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个叫陆笙的落魄商人,心中只有妻子,没有丝毫越矩的举动。
陆笙不过平凡百姓,早被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司邑青掩藏在冷静中的怒火让他心生畏惧,他想,眼前这人,怕就是当今皇上。
莫忧离开从温暖的怀抱中,以袖口拭泪,若无其事地走到司邑青身边:“他在我和锦瑟流落街头时收留了我们,是我的恩人。”
司邑青紧盯着陆笙,陆笙额头抵着地面向他行礼,就是不敢抬头。
莫忧心中有愧,她不该一时失控乱来的。
和陆笙独处一开始,她就一直避免和他显得亲近,恶言相向,还向其泼茶水,就是怕司邑青会这样。
她扳过司邑青的脸,慎重道:“邑青,他曾经收留我,照顾我,就像我的哥哥一样。”
她明显看见听到“哥哥”一词时,司邑青眼中的异样。
是啊,她没有哥哥了,是谁害的呢?
“我抱着他,只是因为我想哥哥了。”说着,泫然欲泣。
司邑青用指背替她拭去泪水,继而安慰她。
最后,他没有降罪陆笙。
第二日,陆笙就和妻子团聚,司邑青命人送他们出城,一路送至逸州,让陆笙不许再踏入烨城一步。
陆笙走的时候,她想去送行,因为她想看看那幅红兰图的真人像。好奇归好奇,她终究没有去。去了又能怎样,她不会羡慕,只会嫉妒。
将来,他们会白发齐眉,儿孙绕膝。
陆笙,莫忧此生最重要的过客,她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了。
她对司邑青说:“陆笙是我的恩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若他有什么事,我会很伤心的。”
司邑青问:“可是,你对他都比对我好。”
莫忧满脸惊讶,难以置信道:“难道,你想让我向你泼茶?!皇上,臣妾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呐!”
司邑青笑笑,总是拿她没办法。
寂静的回廊,道旁一根根蟠龙柱威严肃穆。
这里是皇宫,却是芸姜皇宫。
风起的时候,夜色微凉,风中龙涎香携着暖意。
服用了神医的药后,夜里已经不似以前多梦,莫忧却越来越少眠了。
又一年天嘉节,司邑青说要陪她出宫游灯会。
她想起漫天华光摇曳,风过时树叶的沙沙声,疲惫地说:“每年都一个样,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们还可以去放灯向天帝祈福。”
祈福?天上那老头可从未善待过她。
最后,莫忧还是没有去逛灯会。
她对什么事都兴致淡淡,就连司邑青在御花园种满的素色丁香花期又至,她也提不起兴致赏花。
“比起花香,你更喜欢它的香味?”司邑青看着她手中把玩的龙涎香珠问,他知道那是谁留下的东西,莫忧从不离身。
这个问题,让莫忧犹豫了。
丁香满园馥郁,她一直很喜欢那浓浓的丁香气息。而手中带着体温的珠子,它散发的香味都是暖暖的。
于是思索了一番,她决定沉默应对。
仅有的一次,司邑青发脾气了。
他愤然挥手,打落莫忧手中泛着幽幽蓝光的珠子一把将她拉近,眼中的怨恨似要烧起来。接着,他又没有说一句话放开她,转身疾步离去。
龙涎珠落在地弹跳几下,回廊中响起清脆刺耳的声音,珠子向着司邑青离开相反的方向滚去。
莫忧没有去追他,亦没有去捡珠子。
她站在原地,许久,许久。
今夜有些冷,她裹了裹司邑青为她披上的披风。
风停的时候,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是司邑青的妃子。
妃子,就要做妃子该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59·丑奴
华姝宫前的碎石小道,地上撒着谷粮,引来一群觅食的鸟儿。
莫忧摊开掌心,几只麻雀围着她盘旋,其中一只乖巧伶俐地落在她手中,轻轻啄食着掌心精细的黍谷,不时抬头张望四周是不是有生人靠近,模样可爱至极。
喂着鸟儿,莫忧却有些失神。
她才去看望过宇文雅玥,顺道还见识了宫中大名鼎鼎的神医。
神医,一个声音苍老,容颜更加苍老的老妇人,宫中无人知晓她的名字,只知姓叶。
这有些出乎莫忧意料。
在函阳时,萧蛇曾说过,世间有味奇毒能让人不死而容色一夜苍老,想来,这也是掩人耳目的最佳手段了。
听说宇文雅玥喜欢兰花,为了让人明白她真的是去看望这位病入膏肓的皇后,她还特地从华姝宫随意拔了株看着顺眼的兰草,让人种在一个奇大无比亦其丑无比的花盆里带去,作为见面礼。
司邑青说:“我去,只怕雅玥的病会更重。”
于是,她就只好自己去了。
她和宇文雅玥相谈甚欢,当然,除了宇文雅玥病得两床都下不得以外。
叶神医每隔一刻钟就要来给宇文雅玥诊一次脉,一进一出,搅了她好些兴致。
她了然地看着神医诊脉时翘起的小指,神医察觉她的目光,自然而然放下小指,她也只好如什么都没看见般转开视线。
叶神医躬身退下时,莫忧眼角的余光一直追随着那抹沧桑蹒跚的背影,直到拖沓吃力的脚步声消失在转角处。
小指微微翘起,白芷号脉时的习惯。
宇文雅玥很喜欢她带去的兰草,还命人就放在床头,以便时时都能嗅到花香。
莫忧走的时候,宇文雅玥仍躺在锦塌上,侧目感激地看着她。
“我过些时日再来看罢。”她想,这个皇后果真没多少时日了。
宇文雅玥凄凄一笑,眼神倏尔变得空洞,吟念起她似乎在哪儿听过的熟悉词句。
“凭风起,任萧戚,还待……还待……”
莫忧走至门边,回首看宇文雅玥一眼,宇文雅玥终究没有念下去,她转身,默然离开。
掌中的麻雀似受到惊吓,惊鸣一声仓惶飞走,地上原本正啄食的一群鸟儿亦四散飞去。
莫忧回神,见跟前站着个有几分眼熟的女人。
她想,这个女人长得真美,她又想,勉强还能跟我一比。
最后,她想,这个女人很有勇气。
“华姝娘娘真是有闲情呢。”女人媚笑道。
“你把我的鸟儿都吓走了。”莫忧将黍米随手撒在地上,拍拍手道。
“几只小鸟就这么有意思?听闻羯岭向芸姜进贡的一对白雕就快送到烨城了,到时候我也向皇上求来喂着玩玩。”她呵呵笑道,对自己的炫耀中却夹杂着对莫忧的嘲笑,一举两得。
莫忧冷眼看她:“你是谁?”
司邑青有那么多妃子,个个对她避而远之,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她柔媚的笑意僵硬了一瞬,转而变得愤恨。
她身后一个小宫女见莫忧如此蔑视自家主子,欲上前呵斥,被她拦下。
“哼!姿色平平不说,还是罪臣之女,身份卑贱,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见她这么快就露出真面目,莫忧笑道:“你是第一个敢提起我身份的人。”
“有何不敢,前些日子皇上确实宠你,可花无百日好,如今皇上已经腻了你,倒是对本宫宠爱有加。我看你怎么嚣张!”
别人都自夸到这个地步了,莫忧只好作恍然大悟状:“哦,难怪近来极少见他。”
莫忧知道,他仍介怀龙涎珠一事。
而眼前这个女人端着姿态自鸣得意,看来是有人觉得她已失势,等不及要来奚落一番,抑或不止奚落,而是要教训。
“那是自然,皇上每晚都歇在我那里,哪有功夫来见你。安平公主曾经那么得宠还不是一样进了冷宫,依我看,你也差不多是时候去陪她了。不过在你去冷宫之前,我怎能不先出一口恶气!”
说着,一巴掌就扇来。
莫忧掐住她的手腕,对她的话实在不敢苟同,照她这么说,她自己也是迟早要被打入冷宫的,她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莫忧抓住她的手力道微紧,又盯着她仔细瞧了瞧,“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天的落水狗之一。”
炸毛的落水狗用力抽回手,气极地又是一耳光。
“啪!”
结实的一巴掌,莫忧耳畔嗡嗡作响,连视线也有一刻混乱。
莫忧觉得,自己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为什么还总躲不过耳刮子呢。
这时身后风声响动,莫忧微微摒手示意欲上前的侍从退下。
还记得上次被人这样欺负,是殷爵炎救了她。可这次,她不需要人解救。
守在她身后的影卫个个身形矫健,快如疾风,拦下这一巴掌轻而易举,只是早前莫忧明令禁止他们未得令就出手,以免打扰她享受欺辱人的乐趣。见莫忧挨了一巴掌心中已然惊惧不已,如今欲上前又被止住,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莫忧轻抚脸颊,转眸柔柔一笑,冷静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原本还气焰嚣张的女人见她这般反应心中一悸,转瞬又得意道:“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不怕我告诉你,我叫倾城,今儿陛下还夸我倾国倾城貌。我可不比那些姿色平平又身份卑贱的女人!”
“倾城?倾城……”莫忧有些吃惊,反复念着这两个字。
在她看来,倾城,这世上只有一人配得起这两个字。而那人如一株血莲,枯萎在了越殷,死在她眼前!
“倾城,你也配?”温柔的抬眸,眼中阴沉的笑意,莫忧身后守着未得命令不敢轻举妄动的影卫。
指尖轻点,吐气如兰,“来人,给我抓住她。”
“是!”得令的影卫铿锵应道,转瞬间便围上前。
看着姣美面庞上得意的神色顷刻间被惊恐占据,莫忧享受其中。
她看得出,这个叫倾城的女人很害怕。可惜,现在才害怕,晚了。
深宫重重,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越过宫墙从华姝宫传开,上至妃嫔,下至宫女,无不心惊胆颤。
“从今日起,你有个新名字了。”
莫忧把手中染血的簪子抛开一旁,不停用绢子擦拭手中的血迹,一脸嫌恶。
在她脚下,躺着一个满脸血痕哭泣不止的可怜女人,两颊刻着血淋淋的字。
丑,奴。
可惜,字写得好生难看,莫忧不禁想起若是楚朝文见了这狗爬字,又该恼她不勤练笔墨了。
只是,楚朝文见不到了。
莫忧居高临下藐视脚下,这个如蝼蚁般的女人,嚣张的气焰泯灭,只留痛苦万分,剧痛中指甲抓在地上,指尖已经磨破渗血。脸上泪与血模糊不清,细腻的肌肤被划破,皮肉微微向外翻起。
簪子划破皮肉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莫忧想起,沙漠中,濒死的饥饿,她用匕首割开生路。
遍地黄沙,陌生的面庞平静安详。
烈日炙烤意识,血肉铺就的生路。
“带下去,不要再让我看到她!”
刚道出最后的命令胃中就一阵翻腾,喉咙酸涩,莫忧再也忍不住,跌在地上干呕起来。
直到那个哭喊不止的丑陋女人被带离,她才心中好受些。
司邑青赶到华姝宫时,莫忧已经换下沾染了血迹的衣裳,一身素衣站在他面前,神情淡漠。
“你来晚了,我刚把你爱妃送回去。”这样语气平淡,让司邑青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我不是为她而来。”司邑青走近,轻抚着她略红肿的面颊,手不自觉伸向她的眼角,“你哭了?”
她别开脸,不语。
他在关心她,心疼她,可她拒绝。
司邑青愠怒地扳过她的脸,四目怒视,相对无言。
最后,他还是无奈松开她,语气疲惫:“你太固执了。”
莫忧不解,不懂他所指为何,可也顾不上询问,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转身,身后响起司邑青迫切的声音,“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凌厉回眸,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淡漠依旧。
司邑青从身后抱住她,令她顿时浑身僵住,“我知道答案,可我想听你亲口说。莫忧,你心中还有我的位置吗?”
“若你心中没有我,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曾几何时,莫忧天真地想象他们站在丁香树下,她贪玩地抱着树干摇晃,或是司邑青就像现在这样从身后拥着她。芬芳馥郁,花瓣似雪而下,满头素雪分不清是花瓣还是白发。
曾经,她是那样希望能和他执手白头到老。
可是,她几乎记不起最后一次见到楚朝文,见到哥哥时她说了什么,是埋怨他对自己要求严苛,还是又惹他生气了?她不曾有过简单的道别,哥哥就再也回不来了。
“莫忧,答应我,不要恨任何人。”锦瑟胸前的雪莲妖娆,延伸出的爪牙将她拖入深渊。
一地血池妖娆,衣袍尽染,那个称她妻子的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莫忧,别哭……”
还有她未出世的孩子,是个淘气的混小子,还是和她一样讨人嫌的臭丫头呢?
良久,司邑青才说:“莫忧,你内疚了。”
“内疚?我为什么要内疚?”莫忧心弦绷紧,冷冰冰说道。
有些事,她已经知道,而司邑青应该还不知道她知道。
司邑青转过莫忧的身子,眼中除了脉脉情深没有一丝异样,“你还爱我。”
他终究是不知道她知道,莫忧眉头微展,又皱得更紧,她陷入了另一阵恍惚。
曾经,司邑青一次次的主动,她抵触同时也习惯着他的靠近,情之所起她已无从所知。
石桥上,月白长袍的男子等着她靠近,侧脸弧度优雅迷人,嘴角温柔清浅的笑意。风吹竹叶沙沙,那是她真正意识到自己动心的时刻。
如今,眼前的人深情不变,只是他们之间已隔天堑。
“你爱我,可你内疚。”司邑青悲哀地诉说着事实,“因为,你也爱他。”
“不要提他!”莫忧推开司邑青,那个“他”,他们都心知是谁。
被提及痛处的低斥,莫忧越是如此,司邑青越是心中苦涩。
不止苦涩,还有不甘,愤怒。
他计划好了一切,独独计划不了人心。错过的时机,人心的变数。原本她的心中,只有他一人。或许原本就不是,因为她心中还有她的哥哥,还有锦瑟,他只占一席。
所以,他除去了一切纷扰。
楚朝文是难得的将才,不能为他所