,更没来得及没发火时便奋力将他推出门外。
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哐!”
殷爵炎一拳砸在可怜的房门上,门锁也跟着颤了三颤,莫忧真替那门感到肉疼。
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听见他在门外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离去,脚步声很急躁。
一直听闻脚步声远去直至无声,她才长舒一口气,转身气愤地走到窗前,使足了力气猛地推开窗户。
因用力过猛,两扇窗户来回扑扇着,好一会儿才静下来。
月华洒下,落在司邑青月白长袍上,他蹙眉看着激动的莫忧,那眼神仿佛她欠他整座月满楼。
方才莫忧刚进屋时,屋里漆黑一片,屋外月色清明,纱窗上映着他清晰的影子,吓得莫忧连忙点了一屋子的蜡烛。再一次,她不得不钦佩自己的聪明才智。
莫忧倚在窗边,一手随意地搭在窗沿,怒气未消:“有什么话,我们就这样说吧。”
司邑青也学她那样倚在窗户的另一边,殷爵炎给他带来的阴翳此时转作脉脉温情:“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
“吃饱喝足睡酣,好得很。”
“可我过得不好。”他眸中淡淡愁殇,目不转睛地盯着莫忧。
“真的?那我可就太高兴了!”莫忧说得阴阳怪气,“你来就是为了装可怜的?”
“这些日子,我过得不好,因为”他的手掌忽地覆上莫忧支在窗沿上的手背,寂静的夜,月凉如水,他吐气轻缓:“我想你。”
“有劳挂念。”莫忧试图抽回手,但却被握得更紧,就像白日里那样。她无可奈何,只能叹口气道,“但我不想你。”
握着她的手一紧,“因为他?”
莫忧终于没办法再心平气和地跟他好好说话,一竿子麻烦事等着她,他和殷爵炎还跟约好似的来扰她清净。怎一个烦字了得!
她用另一只手掰开司邑青的手,一获自由就大力地关上窗户,隔着窗上的一层薄纱道:“我要睡了,明日还要早起寻医,没空和你们耗。”
“莫忧。”
她将额头轻轻抵在窗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滚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愿信我吗?
到长林的第一晚,或许是因为在来的路上倦意就已经积了好久,莫忧倒头一沾枕头竟然就睡着了,全然没有受到不相干的困扰。
一觉日上三竿起她是不指望的,可第二天没人叫她自个儿就能早早醒来,还是让她对自己佩服不已。
伸伸懒腰,活动四肢。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虽然她都不知该做什么准备。
寻医,那是要出去寻么?
当然不用,她定是赶路赶急了脑子被灰尘石子堵了,才会忘掉晗阳城中那个精晓各种蛇毒的女人。结结实实睡死了一晚后,她终于想起了萧蛇。
而要想请动不喜生人的萧蛇,她就得低声下气地求殷爵炎了。
她以头撞柱,咚咚响的有她的头和柱子。
早知道,昨晚就对他好点了!
可一转念,楚朝文也算是为他效力,他应该不会置之不理吧。
正在她犹豫着如何向殷爵炎夸大楚朝文的丰功伟绩时,天上那个她一直瞧不起的老头又告诉了她一个道理。
船到桥头自然直。
神医自个儿上门来了。
莫忧之所以称神医,不止因几根银针下去,楚朝文就能在梦中动动手指还说梦话,而是因为神医医术高明,却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
她打量着神医瘦削的身板,暗忖,嗯,还是个弱女子。
不过她不懂的是,神医竟是南杏风尘仆仆带来的。
南杏和神医均是灰头土脸,想来也是日夜兼程赶来的。莫忧难得见到南杏这么狼狈,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两人之间连重逢的寒暄都直接省了。
其实她用许多话想问,可终究没有开口。
即使再担心,她也不能冲动,要善解人意。要是南杏觉得她知道的太多管的太多,今后把一切瞒得更严实,或者把她送到更远处……
莫忧没有多问一句不该问的话,她想留在他们身边守着他们。
大抵被莫忧盯得不耐烦了,南杏替楚朝文拭汗,回头不耐烦地一指神医跟她解释:“这是我新收的婢女,白芷。”
莫忧哦一声点点头,上下打量起这个今后可能会在南杏面前跟她争宠的女子。
相貌清秀,低眉顺眼,一看就是个善解人意的可心人。
她觉得压力很大。
于是为了体现自己的体贴乖巧,她生怕人占了先机般抢着去煎药。
司邑青和殷爵炎都在她的无视到底中格外安分,一个面如冰霜,一个笑意温和,没有在南杏面前表现出丝毫异样。
莫忧忽然觉得睡了一觉起来真是晴空万里,真真是个好日子。把想在一旁看着火候的白芷支走后,就同因信不过她而前来看药的阿良闲聊起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阿良早在来边境前就已经成亲了!
至于他的妻子是谁,莫忧双眼眯成缝,似乎在回想什么。
“昀倩。”阿良万分不愿正眼看她。
“哦,对,就是她!怎么样,我这个媒人还不错吧?她怎么样?我还记得,以前只要一提她,你就羞得两眼冒火。”莫忧摇着煽火的蒲扇,极尽所能地最后羞他一把,可惜未能如愿。
阿良斜她一眼,面不改色气不喘。
“哎哟,都不知羞啦?”她故意语气酸酸:“唉,我知道,你都当上副将了,不是我以前的跟班了。”
阿良听了她的话,莫名长叹一声,看着被水汽冲顶着跳了一下的药锅盖子,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谁都不是以前那样了。”
“你说什么?”莫忧没太听清。
“你还是以前的你么?”
莫忧揭开药锅盖子,拿着长柄小勺胡搅几下,见药快好了的样子,回头乐呵着:“我还是莫忧啊。”
岁月流年,华光灼灼,那时的她从不曾知晓,她会再也找不回自己。
“药煎好了就快送过来吧。”阿良说罢,便转身离去,“我还有事要向白芷姑娘请教。”
莫忧原还怀疑阿良会不会见白芷容貌姣好,性情亦不错,从而动歪念,后来才发现人家坦荡荡,动歪念的是自己。
她端着药给楚朝文送去的时候,正遇上阿良请教白芷毒从何来,可把她乐着了。一来证明阿良是个好男人,二来,这个问题的确可以打压一下白芷。
莫忧把手中的药碗搁在桌上,想将其放凉一些后再喂楚朝文,回头乐呵呵地等着白芷犯愁,可是,她还是失望了。
白芷随意在屋里绕了一圈儿,拿起昨日被她排除得干干净净的银质面具:“毒在这上面。”
殷爵炎和司邑青分站在她两侧,她觉得视线不好,一左一右地推开他们走至白芷面前,不可思议地道:“怎么可能?这可是银子,银子你懂么?”
说着便要拿过面具,南杏连忙止住她即将碰到面具的手,朝她摇摇头。
她悻悻地收手,却听白芷解释道:“无碍的,此种奇毒可随风而散,如今只留了些常人嗅不到的气味而已,不伤身。”
终于,谜底在白芷的解说下揭开,那是种银器测不出的奇毒,可从皮肤渗入进而害人,只是这下毒之人又难倒众人了。
看着南杏深思的模样,莫忧只想到两个人,一个是如今在芸姜地位和楚朝文不相上下的权臣李秉,一个就是芸姜三皇子,也就是准太子宇文谨冉。
两个都不好对付,莫忧很头疼,她是不是该劝劝他们,告诉他们性命和仇恨孰轻孰重。
实在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该明白吧?
“这不是你该忧心的事。”不知何时,司邑青出现在了她身后,温和的手掌安抚地放在她肩头。
莫忧一时无措,吓得像全身都被定住了一般。她心虚地转着眼珠看了看周围,还好,南杏正背对着他们,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药吹了吹,喂给依旧昏迷的楚朝文,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
白芷和阿良都站在他们前面,亦没有察觉。
发现无人察觉,她松了口气立刻如炸毛般弹跳至一旁,正撞上全身僵硬的殷爵炎。
殷爵炎稳稳地扶住她,却是气息诡异。
“呵呵,”她觉得这个时候,和司邑青拉扯不清只会让南杏生气,而殷爵炎则安全许多。她怒瞪一眼司邑青,回头好奇地拉着殷爵的衣角,模样可人地冲他炎眨眨眼,“你真聪明,昨天你把面具给我时,怎么怀疑到是它的?”
殷爵炎低头,漠然地看了眼被莫忧拉着的衣角,又看向一旁还维持着抬臂姿势的司邑青,目光忽地变得冰寒。
“直觉。”
莫忧又想拿出招牌假笑应对,却发现自己更想哭。
因为司邑青已经上前一步,欲把她从殷爵炎身边拉走。
她被牵着方走了一步,另一只手就被殷爵炎握住,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